慶國衆官員看到這一幕,已經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都心驚地看着方運,明明是寫一首詩來救舞姬罵慶君,最後竟然能生生逼得慶國君臣離心,而且難以復原。
事情已經發生,哪怕辛植再如何,今天發生事都會如刺一直扎進慶君的心裡。
這根刺本身沒有多麼厲害,但是,在慶國失象州的當天紮下去,除非慶國收回象州,否則永遠不可能化解。
一些與辛植交好的同僚心中嘆息,翰林地位雖高,但在國君面前卻又算不了什麼。
像慶國這種幅員遼闊的大國,慶君甚至不在意大學士的去留,只有大儒才能讓他重視。
而在景國,一位大學士的去留足以讓朝野震動。
方運知道接收一州是一個巨大的工程,至於另一府的談判,沒有一兩個月也下不來,這些事都會有景國的官員來談判,他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此事就由周大將軍和衆官員談判,明日我便回景都。”方運說完,便向州文院外走去。
走出州文院,就見文院街的一側街道和之前一樣,被數不清的巴陵城人堵住。不過,那些人都在靜靜地等待,格外安靜。
所有人都看着方運,壓抑着心中的激動。
前來這裡的大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少則四十,最高齡者過九十,他們都經歷過幾十年前慶國鎮壓象州的恐怖時期。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
方運望着前方黑壓壓的人羣,臉上浮現傷感之色。拱手道:“這些年委屈你們了。”
方運的話如同一個開關,讓衆人積鬱多年的委屈徹底噴發,無數人熱淚奪眶而出,一些人甚至嚎啕大哭。
哭聲震天。
“孩兒他娘,咱們回景國了!回景國了!”
“爹,您的在天之靈一定看到了!咱們又是景國人了!您的墓碑上的字可以改了!可以改了!”
“回景國嘍!”
“回景國嘍……”
那些對當年所知不多的年輕人,大都被這氛圍感染。紅了眼圈,他們都是有頭腦的人。都清楚當慶國人或景國人的區別。
一些讀書人握緊拳頭,目光堅定,眼中充滿了不曾有過的希望。
象州歸景,意味着從此以後象州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資格參與象州的科舉,象州的名額不再會被其他州的人拿走。
但是,有少數年輕人並不開心,他們大多是從慶國各地遷移過來的,象州迴歸,若不出意外他們會立刻遷走。
方運帶着淺淺的微笑,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過了好一會兒,纔回自己在州文院的住所。繼續讀書。
對於方運來說,今天彷彿只是平常的一天,沒有必要休息。
直到深夜。方運躺到牀上,重新回憶這一天發生的事,從赴宴作詩,到與辛植兩軍對壘,再到文戰十場。
回憶到最後,方運終於難耐疲憊。緩緩睡去。
方運原本想和往常一樣,只睡一個時辰。可文戰十場太累了,超出了普通進士所能達到的極限,不僅是身體上的疲憊,文膽和文宮同樣到達極限。
足足過了三個時辰,方運才醒來,此刻已經是陽光明媚,大日行空。
方運歸心似箭,與景國官員稍作交待,便坐着龍馬豪車出城。
巴陵城的許多官員已經等在東門外,連慶君也在那裡。
如果沒有雷家被三禮之火懲罰之事,慶君早就在昨夜提前離開,不可能委屈自己送敵國的戰勝者,但現在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不親自送方運。
禮不可廢,於是慶君下了馬車,與方運一路步行,有一句沒一句聊着,足足走了十里才停下。
虛聖駕臨,十里相送。
十里亭處,便是長江南岸。
放眼望去,春暖花開,草長鶯飛,與景國的北方不似同一個季節。
衆人面向長江,此刻正直春汛,江水滾滾,水流湍急,一望無際,茫茫闊似海洋。
十里亭的另一側,便是高大的空行樓船。
方運和一部分景國官員位於空行樓船的一側,而慶國官員、象州官員與部分留在象州的景國官員則在對面相送。
慶國文相古覆上前一步,向方運一拱手,道:“文戰之事今日不提,此時此地只爲送方虛聖。方虛聖文名鼎盛,如火烹油,我等本不應該班門弄斧。不過,讀書人送別,焉能無詩文?老夫提議,從年輕人中選三位,贈方虛聖送別詩,如何?”
方運點點頭,道:“古老先生所言極是,可見慶國乃禮儀之邦。那便由您老選三人。”
慶國年輕的讀書人頓時躍躍欲試,許多人其實早有準備,因爲這是慣例。
家仇國恨是一回事,虛聖面前送離別詩又是一回事,這可是漲文名的好時機,哪怕無法青史留名,在地方誌上必然也會留下一筆,某年某月某日,何人贈詩方虛聖。若以後方運能成半聖,那就是贈詩半聖,絕對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半聖世家或豪門子弟瞧不上贈詩虛聖,但豪門之下的名門望族或寒門子弟都翹首以盼。
更何況,這裡的年輕讀書人以象州人居多,與方運是自家人,將來若有贈詩之名,在景國必然是與常人不同,說不定會多一條門路。
許多年輕人滿面通紅,不由自主向前擠,形成短暫的紛亂。
方運望着這些年紀幾乎都比自己大的年輕人,面帶微笑,心中生出些許感慨,想不到不過一年的時間,自己就由寫詩之人變成獲贈之人,而且數不清的年輕人以贈送自己詩詞爲榮,地位相差之大,舊日難以想象。
古復輕咳一聲,用冰冷的目光掃過所有年輕讀書人。
那些人頓時如芒在背,嚇得一動不動,古復乃是堂堂大儒,行微言大義,張口說一個字就可以殺光他們。
古複目光落在慶國去年的會元顏域空身上,他和方運一樣,要參與今年的殿試,爭十科之首,入學海競流。
“域空,你與方虛聖同爲去年會元,又是舊相識,這第一首詩,就由你來相贈吧。”
古復的一番話惹來許多人的嘆息聲,若是別人他們或許不服氣,顏域空卻讓他們無話可說。
“是,文相大人。”
方運循聲望去,就見顏域空從人羣中走出來,顏域空不僅奪得會元,甚至也是本年慶國狀元最熱門的人選。
顏域空與方運早就相識,在聖墟中和獵場中聯手合作,是真正的患難之交。
無論何時何地,顏域空在慶國都沒有發表任何反對方運的言論,已經引發許多慶國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