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蘇玉衡進了偏殿,見一屋子人都在那跪經,她悄悄踱步至盧氏身邊強忍着痛側着身跪了下去,低聲道:“祖母,孫女自知這陣子讓您生氣了,也知錯了,孫女聽說測院有個思過池,那裡有人講佛經,孫女想去那接受教誨,再跪一個時辰經回來!還請祖母准許!”說着蘇玉衡拜了下去。
盧氏仔細聽着她講完,還愣了半晌,今個兒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嗎?還是剛剛摔一跤摔昏了頭?倒是說了她打出生來盧氏最愛聽的話。
“去吧,屆時過來用午膳便可!去好好聽聽經!”人家要思過,她哪有攔着的道理。
蘇玉衡心下一凜,從容地退下了,隨即出了側殿帶着三個丫頭往西邊走,過了一個橫廊從拱門進去則進入了一塊寬廣的臺閣,那是明泉寺的藏書閣,順着長廊過了藏書閣後,一直往西在進入了思過池,蘇玉衡在那尋了一個小房間,囑咐錦嬈她們三人一番,她自個兒換了一身衣衫便從偏門出去了。
出了思過池,她一路往後頭走,直到遇到一個小沙門,她便朝人拱手問道:“小師傅,您好,敢問青冥師太在哪修行,我家主人讓我那個東西送給她,我一時忘了路!”
那小沙門合手阿彌陀佛一聲,便指着西北那邊那掩映在大樹下的一青磚黛瓦的女庵:“青冥師太在那明泉庵修行,你從這裡順着那蜿蜒的長廊往那邊走便是,那長廊直通明泉庵!”
蘇玉衡深深望了一眼,只覺那邊樹葉翻飛,燕鳥盤旋,應該是塊幽靜所在,便欠身相謝往那邊走去。
蘇玉衡往西順着上個白玉石階,從小殿側面經過,便是那長廊的起始處,小殿後頭是一寬闊的草地,綠油油的草地過去躺着一條河流,沒想到這西山看着陡峭,裡頭還有這樣開闊的景色,只是蘇玉衡無心欣賞美景。
正當她拐彎一腳踏上木長廊時,一個聲音喚住了她。
“七丫頭!”
聲音很熟悉,蘇玉衡扭頭一瞧,赫然發現是一身玄衫的高洋,他緊隨她身後上了那白玉石階,站在小殿的邊沿,腰間還掛着一塊羊脂白玉佩,底下是一褐色的花穗。
“高洋!”蘇玉衡很詫異道,收回腳步,轉身過來,看着他,“你怎麼在這裡?”
高洋目光微灼,淺笑着走了過來,在離她三步的地方站定,凝望着她,“沒什麼,就是知道你今日過來,便來看看你!”他可不會說爲了躲高夫人,他帶着兩個侍衛偷偷上了山,他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就是想找了機會來看看她,自那日蘇文宣說蘇玉衡想做他正妻而不是妾時,他就想來看看蘇玉衡。
蘇玉衡聞言微赧,看了看長廊底下那矮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手上的傷好了沒?”高洋溫柔地問道,英俊的面容有着不同以往的柔和,
蘇玉衡不是扭捏之人,不給他看沒準他又動手動腳的,便將手腕伸了出來,“好了,已經不痛了!”
高洋探頭瞄了一眼,卻見見那紫青印已經消了不少,心裡覺着是自己給她的藥膏起了作用,十分開心,他可是把府上最矜貴的療傷聖藥給了她,不僅能療傷,還能有助於提亮女子的膚色,但凡誰抹了上去,總會有種特別的清香。
那種香他一聞便知,只是他現在沒有從蘇玉衡身上聞到這股香味,難不成她已經不用了?不過高洋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當下沒有多問。
“如果高公子沒有別的事,我還要去拜訪一位長輩!”蘇玉衡福了福身,垂目沒有看他。
高洋自是想跟她好好說話話的,今日大老遠跑來不就是爲了會一會她麼?不過她有事便先忙着吧,
“你去吧,路上小心點!”我在這等你回來!
後面一句話自然是高洋在心裡說的。
蘇玉衡不再多言轉身便走,她實在沒有心情去想高洋的事,她覺得那個聲音就像魔障一樣困擾着她,擾得她渾身不寧。
蘇玉衡所走的這條長廊可謂是九曲迴廊,貼着山面倒也不陡,這條長廊是從明泉寺到明泉庵的捷徑,同樣,在這條長廊下面不遠處,也有一條木製長廊從底下徑自往上伸來,她昂着脖子瞅了一眼,那應該是從前殿上明泉庵的路徑。
蘇玉衡沿着長廊快步往上頭走,層層蒼翠的樹林中,只見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穿梭其中。
只是蘇玉衡走了一半路程後,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哎?蘇玉衡,你怎麼也來了呀?這麼巧的呀!”聲音歡快活潑,
蘇玉衡擡眼看去,見是福康郡主,那一瞬,她心臟猛地跳了幾下,心中有股深深的不安甚至是恐懼。
“郡主…”她的聲音抖得自己都覺得不真實。
福康心眼兒大,壓根沒注意到蘇玉衡的異常,蹦躂幾下就跑了過來,自然而然拉着蘇玉衡的手問道:“蘇玉衡,我還想着哪一日去你府上找你玩呢,沒想到今日便在這見到了你!”福康郡主眼珠兒睜得亮亮的,跟個黑耀石一樣透亮。
“你…怎麼在這裡呢?”蘇玉衡的心跳越來越快,快到她已經開始六神無主,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心裡爲什麼會這麼不安?
福康聽她這麼一問,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哦,我陪我母妃過來的?”
“母妃?是端王妃嗎?”蘇玉衡目光恍惚問道,
“是呀..”福康神色忽然也黯淡了下來,只是這個母妃可不是她親生的母妃,是她父王續娶的。
兩個人都有些呆滯,誰都沒有再做聲,只聽見耳邊的春風吹得枝條窸窣作響。
直到….一個聲音從兩條長廊交匯的地方傳了過來,
“福康,你過來吧,我們從這去前殿吧!”
聽到這一個聲音後,蘇玉衡整個人如跌入冰窖中,全身冷得發抖,就連呼吸都侷促了起來。
“哎,好的,我這就來!”福康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對着蘇玉衡笑着道:“你抽空來我王府玩哦!”然後連忙跑了回去。
蘇玉衡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使勁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只是個聲音像的人,蘇玉衡眼神死死盯着露出了那雙鳳頭履蓮花繡面鞋,然後看着兩旁的侍女扶着她一步一步下了臺階來。
她每一個腳步都似踏在蘇玉衡的心上,將她的心踩得一抖一抖,一件深紫色的大花緞面披衫,那熟悉的步伐那秀麗的姿態讓她的心一點一滴沉淪….
直到….直到露出那清麗秀美的面容,笑容蒼白略有些僵硬。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蘇玉衡踉蹌一步,整個人栽到了長廊的欄杆下,她擡着眼捂着胸口,目光掠過圍欄上方那紅漆木杆,驚愕地望着那個中年女子,只聽見她低低如潺水般的聲音,不知道在跟福康說什麼,總之很溫柔,跟一個母親一般的疼惜。
“好的,母妃,我扶您下去吧!”直到福康響亮的聲音穿透而來,如針刺般紮在她心上,痛得她眼淚如泉涌,牙齒咬破了下脣而不自知。
那個女子永遠那樣矜持守禮,永遠那樣溫柔如水,柔柔倚在窗前看她飛舞,靜靜坐在小杌上彈琴撥絃,眉眼橫波,溫婉中帶着一股子嫵媚,明明是再溫柔不過的女子,舉止投足卻是散發着那般明豔動人的氣息!
怎麼可能?怎麼回事?
孃親呀,您沒有去地府陪着爹爹,怎麼會成了端王妃?
難怪,難怪陸少安的兒媳手裡拿着您的胭脂玉鐲,難怪福康手裡有女兒送您的紫珊瑚珠,難怪表哥一家沒事!
滿朝除了端王外,還有誰有這等本事從皇帝眼皮底下保住杜家的姻親!
孃親,你是爲了韓家才被迫嫁給端王的嗎?是嗎?
孃親,你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在杜府滿門成爲斷頭鬼的時候,你要苟且偷生,你要一女侍二夫?
蘇玉衡只覺天旋地轉,滿目蒼夷,覺得此刻猶如在地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