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玦一個人歪在憑几上,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等得有點不耐煩的他,瀲灩的丹鳳眼裡閃過一片肅殺。
都一個時辰了,褚孝仁不至於不來吧。
這個念頭剛落下,門忽然被推開,先是走進來一個拿着浮塵的太監,那太監眼睛犀利地四下一掃,直到發現屋子裡只有慕容玦一人時,他方纔讓開一步,躬身等着身後那人進來。
褚孝仁就這樣出現在了慕容玦的面前,慕容玦彎了彎脣角,即便這是他第一次見北睿皇帝褚孝仁,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褚孝仁眼神陰鷙,兩條深深的法令紋讓人看着就發怵,如不是慕容玦這樣的人物,誰敢與他對視。
褚孝仁的身後還跟來了不少人,可他只讓最先進來那個太監留在了雅間裡,他在太監的攙扶下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着,方幽幽擡眉看着自顧自坐下來的慕容玦。
兩個政客是來談交易的,不必要計較這些虛禮。
“二皇子一出手,差點折了朕一名大將,哼,”褚孝仁冷哼一聲,陰戾道:“說吧,你這次來到底有何目的?”他盯着慕容玦,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慕容玦歪着腦袋笑了笑,“陛下,我過來是跟您談一筆交易!”
褚孝仁眯了眯眼,“哦?說來聽聽。”
“我需要陛下提供三十萬旦糧食,兩萬匹卷帛,且將北境與襄陽換防!”慕容玦極爲平靜道,壓根不知道自己在提着多麼無理甚至是可笑的要求。
“哈哈!”褚孝仁就跟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般,大笑了三聲,然後一瞬間收斂住笑意,陰狠地瞪着他,“二皇子不是沒睡醒吧?”
他說的三個要求,每一個都是癡人說夢,尤其是最後一條,他竟然提出讓秦家與高家換防,讓毫無與鮮卑對抗經驗的高家來鎮守北境,是敞開國門讓鮮卑鐵騎南下肆掠嗎?
慕容玦依舊不急不緩地笑着,“陛下,您彆着急,我之所以提出這三個要求,自然有跟這對等的條件跟您交換。”
褚孝仁扯了扯嘴皮,一副不想跟他多說的樣子,“朕倒是不知道鮮卑有什麼東西值得朕放棄這麼多,你要是拱手相送一片江山來,還差不多。”褚孝仁甚是不屑。
慕容玦緩緩搖頭,一字一句清晰道:“陛下可還記得一個人?”
“誰?”褚孝仁懶懶問道,
“司馬南!”
聽到這三個字後,褚孝仁神色大變,臉色瞬間如烏雲瀰漫,陰沉沉地拉下了臉,他死死盯着慕容玦,卻只是從他那極美的丹鳳眼裡看到了一股強烈的自信。
“說清楚!”褚孝仁冷冷望着他,咬着字道。
慕容玦這才扯了扯脣角,吁了一口氣,認真說道:“司馬南在我手裡!”
“不可能!”褚孝仁忽然大聲厲喝,猛拍了一下案几,
沒把慕容玦嚇到,可自己的手卻麻了。
他見慕容玦依舊那副不鹹不淡的表情,眸光忽然緩和了下來,道:“他已經死了,當年他在青州起兵後,我派了我的長子齊王親自帶兵圍剿他,眼睜睜看着他死在一堆火裡。”
慕容玦淡淡地笑着,搖了搖頭道:“沒有,他是炸死,後來他逃入鮮卑境內,被我們的密探給發現了,帶了回來。”
褚孝仁聞言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那一道道精光似把慕容玦給大卸八塊般,
“此話當真?”
“當然,不然陛下以爲我這次來北睿爲了什麼呢?我不騙你,我們現在需要糧食,而且我也跟你承諾,只要你讓秦家與高家換防,三年內,我絕對不南侵!”慕容玦這回是誠心在跟褚孝仁談條件。
褚孝仁緩緩嘆了一口氣,“你們鮮卑出了什麼事?”
如果不是出了事,慕容玦怎麼給出這樣的承諾。
慕容玦苦笑一聲,如實回道:“我們出現了瘟疫。”
褚孝仁聞言眉頭一挑,冷笑出聲,難怪呢?他忽然覺得心裡很痛快,剛剛被慕容玦壓制的那股不悅消散殆盡。
他忽然就有了底氣來,神色慵懶了些,“二皇子憑什麼以爲朕會因爲一個司馬南而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呢?”
慕容玦忽然靠近了案几,幽幽望着他,“據我所知,司馬南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褚孝仁看着他,沒有說話,神情卻越來越凝重。
慕容玦看出了褚孝仁眼神裡詢問的意思。
“他很可能是穆仁皇帝的十三騎!”
褚孝仁瞳孔瞬間睜大,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慕容玦很滿意他的表情,“陛下,找到穆仁皇帝的那隻暗騎,解除你的隱憂,不是你心裡最沉的一塊石頭麼?難道這個比不上以上三個條件?”
他說完就笑了,笑得很妖豔,與褚孝仁眼裡一點一滴聚起的冷意形成鮮明對比。
褚孝仁沉默了很久,方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十三騎的事?”
慕容玦冷笑一聲,忽然目光十分陰冷地盯着他,“你不就是因爲十三騎的事,而殺了杜家滿門麼?”
也殺了霄雲!
當年與杜家對峙的那些年,是慕容氏兄弟最肆意瀟灑的時光。
即便他們是最強勁的對手,可也是最好的朋友。杜家過後,那種與對手心心相惜的感覺便再也沒有了。
褚孝仁忽然感覺到周身一股肅殺的氣息,他再次擡眼,方發現自己的侍衛太監正虎視眈眈地看着慕容玦。
無他,只因慕容玦剛剛射出的那記危險的目光讓他心生防備。
“好,我答應你!”褚孝仁深思後開口了。
近日,陸少安那裡傳來的消息總讓他有些不安,他隱隱覺得那隻傳說中的暗騎回來了,正潛伏在黑暗之處,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他必須儘快把十三騎給找出來,否則這個江山他坐的不安穩。
二人再商量了一些細節後,便不再多言,各自離開。
慕容玦秘密會見褚孝仁,商談的內容雖然無人得知,可二人這蹤跡還是北睿最精悍的兩隻密探尋查到了。慶之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將事情稟報了剛剛回到蕭府的蕭翎。
“你說慕容玦見了皇帝?”蕭翎還是有些詫異的,
“是,他們二人在曲禮樓見的面。”慶之回道。
蕭翎踱步慢慢尋思,“鮮卑面臨着這些困境需要解決,慕容玦一定是拿着什麼東西跟褚孝仁談條件了,無外乎讓北睿進行救濟。我好奇的是他手中會有什麼籌碼?”
“嗯,屬下再去派人探查!”慶之拱手道,“另外,我們的人發現慕容玦在北睿弄到了一批物資。”
“好,”蕭翎明眸一揚,“在他出境時,打他個措手不及,不然他當這北睿如入無人之地,沒人奈何得了他。”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慶之說完退了出去。
皇帝於釋放韓彥筠次日在宮中設宴招待了三國使臣,私下也好好寬慰了一番樑乃遙,樑乃遙自然生氣,可褚孝仁給他允諾了一些補償,樑乃遙是個政客,只講利益,此事也就揭過去了。
晗月沒能威脅到皇帝,可皇帝倒是以韓彥筠的性命相要挾,逼晗月跟隨樑乃遙回西樑。
國宴後,三國使臣開始陸續離開京城,在慕容玦離開前一日他終於等來了蘇玉衡。
蘇玉衡一如上次那男裝打扮帶着若雲若雪來到了慕容玦住的院子。
他依舊一襲黑衫站在夜色中,周身冰冷地沒有一絲氣息,除了那白皙的面容外,甚至看不出是一個活人。
“你終於肯來見我了!”他淡淡的笑着,這笑少了一些虛僞,少了一分邪魅,而是有些哀傷。
蘇玉衡神情平靜,並不想跟他交流太多,他那日在講武場的手段霸道強硬且狠辣。現在對於她來說,他是個危險的敵人。因蕭翎囑咐不許她涉險,安老爺子便找了兩撥人過來拿玉佩,可慕容玦連面都肯露,沒辦法,她只得親自跑這一趟。
“把玉佩給我吧,”說完她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又道:“還是你準備又要我答應什麼事再給我?”她已經失去耐心,活了兩世,她最討厭有人拿着東西威脅她,那種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太不好受了。
慕容玦忽然把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一步一步靠近她,站在只隔她一步的位置,瀲灩的丹鳳眼裡帶着幾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對不起。”他忽然輕聲道,
蘇玉衡心下意識的一跳,擡眼望着他,見他目光十分柔和,還以爲回到了以前,而這時他的手也已經伸了出來。
“給你!”他手腕一轉,露出了他的掌心,掌心上有一塊玉佩,是一隻嬌憨可愛的小牛。
她眸色霎時一動,伸手過去拿住了那玉佩,然後塞入自己的懷裡,她平視他胸前,那片陰影罩在她臉上,這麼近的距離,讓她有些不舒服。
“謝謝!”吐完兩個字,她轉身離開。
慕容玦眸色一眯,看着她熟悉的腳步熟悉的背影,大步往圍牆方向走,想叫住她的話溜到了嗓子眼,可他還是沒有出聲。
而這時,蘇玉衡忽然止步,她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子,側身往慕容玦身上一丟,大聲道:“這是給慕容鉞的藥!”
慕容玦接過那個藥瓶時,驚豔的笑容霎時如碧夜荷般突然綻放,美得讓人心醉。
她是霄雲,只有霄雲纔會在乎慕容鉞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