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天明,也是戰場的天明。
吐蕃軍在阿祿的指揮下,拔營速進,矛頭直指興州城——三路大軍會師處,只要攻勢完成,拿下長安不過半月的功夫。
只是,唯一的變數就是在中軍行軍必經之地,野狼谷。
這是一條橫貫南北三裡遠的狹長山谷,兩壁山石光滑,即便是攀巖好手,也難怕到兩側山壁之上。所以阿祿不懼唐軍佔據高地,突襲他親自帶的三萬大軍,恰恰相反,阿祿還期待唐軍出現突襲。
這樣明擺有利突襲的險地,若是唐軍不牢牢抓住,這大唐江山遲早會成吐蕃的囊中物。
阿祿陰沉地笑了笑,這一點,已經在他意料之中。他在馬背上往前看了看走在最前方的鐵甲盾兵,每一個吐蕃將士的肩甲上都加了兩個宛若刺蝟皮的鐵殼,淡淡地透着青綠色,那是淬了毒的鐵刺罩。
既然唐軍不能佔據最有利的巖上,唯一能設伏的地方,便是這野狼谷的出口。
把最毒,防禦最高的將士放在隊伍最前方,無論唐軍用什麼法子突襲,也註定是飛蛾撲火,來一個,死一個。
等唐軍軍勢大亂,阿祿安排在中軍的吐蕃騎兵自然會奔襲而出,將唐軍的突襲撕個粉碎,剩下的後軍弓箭手便能挨個消滅零散的唐軍,大破唐軍突襲攻勢。
此時此刻,阿祿怕的不是唐軍突襲,而是唐軍不突襲。
“將軍,你聞,這是什麼味道?”副將嗅了嗅風中的異味,隱隱覺得不安。
“好烈的酒味!可是這酒怎麼聞起來怪怪的?”另外一員副將不敢相信地說出了猜想,這個山谷怎麼會有酒味?
阿祿大手一擡,下令大軍停止行軍,俯身看了看山谷中尚未乾燥的泥石,冷冷笑道:“唐軍若是想用火攻,只怕這場火要燒起來,可不容易。”頓了頓,阿祿從身邊近衛手上拿過了自己的兵器長戟,揮戟指向野狼谷出口,“全軍加速穿谷,本帥倒是要看看,唐軍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得令!”
吐蕃大軍齊聲大喝,山壁震盪,聲勢震天,好似一股洶涌的洪水,頃刻間要衝出山谷盡頭,吞沒山谷外的一切。
“將士們,幹!”
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山谷外響起,只聽風中傳來弓矢破空之聲,數百支帶着火焰的飛箭便朝着吐蕃前軍鐵盾將士的腳下射來。
“好酒!”
山谷之外,白馬將軍雲晚簫凜凜擲壺,卻不是將酒壺砸到腳下,而是將酒壺朝着山谷中拋去。
聽她一聲令下,三千大唐將士紛紛效仿。
酒汁飛濺,沾到了吐蕃前軍腳下零星的火焰,瞬間撩起一片星火,驚懾了即將出谷的盾兵,忙不迭地用腳踩踏燃火之處。
吐蕃衝勢暫緩,那些酒壺燃起的零星火焰無法在溼滑的泥上竄起大火,只需一刻,定能被盾兵踩滅。
雲晚簫要的就是這一刻的凌亂,只見她揚手一揮,百名壯實的大唐將士將十桶混了烈酒的雜油推了過來。
“也該給這些吐蕃人加點油水了!”雲晚簫點頭示意身側二十名騎兵,只見他們每兩人人共拉一個油桶,策馬拖着油桶往山谷口衝去。
“刺!”
雲晚簫看到位置差不多了,便遠遠下令大喝,二十名唐軍騎兵聞聲鬆開了滾動的油桶,抄起馬側的長槍,對準油桶狠狠地一刺,捅破了油桶,汩汩地流出雜油來。
雜油染上火星,滋啦啦地猛烈燃燒起來,即便是地上溼滑不堪,只要是雜油流經之地,總是能竄起高高的火焰,將吐蕃盾兵牢牢地困在山谷谷口的火焰之中。
“啊——!”吐蕃將士淒厲地嘶喊,走在前面的一面解開被燒得滾燙的鐵甲、丟開手中燙手的鐵盾,一面往谷口衝出,走在後面的連連後退,逼得吐蕃軍隊不得不往後緩緩退行。
“放箭!”雲晚簫下令弓箭手挽弓射敵,即便是不能重創敵軍,也要磨一磨敵軍的銳氣!
當先衝出的吐蕃盾兵因爲丟棄了鐵甲鐵盾,失去了防禦的兵甲,在唐軍弓箭之下,不過是一羣丟了刺殼的刺蝟,只能一一慘死唐軍弓矢之下。
阿祿不敢相信唐軍會用這樣的法子突襲,看着前方盾兵不顧一切地倒涌回來,騎兵要躲避盾兵肩甲上的淬毒鐵刺,不得不勒馬往後退行。
騎兵本來退行就快,隊伍後的弓箭手有些來不及轉向,便被馬蹄踩倒,這瞬片刻的功夫,便有不少將士因亂受傷,丟了方纔的兇悍氣勢。
雲晚簫瞧見衝出來的盾兵已被射殺得差不多,這突襲的第一步已得手,不可再貪戰,於是下令全軍速速退入山谷外的野林,等待這些吐蕃軍離開野狼谷,進行再次偷襲。
一擊得手,唐軍將士無一不歡欣鼓舞,對此刻白馬上的冷靜孱弱將軍刮目相看——跟着雲將軍打仗,必定能安然回鄉!
越是思念家人,就越想早些回鄉,就更想快些結束這場戰爭,領了賞賜,榮歸故里。
有了這一份堅定活下來的信念,三千唐軍將士越發士氣高昂,依着雲晚簫的計策,全部退入了野林之中。
阿祿怎能接受這樣潰退的結果?當下長戟挑翻一名騎兵下馬,長戟刺入那人喉嚨的瞬間,他在馬背上厲聲喝道:“誰敢再退一步……本帥馬上要了他的狗命!”
騎兵的慘呼聲震懾了潰退的吐蕃將士,只見他們驚惶不已地停在了原地,卻下意識地遠離阿祿一步,生怕成爲下一個被主帥拿來殺雞儆猴的倒黴者。
“重整軍勢……盾兵讓道……騎兵給本帥衝出去!”阿祿怒喝下令,沙啞的聲音讓人覺得此刻的他好像是地獄修羅,滿身的殺氣讓人不得不懼。
吐蕃將士也算是訓練有素的將士,在阿祿的震懾之下,不出一刻,便整頓完畢,準備衝出野狼谷。
阿祿一馬當先,帶着騎兵從讓道的盾兵中馳騁而過,穿過谷口的烈焰,縱馬馳出數百米,才勒馬轉過身來,下令其他將士速速出谷,列陣殺敵。
當吐蕃將士盡數出谷,整齊列陣之後,阿祿勒馬回頭,瞧着消失在野林中的唐軍騎兵身影,憤憤然盯着那片野林,“清點人馬……原地休整!”
才吃了一次暗虧,阿祿不敢再冒進折兵,如今唐軍佔據先機,先入了野林,當中定有埋伏,不可不防!
“回稟將軍——我軍死傷三千六百七十二人!”
阿祿聽着副將的回報,握緊長戟的骨節咯咯作響,這死傷的三千六百七十二人,真正被唐軍射殺的不過百人,這一戰,算得上是他阿祿的奇恥大辱!
“將谷口……烈火撲滅……原地紮營……把攻城弩機拆解運過來。”阿祿心頭盤算着另一個戰策,既然唐軍果然在這裡偷襲,必然不會放過吐蕃軍後方輜重,所以,他率領的中軍輜重更要搶先運到興州,搶在唐軍襲擊後方輜重之前,先拿下長安,定下大局。
“得令!”
一戰受挫,阿祿不能再冒進,以免再次中伏,他必須得先冷靜下來,重新審視方纔突襲得手的那羣唐軍戰力。
那個指揮將領的聲音是那樣熟悉,好似在哪裡聽過?
阿祿仔細回想那聲音的來處,忽然恍然大悟,惡狠狠地側臉一瞪昨夜追殺鎩羽而歸的騎兵長,“昨夜你……說遇到了唐軍?”
“是……是的,將軍。”騎兵長顫聲回答,這屁股上的板子印還在痛,難道主帥還想將氣全部撒在他的身上?
“那人不是遊商……是大唐將軍!”阿祿不甘心地握緊拳頭,恨不當初,若是在營中就將那人給殺了,又何至今日這樣鎩羽?
他終於明白,爲何在林中會遭遇唐軍,也終於明白,爲何一個小小遊商竟有那樣的膽識,要挾於他。
一步錯,導致今日損兵,阿祿只恨不得將雲晚簫撕個粉碎!只見他遠望野林,當中晨霧瀰漫,隱約有人影矗立,這羣唐軍究竟有多少人,這一眼瞧去,根本沒有底。
雲晚簫在野林中小心注視着谷口原地紮營的吐蕃大軍,方纔一戰,只爲了讓阿祿多點戒心,不敢冒進,換來更多的時間,在這野林中佈下疑兵。
“草人要多扎點,這裡能多拖住一日,興州便能安全一日。”雲晚簫低聲吩咐完,轉頭瞧向了打扮成唐軍小兵的迦葉心。
“你們照計劃先帶迦葉姑娘離開這裡。”雲晚簫吩咐迦葉心左右兩側的小兵,“待這裡再成一計,我自會策馬追上你們。”
迦葉心憂心地看着雲晚簫,“簫,你一個人留下……”
雲晚簫冷冷笑道:“你放心,我要不了阿祿的命,他也同樣要不了我的命。”說着,她看了看正在扎草人的將士,沉聲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長安,回紇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出兵了?”
迦葉心欲言又止,顫顫地擡眼望向了野林外的那個熟悉卻陌生的阿祿,不覺眼眶中染上了淚光。
若是他知道她死了,他究竟是歡喜多,還是傷心多?
原以爲,自己的心還會痛得窒息,卻不想,此時此刻,迦葉心只覺得失落,物是人非的沉沉失落,足以沁紅她的眼。
這初戰小云雲還是表現不錯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