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黎明,烏雲密佈。
又是一日平靜過去,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是太平?
琴聲繾綣,聲聲相思,衛國公府後院之中,霍小玉撥動琴絃,將滿心的思念都揉碎在了琴聲中。
鄭淨持披着暖袍坐在一邊,靜默不語,眼底都是對小玉的擔憂之色。
曲子婉轉,點點訴情,這是鄭淨持從未聽過的相思曲,也是鄭淨持最不想聽見的相思曲。
“小玉。”鄭淨持忽然伸手按住琴絃,“能否聽娘一句勸?”
“娘,這輩子我聽過你的勸,可是……”霍小玉忍住了要脫口而出的話,只是涼涼地笑了笑,“娘,就這樣好好過日子,不好麼?”
鄭淨持不明白小玉,只覺得眼前這個女兒離她似是越來越遠,遠得她有些害怕,“古來征戰幾人回?小玉,天下良人不止雲晚簫一人。”鄭淨持不是霍小玉,她忍不住想說的太多,此刻只能用最直接的話將心中憋得發疼的憂心事說出來。
“她會回來。”霍小玉篤定地開口,安靜地看着鄭淨持,“天下良人確實不止雲晚簫一人,可是屬於我的良人,卻只有她一人。”
“你……”鄭淨持萬萬沒想到小玉已對雲晚簫癡情如斯,心底的恐懼泛上心頭,激動地開口,“爲何李公子那般前途無量的男兒你不選,偏生要選一個生死不知的孱弱將軍?你……你存心要氣死娘,是不是?”
“呵呵。”透着蒼涼的笑意綻放霍小玉臉上,“娘,何爲前途無量?”
鄭淨持以爲事情有了轉機,聲音略微平緩了些,“娘也算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看人還是有七分準。這李公子年紀輕輕便做了刺史,只怕不用幾年,便是能在長安揚名的大官,你在他不算顯赫之時跟了他,他日他飛黃騰達之日,你自然也能沾光,一世富貴……”
“就算他只是鄭縣主簿,也不敢娶一個風塵女子進門。”霍小玉出口打斷了鄭淨持的話,“更何況,如今他已是刺史——娘,這些白日夢,不做也罷。”
“小小一個商州刺史,豈能配得上小玉姑娘?”
熟悉的聲音響起,鄭淨持一驚,連忙起身對着不遠處的杜卿卿福身道:“杜小姐,民婦有禮了。”
杜卿卿不悅地瞪了鄭淨持一眼,“霍夫人,你可知三國時,周瑜是如何死的?”
霍小玉會心一笑,猜到了杜卿卿想說的話。
鄭淨持恭敬地低頭道:“世人皆知,周瑜是被諸葛亮氣死。”
杜卿卿昂起頭來,笑得惋惜,“其實,他是被自己氣死的。”
鄭淨持又是一驚,“杜小姐這是何解?”
杜卿卿走到了霍小玉身邊,對着霍小玉眨了下眼,莞爾道:“他總以爲事事盡在他謀算之中,卻一次又一次慘敗,先讓諸葛亮謀了荊州,又讓自家主公丟了小妹。”杜卿卿頑皮地用指尖撥了撥琴絃,“這種人,就算不早死,也會遭橫禍而亡。”
鄭淨持隱隱覺得杜卿卿所言在指桑罵槐,可是又不敢挑明,只能換一種方式來接杜卿卿的招,“杜小姐,方纔民婦不過與自家女兒閒話家常,怎得突然說起三國周郎來了?”
杜卿卿聳了聳肩頭,笑道:“我只是突然想感慨一下,這世間有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傻子,糊塗點活着,或許還真能見清平盛世,一世康泰,若是謀算多了,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到最後只剩一場空。”
“杜小姐的意思可是世事無常,人心難測?”霍小玉知道母親是吃了暗虧,雖然杜卿卿所言句句在心,可是也不能任由他人欺負她母親,於是接口道,“所以富貴人家多薄倖,官宦子弟少良人,娘,李公子之事,今後不必再提了。有些家門,我們註定是客,有些人,註定視我們如下賤,何苦去自取其辱?”
杜卿卿眸光一閃,滿是驚色,臉上的笑意僵硬了三分,“小玉姑娘這橋可拆得真快!”
“呵呵,杜小姐這彎轉的,不也彼此彼此?”霍小玉揚眉輕笑,梨渦輕旋,落入杜卿卿眼底,宛若一陣春風,拂得她的心暖暖生甜,竟是一絲怒意都沒有了。
鄭淨持乾咳了兩聲,知道這時有杜卿卿在此,她再勸霍小玉也是枉然,只好知趣地對着杜卿卿在福身一拜,“忘心師太定還在等民婦去聽禪,我先告退了。”說着,瞧了眼霍小玉,“小玉,你身子還有傷,就早些回去養着,娘過會兒給你送午飯來。”
“嗯,娘也要好好注意身體。”霍小玉點頭一笑。
這母女倆忽然一致對外,倒是讓杜卿卿覺得,今日真正吃了暗虧的是她這個解圍人,偏偏這個解圍人還覺得歡喜。
“我這是害病了麼?”杜卿卿悄然自問,神色變化,陰晴不定,殊不知已被一旁的霍小玉看了個清清楚楚。
待鄭淨持離開這兒,突然安靜的氣氛讓杜卿卿覺得有些不自然,在霍小玉琴前踱步了一會兒,竟想不出什麼話茬兒,惹美人再開口說一句、兩句。
霍小玉嘴角輕輕一揚,似是當杜卿卿不在,兀自低頭按弦撥調,幽幽彈起琴來。
好你個霍小玉!竟然這般目中無人!
激得杜卿卿心頭燒得難受,偏生又不能發怒,更覺撓心難受,離開不是,不離開也不是。
霍小玉竊笑一聲,曲調幽幽,還是那曲相思調,即使眼前有歡喜之事,可一旦心沉寂下來,牽掛的還是雲晚簫。
“你當真要‘古來征戰幾人回’麼?”霍小玉悄悄問道,幽幽一嘆,曲調忽地變得有些傷感。
“小姐!不好了!”
突然聽見丫鬟焦急的叫喚聲,霍小玉停下彈曲,杜卿卿驚然回頭,看見一個在前廳伺候的丫鬟提裙快步跑來。
“怎麼了?”杜卿卿問道。
丫鬟緩了口氣,急聲道:“魚大人方纔差人送了請帖來,邀請大人跟少爺今夜過府赴宴,大人叫我過來問問小姐,這宴是赴,還是不赴?”
杜卿卿蹙了蹙眉,“魚朝恩這老閹人怎的會在這個時候請爹跟哥哥去赴宴?”
丫鬟搖了搖頭,道:“據說今夜魚大人要收義子,所以……”
杜卿卿冷笑道:“正值國難當口,這老閹人還有心思收義子?定不是什麼好宴!”說完,杜卿卿轉頭匆匆看了霍小玉一眼,眸光一閃,卻又快速暗淡了下去,似是有話要說。
霍小玉問道:“杜小姐若是需要小玉幫手,儘管說來,小玉在府上白吃白住久了,這心裡不安得緊。”
杜卿卿等的就是霍小玉這句話,只見她擺手示意丫鬟退下,“你且去回覆爹,今夜這宴,必須去。”
“是!”丫鬟得了主子吩咐,低頭退遠。
杜卿卿定定瞧着霍小玉,笑道:“你若不怕鴻門宴難赴,今夜可否隨我走一遭?”
“隨你?”霍小玉抿脣一笑,“莫不是你打算扮作你哥哥?”
杜卿卿點頭笑了笑,話音中頗有些酸意,“哥哥帶兵去幫你的雲將軍,你也該抱琴幫一幫我這個妹妹吧?”
霍小玉只是含笑不語,抱起了石桌上的琴,走了幾步,方纔回頭笑問道:“敢問杜小姐今夜是想早點回來,還是晚些回來?”
杜卿卿會心笑道:“自然是越早越好,你這身上還有傷……”
霍小玉揚手示意杜卿卿不必再說,“杜小姐,還不快去準備準備?這女子穿男裝不難,難的可是音容相貌,可別露出什麼馬腳來?”
杜卿卿笑道:“這扮相倒是無事,只是這聲音,實在是……”
“今夜有我在旁,杜小姐只需喝酒便好。”霍小玉點頭一笑,似是已想好了今夜該如何助這父女二人全身而退。
杜卿卿滿意地點點頭,呆呆看着霍小玉的笑臉,一個念頭忽然涌上心頭——若是每日都有你相伴勸酒,穿一世男裝又何妨?
霍小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臉上笑意淺了三分,“杜小姐這麼快便入戲了?”
杜卿卿回過神來,自覺失禮,對着霍小玉歉聲道:“是我方纔……失禮了……”
“無妨……”霍小玉擺手淺笑,似是準備回房,“小玉也先去準備一二,先行告退。”
杜卿卿連忙點頭道:“你去吧,日暮之時,我來接你赴宴。”話音才落,杜卿卿遲疑地加了一句,“今夜若是我有言行不禮,還請霍姑娘多多見諒。”
“呵呵。”霍小玉只是輕笑一聲,便抱琴遠去。
言行不禮?又能不禮到哪裡?風塵生活那麼多年,這逢場作戲的把戲,她霍小玉可謂駕輕就熟——放眼天下,她霍小玉不想親近的人,可是半分也難靠近,而想親近的人,卻是杳無音訊,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霍小玉想到了雲晚簫,不禁悻悻然咬了咬脣角,自言自語道:“雲晚簫,你若再無音訊惹我牽掛難受,當心我不稀罕你了!”
擡眼望了一眼漫天烏雲,陰沉沉地讓人覺得莫名地壓抑。
這長安已這樣暗流涌動,那遠方的沙場,又是怎樣的心驚膽戰?
“那一句‘古來征戰幾人回’,說的定不是你。”霍小玉篤定地點頭,心卻好似跌入了一個無底洞,虛得讓她一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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