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從前線趕回,得知瓦倫提尼安駕崩以及遺詔的事情後,奪嗣之戰伊始,奧卡就曾對皇后賈斯汀娜可能進行的佈置推測過,而根據掌握的資料和情報,最後得出的結論無非就是兩種。
一種,傳詔的信使不日即至,要求格拉蒂安卸職,返回羅馬參加新皇即位典禮,或者是宣佈遺詔逼迫格拉蒂安在尚未有心理準備就不得不做出選擇。這種策略勝在弄險,當然,如果格拉蒂安的性格再優柔寡斷一些的話,如此行事,還真有可能讓慌張之下的格拉蒂安做出錯誤的舉動。不過,幾乎是沒有任何把握,而且,若是發生什麼意外很可能還會反過來被格拉蒂安抓住把柄,借勢興兵,直接悍然揮兵南下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而第二種,就是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揚長避短,穩中求勝。奧卡相信,賈斯汀娜一定有什麼秘密的消息渠道,因而更早得知了陛下駕崩或是病重的情況,所以才故意導演了攜子前往拉文納接受洗禮避開鋒芒,而後又故意讓元老院放水,讓格拉蒂安的軍事行動提案順利通過,這樣一來,格拉蒂安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中樞,去往前線。
那有些人就會疑惑了?這樣做現在看來不是很愚蠢嗎?雖然格拉蒂安遠離了羅馬,但是以軍事行動統帥的名義,他的手上聚集了帝國超過一大半的最精銳的軍團,這麼多兵馬不就等於是賈斯汀娜拱手相讓出來,給自己製造一個強大危險的對手嗎?
表面看起來似乎是這樣,然而,如果仔細去思考,你卻會發現陰謀恰恰就在這一點上。首先,相比於年紀不過十歲的小弗拉維斯,格拉蒂安的儲君位置已經穩穩坐了二十年,瓦倫提尼安皇帝在世時多次有心樹立格拉蒂安在軍隊中的形象和聲望,因而纔有了西班牙和不列顛行動中格拉蒂安扮演的積極活躍角色。所以,軍隊方面的傾向性原本就在格拉蒂安一邊,將統帥權交給格拉蒂安,只是暫時爲了達到目的承認固有事實而已,並沒有額外給格拉蒂安增添任何籌碼。
其次,皇后的直接目的成功達到了,她就是要趁機將格拉蒂安騙離羅馬,否則,格拉蒂安坐鎮中樞,那麼接下來從東方緊急而來的皇帝衛隊、攜帶遺詔的信使等等一連串藏有貓膩的戲在當事人的面前就很有可能出現穿幫,到時候,圖窮匕見,賈斯汀娜就失去了任何轉圜和後手的餘地了,重兵在握的格拉蒂安立刻就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還有,統帥權看似威風,但實際卻形容一道無形的枷鎖。格拉蒂安是以征討日耳曼人的名義來統帥軍隊的,那麼,他就必須有重重顧慮行事更要謹慎,若是一聽到遺詔怒極攻心、不管不顧,直接就下令軍隊進軍羅馬,不僅可能給人造成一種整個戰爭就是一場騙局,就是試圖騙取軍隊統帥權,以便擁兵篡位的假象,這對公衆聲望將是致命的打擊。雖然很多時候,大義,這個東西,都是看不見摸不着好像沒什麼用的玩意兒,可是一旦真的坐實,立刻就會面對衆口鑠金積毀銷骨的可怕局面,甚至可能成爲羅馬公敵。
所以,大軍在手,格拉蒂安反而要韜光養晦,至少在將所謂遺詔的內幕公之於衆之前,他絕對不能隨意就出兵,否則謠言一起,就可能淪爲叛軍的境地。
賈斯汀娜的政治眼光不同一般,她也許會看中這一點,而故意讓信使拖後纔到,這樣一來,她在羅馬的造勢已經完成,而格拉蒂安唯一出兵的機會又已經消失,整個局面的主動權就落入了她的手中,如果沒有真正有力的證據,格拉蒂安就只能承認遺詔的真實性!而最不利情況也是格拉蒂安藉故不回羅馬,雙方僵持,而有了時間,憑藉皇后派系中的大量豪門貴族的支持,用不了多久,賈斯汀娜就會從南意大利、西西里、海路經希臘、馬其頓、還有非洲的埃及等行省徵召組建大量的軍團,而理由更是充分——“皇子公然擁兵自重,爲了保衛羅馬,面對可能的風險”,所以持久戰,特別是一種事實無法澄清而又不能輕易動手導致的僵持,顯然對格拉蒂安不利。
雖然想到了這些,但奧卡一直也拿不準那位心計過人的皇后會選哪一種策略,亦或是兩種都嘗試。不過,現在答案揭曉了。
拉文納的信使來的比奧卡預想的還要晚,不過終究是來了,至少說明了形勢的發展沒有超出奧卡的判斷,雖然信使的姍姍來遲意味着即將面對是奧卡的第二種猜測,也就是,如果無法儘快找出瓦倫提尼安駕崩以及遺詔的真相,很可能,格拉蒂安就不得不和皇后形成一種對峙的僵持局面,而問題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僵持會越來越對格拉蒂安不利。
所以,奧卡在聽到衛兵的傳報後,立刻向提比留斯等幾位老將軍遭罪一聲,轉身就飛奔向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希聿聿的一陣馬嘶中就化爲一道疾風,朝里昂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奧卡的速度堪稱飛快,當他略微平復了一下呼吸,拖下頭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軍裝,旋即輕步走進了房間,門旁的衛士見到奧卡自然是敬禮放行。
房間內很安靜,儘管不大的空間內,足足有七八個人在場,然而奧卡進來發出的一點小動靜還是立刻引起了房間內人的注意。坐在主位上的格拉蒂安正好背對着奧卡,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不過身邊的人附耳小聲告訴了他,於是,格拉蒂安立刻回過頭,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地微微頷首,然後朝身旁空着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奧卡回以目光,然而朝另外幾位同僚點了點頭,打了招呼旋即便快步走到空着的座位坐了下來,而恰恰就是這一小會兒的不經意讓奧卡錯過了站在格拉蒂安面前的那位從拉文納來的信使,看到他時眼中不易察覺地閃過的一絲冷芒。
會談繼續,奧卡的到來只是個小插曲。坐到位置上的奧卡只能認真聆聽着,不過,也許是格拉蒂安有所囑咐,坐在格拉蒂安身後的書記官悄悄移了過來,附耳小聲將情況簡單對奧卡做了一番介紹。
信使的確從拉文納來,而且正如奧卡所料,是代表皇室前來宣達遺詔並且敦請格拉蒂安儘快返回羅馬,參加新皇即位儀式的,來的信使很客氣,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不過剛剛宣達詔書後,語氣中還是隱隱透出了一絲威脅的意味,讓格拉蒂安很惱火,所以此刻後者的臉色纔會那麼難看。
雖然目前皇后佔了先入爲主握有遺詔的優勢,不過格拉蒂安畢竟是個睿智的英主,不可能被信使的三言兩語就擾了心神,因而格拉蒂安的回覆壓根沒有按照信使的套路來,直接用自己準備好的堵住了信使的嘴。
不過,當信使宣讀瓦倫提尼安皇帝臨終前的諄諄言語時,父子情深格拉蒂安還是情不自禁眼眶微微潤溼,強忍悲慟,而對所謂的遺詔格拉蒂安,並沒有表現出,只是恰到好度地表示了質疑,這讓信使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而趁着信使的心理慌亂之際,格拉蒂安接下來立刻神情肅然地提出的幾個事先斟酌準備好的犀利問題,則果然輕易擊潰了信使的內心防線,讓其顯得有些急躁起來。
不過,在這之後,接見終於還是陷入了僵持,格拉蒂安自然是不會答應返回羅馬的,在沒有充足的證據和後援之前,那無異於羊入虎口一旦發生意外,就是悔之莫及。不過,信使所提出的要求卻也是名正言順的,而且帶來了元老院和皇后的致函,強硬的回絕只會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所以只好兩相敷衍,拖延着只等信使放棄。
不過,這信使也是夠死皮賴臉,始終就是緊抓着不放,希望格拉蒂安給予明確的回覆,偏偏語氣恭敬,讓人無從挑刺,這種情況倒是意料之外,格拉蒂安和一干心腹不由覺得有些刺手。
而奧卡,從始至終都在一旁細細聽着,並沒有貿然插言,直到談話突然陷入冷場,方纔第一次開口道:“波提圖斯閣下,不知我能否代殿下詢問一個問題?”
奧卡話音落下,衆人立刻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格拉蒂安這邊的人臉上都是露出焦切之色,顯然是希望奧卡有了什麼對策,儘快打發眼前的信使,而另一邊,那個面目瘦削的信使卻是微微蹙眉,不過他在看向格拉蒂安後,得到後者默許的眼神後,卻是無法,只能道。
“這位想必就是帝國最年輕的英雄,爲羅馬平定不列顛的奧卡?奎里納斯閣下了,真是幸會!不知你有什麼問題呢?鄙人如果知道一定如實相告。”
“呵呵,波提圖斯閣下言重了。”對於信使的恭維,奧卡微微一笑帶過,旋即臉色鄭重問道:“我聽聞閣下帶來了先皇臨終前託付給侍衛帶回羅馬的遺詔,不知道能否借之一觀?”
奧卡說完,信使立即神色一怔,顯然沒料到會被問到這樣正好戳中軟肋的問題,臉色頓時有些尷尬,不過還是勉強道:“哦,奧卡閣下有所不知,在下只是代元老院及皇后冕下前來敦請格拉蒂安殿下返回羅馬參加典禮的,一干消息都是口頭傳達,並未攜帶遺詔在身。殿下如有疑問,儘可先動身前往羅馬,向皇后冕下要求查看。”
信使的話看似仍是不露破綻,然而在場的都是什麼人?個個都是城府老道的政客,聽到信使的話,立即神色一動,隱隱面露喜色。
而奧卡卻是保持着笑容,卻是不理信使那推諉式的答覆,直接說道:“哦,既然如此,波提圖斯閣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依據羅馬的皇室慣例,儲君易位,如果是由詔書臨時改動造成,那麼必須提前由原儲君觀看詔書後確認無誤後才得宣告吧。而既然閣下沒有帶來詔書,而且攜帶詔書的先皇侍衛也並未前來,易儲之事其中多有蹊蹺不符常理之處,殿下現在仍身爲皇儲,豈可隨意聽命,承認他人的繼承權?”說到最後,奧卡已是字字鏗鏘,不由辯駁,目光更是犀利如刀地直直盯着信使的臉。
“這、這……”聞言,信使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終究只是徒勞的吞下了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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