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冉見二人都問,猶豫了一下兒,方道:“是奴婢僭越,爲姑娘添麻煩了,還請姑娘恕罪。”她總不能告訴黛玉,她之所以不待見寶釵,是因爲兩年前在金陵時,她便已與寶釵還有其兄薛蟠打過交道了?
當時她和另一位姐妹,因奉水溶之命去金陵查探當地有那些富商是與水澈有關聯的,不想卻在一座酒樓上,遇見了一對囂張跋扈的兄妹,尤其那個兄長,更是仗着手下人多,便要來調戲她二人,自然二人並未讓他佔到什麼便宜去,反而狠狠將其教訓了一頓。之後二人又查到那對兄妹便是皇商薛家的少爺小姐,而薛家正是水澈黨羽戶部尚書的手下,水澈收買朝臣的一多半兒銀子和美女,都是來源於薛家,其時薛家後院兒的地窖裡,甚至還藏着十數個被她們或搶或拐或買來的年輕女子!
原本上午乍一見到薛姨媽與寶釵,青冉已是恨得牙癢癢,只礙於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好表露出來罷了。不想那薛寶釵偏不知好歹,又巴巴送上了門兒來,也就怨不得她惡言相向了。
至於會否與黛玉帶來麻煩,她亦是思量過的,一來黛玉如今可不僅僅是作客在賈家,更是帶了大筆銀子來的,在她看來,自然沒必要委屈自己去做一些個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兒,譬如與去王夫人等虛與委蛇,而是該怎麼隨性舒適,就怎麼隨性舒適的過活兒纔是;二來要是黛玉能真與賈府衆人鬧翻了,一氣之下搬出去住,那才叫好呢,到時她們家爺兒亦不必每日裡牽腸掛肚,卻不能輕易得見佳人一面兒了!
黛玉見青冉說完那句請罪的話兒後,便一直髮怔不說話兒,只當自己把話兒說重了,因忙笑道:“好了,我也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白說一句罷了。況你將她打發走了,也並非全然一件壞事兒,至少我與雲妹妹可以不必忍受她明明就今兒個才認識,卻弄得好似前世姐妹那般熟絡的在耳邊不停呱噪,偏還要顧及着臉面,不好抽身離開了。”
說得湘雲亦掌不住笑道:“方纔在老太太屋裡時,她也真夠能說的,誇完這個贊那個,引這個經據那個典的,好傢伙兒,我自問也算是夠能說的了,倒不想今兒個偏遇上一個更能說話兒更會說話兒的了!”
聞言黛玉禁不住“撲哧”一聲兒笑,道:“阿彌陀佛,幸好你還知道自己‘夠能說’,明兒還請少荼毒一下兒我的耳朵罷。”
湘雲聽得這般說她,又氣又笑,因跺了一下兒腳,便幾步上前,趕着黛玉胳肢窩起來。黛玉禁癢不住,很快便笑得喘不過氣兒來,告饒連連了。
正不可開交之時,卻見寶玉掀簾兒進來了,瞧得二人玩笑,忙上前分開,笑道:“你們倒會作耍。我正想着如今白日越發長了,成日價只管葳蕤在家裡,沒病也悶出病了,如此纔好呢。”
二人忙彼此理了一下方纔弄亂的鬢角,方問他:“從那裡來?”
寶玉笑道:“昨兒個夜裡太太便打發人來告訴我,說今兒個薛家姨媽要帶表哥表姐來家,命我早些個回來,因此向太爺告了一個時辰的假。方纔自老太太屋裡來呢。”
又問,“你們可見過姨媽和寶姐姐了?聽丫頭說,寶姐姐真真生得好相貌兒,性子又好。如今多了這樣兒一位姐姐,明兒大家就更熱鬧和睦了。”
話音未落,湘雲便冷笑道:“怎麼愛哥哥還未先去見過她的嗎?連人還未見着,就滿口兒稱讚不絕了,真要見了人,豈非越發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了。”她生來便有些個咬字不清,以致“二”、“愛”不分,故纔會那般喚寶玉,一開始衆人都止不住笑,及至時日長了,也就不以爲怪了。
說得寶玉一窒,片刻方訕笑道:“雲妹妹說那裡話兒呢,我又豈會連自己是誰都忘記?”又略帶討好的補充道,“不過即便是忘記了自己,我也不會忘記了你和林妹妹的。”
一旁黛玉點頭道:“這話兒我信,只是你一見了姐姐,便把妹妹丟到腦後去,只怕亦是有的。”
寶玉聽說,越發紅了臉,只不知該以何話兒來反駁。正尷尬之際,又見他屋裡頭一等的大丫鬟名喚襲人者進來了,急聲兒道:“原來你在這裡,太太使人到處尋你呢。”便要拉他往外走。
黛玉與湘雲見她如此旁若無人,在主子姑娘面前亦是如此託大,便都有些兒冷了臉,只念着先前襲人服侍過幼時的湘雲幾年的情分,方沒有斥責她罷了。
“這會子太太尋我作什麼?”寶玉與襲人由來便如此慣了的,因此並未覺着有何異常,只擡頭問道。
襲人道:“還不是尋你去梨香院拜過姨太太、薛大爺和寶姑娘去。”
寶玉聽說,滿心歡喜,道:“正想着這會子不上不下,不早不晚的,不好去拜見姨媽姐姐呢,這就走罷。”
說完見一旁黛玉湘雲都似嗔似笑的看着自己,又聽黛玉向湘雲道:“何如,我的卦再錯不了罷?”便有些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有襲人在一旁直催,說不得訕笑一句:“去去便來。”一徑出了門子。
這裡黛玉方推湘雲道:“理他們主僕呢,咱們仍樂咱們的。”
湘雲卻有些悶悶的,並不答話兒,只坐到一旁唉聲嘆氣。
黛玉見了,忙過去挨着她坐了,關切的問道:“這是怎麼了,纔不還好好兒的嗎?”
問得湘雲攸地紅了眼圈兒,半日方低低道:“愛哥哥如今一聽說要去見他的寶姐姐,人還未見着,便立時將咱們拋到腦後了,過會子要見了人,豈不是更記不起我來了?他若記不起我來,明兒自然不會惦記着讓老太太打發人去接我,那樣兒我便見不着姐姐你,也沒有幾日清淨日子好過了。再有那襲人,先我們太太還在時,待我是何等的精心細緻,如今卻是似未瞧見我一般,人情冷暖,可見一斑啊!”
原來湘雲自幼父母雙亡,由來便跟着叔嬸過活兒,雖則外人瞧着是煊赫體面的侯府小姐,箇中心酸,卻只有自己才知道,因此每每便盼着賈府這邊兒能打發人,去接她過來與姐妹們、尤其是黛玉一塊兒散淡幾日,只賈母如何能時常記得這些個小事?因時常要靠寶玉提點着。如今湘雲見寶玉一聽說要去見寶釵,便一刻亦呆不住了,也難怪她會心灰難過了。
又聽她哽咽道:“我並不怕每日裡要像個丫頭那般,辛苦做活兒至深夜,亦不怕吃連體面一點兒丫頭的份例菜都及不上的飯菜,我怕的只是二嬸孃和得勢下人們無處不在的指桑罵槐和陽奉陰違罷了……”說着已是淚如雨下。
一席話兒說得黛玉止不住跟着心裡發酸,因忙摟過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柔聲兒勸慰道:“你不要難過也不要生氣,還有我在呢,我一定會記得時常讓老太太打發人接你去的。至於襲人,原不過是個丫頭,踩低就高便是她的秉性,又何苦爲那起子人氣壞身體?忒不值當了!”又幽幽輕嘆一聲兒,道:“其實我又何嘗與你不是一樣兒呢?況你比我還好些兒,至少那是你的家,是你史大姑娘永遠的家,那是誰都改變不了的,那像我如今寄人籬下,這輩子還能不能回自己家去瞧一眼亦未可知呢?”
說得姐妹二人都沉默了。半晌,還是湘雲嘆了一句:“要是咱們是男兒身該有多好?那樣兒就可以走出這個狹小的空間,去外面的世界,幹一番自己的大事業了!”
黛玉聽說,忍不住苦笑起來,自己又何嘗沒有這樣兒夢想過呢?只是,那終究只能是夢想罷了……
不提這邊黛玉與湘雲的暗自悲嗟,如今且說寶釵被青冉一番話兒說得一氣之下離了丹楓軒,強忍着滿腹的怒氣便作速往梨香院趕,她的兩個丫頭鶯兒和文杏,雖則因手裡捧着東西吃重而跑不快,仍盡全力小跑着跟在後面兒,惟恐一個不慎,便惹惱了自家姑娘,再將方纔自己在丹楓軒所受的氣兒,都撒到她們身上。
然才走了不多遠,寶釵便在迎面吹來的一陣涼風中,漸漸冷靜了下來,因忍不住暗罵自己,怎麼忽然間這般沉不住氣兒了呢?今兒個纔是自己來賈府的第一日,可別因爲一個不知眉眼高低的丫頭的幾句混賬話兒,便影響了她們家以後的大計纔是!
原來薛家除卻明面兒上的皇商身份,還有另一個身份,那便是當今大皇子的心腹門下,——雖然薛家並沒有一個人曾有幸得見過大皇子,而薛家平日裡爲大皇子辦的事情,亦是通過戶部程大人中轉的,但薛家母子三人,卻早已深以大皇子的心腹門下自居了。
尤其寶釵,更是早存了一段心事兒,那便是能通過程大人引薦,得見大皇子真顏。她深信憑藉自己的容貌和才情,大皇子見了一定會另眼相看的,到時他們家便亦能跟着飛黃騰達,甚至擺脫那個讓她自打懂事兒起,便百般厭惡的商人身份,步入真正的貴族行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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