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純義的書房,闊大,冰冷,除了書筆桌椅,再無贅物。
杜純義就坐在書桌後。
他表情平淡冷漠,今年已經四十七的他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與同年齡的勳貴或者大臣不同,他仍顯得英俊儒雅,體態依舊挺拔,即便端坐着也能想象出他行動矯健的模樣。
濃眉習慣性地鎖着,額頭法令紋淡淡浮現,不說不動便已有了十二分的威嚴。
杜妍暗暗地吃驚。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具身體的父親,原主很少見到這個父親,即便見到也不敢直視,以至於她腦海中都沒有杜純義的具體印象。
沒想到是這個樣子。
“膽子倒大了。”
低沉嚴厲的聲音忽地響起。
杜妍連忙收回打量的目光。
暗暗想,不論他多威嚴,皮相多好,官做得多大,都不能掩蓋這個人的渣男本性。
對妻子冷酷,對女兒無情,一個人連爲人夫爲人父的責任都不承擔,這人就絕對不是個好人,做了官也不是什麼好官。
“見過父親。”她蹲身行禮。
“聽說不是你及時帶着郎中趕到,趙氏和你母親都會有危險?”
“女兒也正想和父親說這件事。”杜妍道,“女兒覺得這件事蹊蹺。趙姑娘身體雖弱,但每日都喝着安胎藥,怎麼突然就驚了胎?偏偏還是在我出了事,且許太醫離開的時候?”
“若趙姑娘出事,母親逃不脫干係,母親是什麼性子,父親應該最清楚,她不會害趙姑娘,趙姑娘出了事,誰都可能得利,只有對母親有害無益。”
杜純義停下了批改公文的動作:“哦,你說誰能得利?”
杜妍看了他一眼:“第一的當然是四姨娘。四姨娘生了父親唯一的庶子,而趙姑娘正得寵,若是再生一個男孩,對四姨娘自然是不利的。”
“而且父親別忘了,母親也有了身孕,我曾請冠郎中檢查母親身邊的物件,最後發現原來母親所用的炭裡,被人長期加入了能夠導致人日漸體弱的藥物,昨日更是摻入了。”
“趙姑娘出事,母親受罰,最後肯定也會小產,母親一旦出事,得利的人就更多。”
見杜純義沒有打斷自己,杜妍繼續說:“三嬸一直很想名正言順地當家,母親若有兒子傍身,對她是一個威脅。”
“三姐姐也一樣,她一母同胞的哥哥是父親唯一的嫡子,母親若生下男孩,也是嫡子。”
“還有老夫人,她一直不喜歡母親,自然不希望母親再育。”
“放肆!”杜純義一拍桌子,冷厲的目光射過來,“你真是越說越荒謬!”
“是不是荒謬,父親心裡有數。”杜妍垂下頭,“內宅婦人的技倆,相信以父親的本事,一查便清楚。”
窗外忽然有人影閃過,有人叫了聲“相爺”。
“進來。”
郭耀家的進來給杜妍行了禮,將一個信封呈給杜純義。
杜純義打開看了眼,扔到桌上,不悅地看向杜妍:“這些話,都是你母親叫你說的?”
“不是,母親如果願意說,會自己跟父親說。她雖然不爭不鬥,但心裡比誰都看得明白。她別無所求,只求我這個女兒能好。而女兒也只希望母親能好。”
“什麼時候竟孝順起來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
書房裡突然沉默下來,杜純義忽然問:“你爲何推拒那門親事?”
杜妍一振,果然問到了。
結合小說裡看的和原主的印象,她推測杜純義這個人表面忠良耿直光風霽月,其實骨子裡最是逐利。當自己拒婚的做法契合了他的心意,當他發現向來是爲蠢貨的女兒有些小智慧,他會疑惑,繼而暗中觀察,待價而沽。
杜婉的所作所爲他會不知道嗎?未必,但在杜純義的世界觀裡,他不覺得陰險算計是錯,軟弱無能纔是不可忍受。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他的欣賞,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更是他最欣賞的。
若自己能表現得合他心意,他便會樂意給自己一些庇護,那麼自己就能得到一點喘息的時間。
“我拒婚也是爲了父親,爲了相府。”
“哦?”
“表面上我因爲宋秉程而受傷,宋家爲了報恩,爲了負責,所以娶我。可我畢竟有不好的名聲在前,我若真嫁了,人家會以爲我使了什麼詭計,做出了什麼醜事來逼迫宋家認栽。”
“人們不會說女兒不懂事,只會說父親教女不當、咄咄逼人、攀附權貴。父親官至左相,一舉一動皆受萬人矚目,不知多少人等着抓父親的錯處,且與忠國公府這等勳貴結親,未免給人相府與忠國公府結盟的假象,恐怕還會引起猜忌。可若我們主動拒絕結親,卻又不一樣了。”
杜純義的眉梢終於動了下:“你也知道爲相府着想?”
杜妍低頭看自己的鞋尖:“我再如何混帳,也知道沒有父親我們母女也無處安身。”
杜純義盯着眼前的少女,他似乎從沒仔細看過這個嫡次女。
他有些欣慰:“能這麼想很好,不過忠國公府畢竟已經上門提親,爲父也答應了。”
杜妍一驚:“父親……”
“不過,爲父也不想逼迫你,到底嫁不嫁,你自己決定吧。”
杜妍驚疑不定,猜不出杜純義到底什麼意思。
暗示自己嫁過去,還是給自己的考驗?
“只是日後不能再瘋瘋癲癲,多學學婉兒,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退下吧。”
杜妍從眼皮子底下睃了杜純義一眼,見他雖是微微笑着,但笑意絲毫不達眼底,她心裡一驚,看來自己的表現不能令他滿意。
他若不對自己另眼相待,若不肯出手維護,小溫氏有了孕,她自己眼睛還傷着,以後日子可怎麼辦?
她低下頭,準備一搏:“父親,恕女兒要讓父親失望了,女兒學不了三姐姐。”
“哦?爲何?”
“三姐姐有三姐姐的好,我也有我的好。父親這麼多個女兒,三姐姐才貌是上上選,其他庶姐妹私底下如何不說,表面上都乖巧溫柔美麗,可是這麼多優秀的女兒,又和幾個皇子們年齡相近,不知道的還以爲父親在培養皇子妃呢!有我這麼一個例外存在,這種懷疑也會降幾分不是嗎?”
杜純義猛地一眯眼,書房裡空氣爲之肅殺,杜妍緊張地低下頭。
須臾,身上的那種壓力又輕了,杜純義沉沉開口:“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回去吧,好好照顧你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