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容這話問得突兀,可仔細想來卻是在情在理的。上次在晉州相見,徐其容面對華惟靖,可以說是很不給面子。自己的真實想法以及華裕德對她的態度,華惟靖看在眼裡聽在耳裡,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華惟靖和徐其容是少時的情誼,徐其容當初都明確表示了不想也不願摻和進他們叔侄的事情中來,以華惟靖的性格,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讓自己手下的人來尋她纔是。
果然,葉夫人承認了:“主子派我們來找德公……只是德公的脾氣我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這麼貿貿然找上去,只怕連到嘴邊的話都說不完了。”
所以纔打算從徐其容身上入手,迂迴一下,德公寵妻愛妻,若是有徐其容開口勸說,說不得就心腸一軟,答應了主子的要求。
徐其容皺了皺眉頭,心底告訴自己有了身孕不宜生氣,面上神色冷冽,哂笑:“你們倒是會做事,誰都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
前面是一棵桂花樹,徐其容停了下來,從袖子裡面掏出一方手絹,讓虞冬去摘桂花。
葉夫人自然聽得出徐其容話裡的不悅,柔聲解釋道:“德公和主子之間的事情,我雖知之甚少,卻也不是一無所知的。他們叔侄之間根本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兩個人都脾氣硬不肯低頭,焉知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若是願意和平相處,這天下誰能危及到他們二人?”
徐其容不說話,衝着葉夫人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手卻不由自主的摩挲着自己被華裕德剪得圓潤的指甲,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那山核桃剃出來的核桃肉是不是全部碾碎了。有沒有給她留一點。
葉夫人繼續道:“咱們是舊識了,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清楚得很。你如今已經嫁人,便不能只考慮自己,除了孃家的事情,婆家的事情也該放在心上纔是。”
說到這裡,一股子涼風吹過來。葉夫人正張着嘴說話。不免就嗆了一口風,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徐其容到底狠不下心:“咱們還是進屋去說吧?”
葉夫人就要趁着華裕德不在身邊好好勸說徐其容,這會子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哪裡肯放徐其容回房間!忙強忍住了咳嗽,道:“不妨事,不妨事,只是風灌了氣管。這院子裡涼爽得很。又有香氣,也沒什麼蚊子。就在這裡很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徐其容見她堅持,抿了抿嘴,便由着她。不提回房的事情了。卻也不動聲色的換了個位置站着,用後背幫葉夫人擋了擋涼風。
葉夫人一心想着要拿哪些話來勸說徐其容,並沒有注意到徐其容的貼心。徐其容也不介意,只隨意的站着。聽她情真意切的“爲她着想”。
葉夫人聲音帶着些關切:“華家到底是三夫人的婆家,德公一時之間跟華家鬧不愉快了,可他骨子裡面流的畢竟是華家的血,他父母親人的靈位也供奉在華家的祠堂裡面……”
“夠了!”徐其容聲音猛然提高,打斷了葉夫人的話。
葉夫人來尋她,身上是背了任務的,念着過去的恩情,她願意陪着她把這場勸和的戲給唱全了。就算結局不盡如人意,她已經盡力了,多年的追隨,華惟靖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可她偏偏揭起了華裕德的舊傷疤來!
那些話,徐其容聽在耳裡,就跟一陣陣炸雷一樣,她替她的好夫君感到心疼,她替她肚子裡的孩子的爹感到心疼。
徐其容穩了穩心神,看向葉夫人,也顧不得舊情了,開口就問:“當初在涪州城時,你爲了勸我答應嫁給華惟靖,說的那些舊事,是真的還是編排來糊弄我的?”
葉夫人不知道她爲什麼提前那麼久遠以前的事情,見她問了,還是點了點頭:“雖不敢說十分真,卻也有八分是假不了的。”
徐其容冷笑,接着燈籠的光看向葉夫人,一爲發泄,二也爲了藉機規勸她一二,當下便譏諷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滅門之恨天理難容,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已經知曉自己的枕邊人是仇人,還委曲求全跟在他身邊,試圖過上舉案齊眉的日子,葉夫人,我該說你心寬呢,還是該說你親緣淡薄?”
葉夫人被說得有些難堪,忍不住解釋道:“滅我全家的是他的父親,又不是他!他父親又因我而死,算起來,是我欠了他,不是他欠了我,既然我們還有一點情分在,爲什麼不能舉案齊眉?”
徐其容冷笑:“自然是能的,葉夫人善良,就像天山雪蓮一樣讓人不忍褻瀆,神聖不可侵犯,葉夫人自然能原諒葉神醫。可我和我夫君不是聖人,我們都是睚眥必報的人,所以我和他走到了一起。你剛剛那些話,找錯了傾訴的對象了。”
葉夫人脾氣雖然好,被徐其容這麼冷嘲熱諷,心裡也有些受不住了,手裡捏着的燈籠挑幾乎被折斷,語氣也比之前差了幾分:“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爲什麼要揹着仇恨過一輩子?這個時候回頭,享受血緣親情天理人倫纔是正經,免得日後成了孤家寡人,再來後悔!”
徐其容腦子裡的一根弦忽然就崩斷了,忍不住問道:“這幾句話是你想了來勸我的,還是華惟靖交代你勸我夫君的?”
葉夫人沒有回答,她有種無力的感覺,自己鬥志昂揚的時候,華三夫人總是把話題扯到別的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等她轉移了注意力,華三夫人又牙尖嘴利的來咬她一口!
徐其容見葉夫人不說話,便猜到了那話是誰說的,心裡更是替華裕德不值。華裕德心裡多少還是對華惟靖這個侄子有過一些在乎的,不管這在乎是因爲血脈親情,還是因爲對十年前對待他的方式的愧疚。可華惟靖卻拿這樣的話來勸華裕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簡直是拿了一把刀往華裕德心尖尖上面戳。
徐其容擡頭看向葉夫人,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之前打算好了不摻和到他們叔侄的事情裡面來的,現在想想,怎麼可能!她夫君,她不爲他說話,不維護他,不替他怒斥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那她不是白做他的妻子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