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琛的眸光微涼,顯然那傲嬌的性子已對楚月的態度不大滿意,“阿月……”
“你最好別想那錦衣衛的身份威脅我。”楚月的指頭一伸,截斷道:“比起我這個副指揮使,你這個真正的朝廷鷹犬一定會死得更快更慘!”
語畢,楚月便拂袖飛快離去,心中莫名有種異樣的焦躁,卻在瞧見院門口候着的人時心念一收。
“右護法,聖主請您過去。”一身着灰青色衣衫的天冥壇屬下拱手道。
楚月眸底的光芒一動,面上卻淡笑,“好,本護法這就過去。”
原本她還想容賀琛休息一晚再走,可如今天冥壇中的形勢詭譎複雜,還有那兩封足以叫官府派兵圍剿的密信,楚月覺着爲了天冥壇的安全也是爲了賀琛他自己好,他果然還是給她速速離去的好。
如許多隱秘的地方一樣,天冥壇總壇中亦是佈滿機關,整個天冥壇便是建在一個極大的陣法之上,一旦總壇遭遇巨大的襲擊便啓動陣法,即便無法反敗爲勝,也能爭取全身而退。
轉出小徑,回回繞繞,楚月從容不迫地往那聖主的屋子而去,天冥壇的地形雖複雜,但她如何也曾生活在這裡,機關裡裝了幾根毒針都瞭然於心,自不會踏錯一步。
“硫巖,這一年裡聖壇中可有發生過什麼大事?”楚月瞥了一眼身旁亦步亦趨的青灰色衣衫的青年道,狀似無意道。
“迴護法,沒有。”硫巖道。
“哦。”楚月應了一聲,正要開口再問些什麼,卻眼見已到了聖主的書房。
“右護法,請,聖主已在裡頭等您了。”硫巖在門外伸手引了一下,便低頭退下。
楚月舉步入內,轉頭望了一下,便見一負手立在窗邊身着棕黑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身形挺拔。
“孩兒拜見義父。”楚月拱手道。
“小月,回來了?”肖蓋笑着轉過身,“來來來,一年未見快讓義父瞧瞧我們的楚玉少又俊了沒有。”
“義父……”楚月的笑着喊了一聲,擡眼看向肖蓋,面上隱隱帶着一種嬌嗔。
“好了,一年未見,快過來陪義父用膳,”肖蓋伸手一掀後襬在桌邊坐下,“翎白那孩子怎麼沒同你一起回來?你倆分開走倒還真是罕見。”
楚月亦坐下,道:“在路上遇到點事走散了,賈仁祿已經來信,翎白還有小羅不日即到。”
“哦,聽說這一年你們去了南耀,那裡可好玩兒?”肖蓋問道。
楚月眸底的光芒一閃,笑道:“還不是那樣,不如咱天冥壇好。”
入朝之事事關重大,又是事出突然,是以除了羅慕生之外她誰都未曾透露一點,對肖蓋的交代也不過說是去了南耀。
肖蓋笑道:“那便回來,本來外頭哪有家裡好。”
楚月淡笑,擡手爲肖蓋斟酒間眸光不經意自他手上的戒指上掃過,“義父,孩兒不在北程的這段時間,咱天冥壇可有出什麼事?”
“出事?”肖蓋的面色一頓,“小月何出此言?”
楚月將神淡淡地將酒壺放回,語意狀若平常,“孩兒在回來的路上正巧碰上武林大會,卻看到黑煞在武林大會上公然挑釁,說是……奉了義父的命令。”
肖蓋的面色微沉,道:“的確是奉了我的命。”
楚月的眸光一動,“可義父當初不就說過要維持兩道和平,絕不讓兩道互相殘殺嗎?”
肖蓋擡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杯在桌上一頓,道:“世事變遷,時局變換,這世上哪兒有一條道走到黑的道理,況且我天冥壇百年來有多少人命喪武林盟之手,這般仇深似海,哪裡是能了的。”
“義父!”楚月的眸光微愣,瞧着面前那面有戾色的人彷彿剎那間陌生起來,道:“百年來黑白兩道的互相殘殺,這仇哪裡是能算得清楚的,江湖才安生了幾年,難道又要掀起血雨腥風了嗎?”
“那又如何,我天冥壇上一任聖主便是死在武林盟手裡,這些年又毫無建樹,外頭那些幫派之中早已起了反叛之心,若在這般畏縮下去,這江湖還有我天冥壇的位置嗎!”
楚月的眉心皺起,“義父,你難道忘了當年就是因爲黑白兩道自相殘殺,纔給了那些朝廷鷹犬的機會!”
肖蓋面上的暴戾之色驀地一頓,沉下臉來又倒了一杯酒飲下,“好了,此時本座主意已定,不必再說,你若願做那楚玉少,自去便是。”
“義父……”楚月藏在桌下的手掌緊緊攥住藏在袖中的密信,眸底閃動間最後仍是壓下。
楚月暗吸一口氣,斂了心緒,拿了手邊的酒壺爲肖蓋添上,眸光再次掃過他手上的戒指,“既然義父的意已決,孩兒自不會做出背叛義父之事。”
聞言,肖蓋的面色一舒,老懷安慰地在楚月的肩上拍了拍,“如此,纔是義父的好孩子,來,喝酒。”
“是。”楚月應了一聲,同肖蓋一起將杯中的酒飲下,明眸微垂將眸底的波動掩住,然後擡眸問道:“義父,來時的路上孩兒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屛州賑災的錢糧在落雲山曾遭劫,還跟天冥壇有關係。”
“怎麼可能,是誰傳出的消息。”肖蓋手上的杯子頓了下,不以爲意地又倒了杯酒,“落雲山盜匪橫行,朝廷又不是傻了,怎會選這條路運送糧草。”
“是啊。”楚月笑了笑,眸底卻是暗光沉浮,攥着袖中密信的手緊了又緊。
“來,吃菜,這道獅子頭是你以前最愛吃的。”肖蓋擡手夾了一個獅子頭到楚月的碗裡。
楚月點頭,手心最後猛攥了一下袖中的密信,笑道:“謝義父。”
暗懷心思地吃飯這頓飯,又與肖蓋將書中看到得南耀各地民風特色拿出來扯了一通,秋分後白日短,楚月從肖蓋處出來的時候,日頭已有西斜之勢。
想了想這會兒寫意院裡驚瀾估計已按照她的命令開始替她趕人,楚月便轉身到聖壇中的大廚房拎了兩罈子酒並裝了幾色小菜的食盒往後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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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山間冷寂,微微刺骨的寒風自林中穿過拂過前頭那從芒草,露出的一角孤墳寂寥。
放下食盒,擺好酒菜,楚月揹着風掏出袖中的火摺子將同是攏在袖中帶來的三炷香點上插在墳頭,手掌輕輕撫過墓碑,淡笑道:“芷翠,真是不好意思,小月來得匆忙,連蠟燭都忘帶了,待小羅和小翎回來再一同給你補上。”
執壺斟酒,酒色微微透黃,楚月將一杯酒灑在墳前,“不過還好,你最愛的果子酒我給你帶了。”
衣襬輕甩,楚月蹲下身席地而坐,擡手輕輕嘬了一口果子酒,微垂的明眸中一種晦色的漸漸蔓延開來,腦中的少年時光卻漸漸清晰。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道:“芷翠,你知道嗎,今年我科舉高中了,短短半年連跳數級成了錦衣衛副指揮使,想當年在江湖的時候,咱們聯手滅了錦衣衛的一個小隊,裡頭領頭的那個就是錦衣衛副指揮使,當時你還誇他衣服挺漂亮來着。”
“芷翠,姓羅的皮子還是很癢,他竟然在我的衣服上撒魚湯,結果教我在恩榮宴上給劉節看中,留京做了官,原本我還有點猶豫,結果被他一折騰,什麼猶豫都沒了,他還送我一陰宅,克得我被王八蛋欺負地擡不起頭來……”
金陽淡淡,楚月垂着眸靠在墓碑上絮絮叨叨地將如京以來的事兒派流水賬一般地都講了一遍,直至口乾舌燥纔不得不停下倒了杯果子酒。
“芷翠,我知道你以前就最愛嘲笑我與人道貌岸然的模樣,定不想看我在朝廷上與人勾心鬥角,你的心地善良,可我這些年卻早已血染雙手,既然老天給機會教我半年就爬到現在這個位子,那我便絕不會放棄……哪怕昧着良心代替劉節做那諂媚小人。”
“政和帝本就昏庸,名聲再臭點兒也沒什麼,劉節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楚月舉杯對向墓碑,“芷翠,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你會保佑我的早日爲你報仇的,是吧。”
如水冰冷的山風吹過,揚起楚月額間的髮絲,攪亂了墳前香上嫋嫋升起三縷青煙。
“本官會保佑你的。”低沉醇厚的嗓音倏然在背後響起,楚月的心中一條,袖劍出手便往後一揮,抵上來人的咽喉。
楚月眸中的寒光一閃,交織着憤怒,“你怎麼會在這裡!”
驚瀾不是應該已經強制送他下山了嗎?難道他在天冥壇中動手了?就算動手了,怎有可能找到這兒來!
青蓮色的衣袂隨風輕擺,賀琛的面上巋然不動,對咽喉上的劍尖並不以爲意,修長的手中輕輕一招,便有一直身形小巧的鳥兒從楚月頭上飛過。
“自出了京本官便一直怕阿月狠心丟下我不管,是以便多留了一個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