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與溫榮等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國公府,雖說去了東市,可是卻未曾買到什麼。
林氏見溫榮與溫茹臉紅撲撲的,想是受了暑氣,忙差人準備消暑的玉竹薄荷涼湯,鶯如亦端來了事先用井水湃好的新鮮葡萄,兩姊妹只懶懶地靠在阿孃廂房裡的花櫚黃檀矮榻上歇息。
申時溫景軒自衡山書院下學回到西苑,還未來得及換下書院裡的石青絹麻常服,便匆匆忙忙地去尋溫榮了。
溫榮廂房只有外間的粗使婢子在庭院裡納涼,溫景軒皺眉問道,“榮娘去東市可是還未回來?”
惠香見是溫景軒,紅着臉與溫景軒見禮,說道,“娘子未時末刻回來了,回廂房不多時便帶着綠佩姐與碧荷姐去了夫人房裡。”
溫景軒衝惠香點點頭,轉身向阿孃廂房走去,臨下學前,林家大郎差人送了封信與他,信裡提到今日各處公衙都有關於阿爺的流言,說阿爺是借了林中書令這層姻親關係才由杭州郡調至中書省的……溫景軒緊鎖着眉,以阿爺的性子,哪裡能忍下這口氣。
溫景軒到了林氏屋裡,見溫榮面露倦懶之色,有幾分躊躇該不該將信與榮娘看,只是他一人又拿不了主意。
茹娘見到溫景軒開心地晃着白胖的小手,糯糯地說道,“大哥,吃葡萄,可甜了。”
林氏吩咐婢子打了水,爲溫景軒拭面與淨手,溫榮瞧見軒郎的絹絲玉釦環腰帶上還掛着刻有‘衡山’二字以及巍峨山嶺的書院牌符,撲哧一笑,“軒郎何事如此着急,領着牌符來阿孃房裡上學了。”
“就你眼尖嘴利的,”溫景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猶豫了片刻還是將信遞與了溫榮,說道,“這是林家大郎遣人送與我的,我看完了卻只知乾着急,不知榮娘有何想法。”
溫榮輕輕抖開折成四方的蠟生金花羅紋宣,宣紙散發着淡淡的松煙墨香,信只是隨手草草而寫,行書字法如行雲流水一般,細看卻透着入紙八分的剛毅,如此書法必然是下過苦功夫的。
看完了信中內容,溫榮蹙眉將信還與軒郎,憤憤地說道,“簡直無稽之談,調令文書是吏部下的,文書又是經過了聖人的核查,流言不過是些小人的鬼蜮伎倆,故意爲難了阿爺,不去理睬也罷。”
“可聽說御史臺言官要以調令不合規矩爲由,彈劾阿爺與中書省。”溫景軒雖也知道是無稽之談,可依然心存顧慮,擔心阿爺真會遭到莫名彈劾。
溫榮無奈地笑了笑,“關於言官彈劾一事,軒郎大可放心,不過是傳言的一部分罷了,不會是真的。御史臺言官不是隨隨便便就被人牽着鼻子走的,若他們彈劾阿爺,就等於是在否決聖人的決策。流言不過佔些口舌便宜,如今重要的是,阿爺那容不得侮辱的性子,會不會被有心人利用了。”
溫景軒連忙頜首,他確是未想到這一層,還是榮娘想得通透了,“榮娘所言極是,如此我們只要知曉阿爺的想法,勸住阿爺便好了。”
溫榮望了眼在一旁默默聽她與軒郎說話、一臉焦色的阿孃,笑着寬慰道,“不過是些小手段,阿孃不必擔心。”
雖然林氏與溫景軒略微放下心了,可溫榮自己並不踏實……
林中書令是老臣,必然不會受到影響,流言只是針對阿爺的,可爲何流言偏偏說阿爺借的是姻親這層關係,而非靠的大伯父呢?按理阿爺與大伯父是嫡親兄弟,關係遠比與林中書令的近,且大伯父還是從一品國公……
溫榮執起明暗繡金絲蘭水紋團扇,輕掩瞭如瑩玉般雋美的臉龐,心裡溢漾着苦澀,流言者是不想將國公府牽扯入其中,如此想來,流言怕就是府里人傳出,並同樣是在朝爲官的……
流言可不在意,可是流言的背後,卻如同絞纏的絲線,錯綜而難尋到源頭,令心思玲瓏之人坐立難安。
……
中書令府裡,林子琛主動與祖父說了今日的事,林正德雖未責備,但亦叮囑了林子琛勿要捲入太子與二皇子的權爭中。
林正德作爲正三品大員在朝中卻一直保持中立,並不參與到太子或二皇子的任何一方派系,表面上看似那邊都不得罪,實際卻是兩邊都不討好的。
林正德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太子雖令人失望,但仍是聖人最疼愛的嫡出長子,只是二皇子李徵同爲長孫皇后所出,因此同得聖人寵愛。
朝中形勢不明朗,漫說他只是無皇親關係的中書令了,即使是長孫太傅亦無法揣測出聖人的心意。
林正德想起今日朝臣之間的流言,同林子琛說道,“你將五皇子與你說的事,轉告了軒郎是好的,只是你姑母實誠心善,你姑父又滿骨子的清高,這中間若是無人點撥,怕是要白白受了閒氣,更浪費了看清周圍形勢的機會。”
林正德問了問溫景軒上學的情況,又交代道,“平日裡你們一輩的要互相幫襯,明年你若是順利考上了進士科,得了空要多教導軒郎,畢竟是你表弟。前日我聽你阿孃誇了你表妹伶俐端方,待流言過去,擇日辦了家宴,請了你姑父一家過來……”
林子琛對素未謀面的表妹充滿了好奇,不止是因她解出了棋局,更是因爲家人日日在耳邊提起,阿孃誇溫榮恬淡懂事,嬋娘與瑤娘更是天天算着日子要去接了溫榮一道看馬毬,還老纏着阿孃問她們何時能去國公府學棋……
林子琛回到了書房,書案上摞了層層經書術理,那一本尚未合上的《綴術》已被翻得起了細絨毛邊,紙上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註釋。
祖父與阿爺一直對他很嚴格,聽阿孃說,他不過才咿呀學語時,便已能背出《孝經》、《論語》了,十多年忍耐了枯燥與寂寞的苦讀,只爲轉年禮部貢院一試,林子琛無奈地笑了笑,執起楠木紫毫,這幾日讀書倒不似以往那般枯燥,心裡有了萌芽的念想,只是不知那日身影,究竟是誰家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