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榮一眼便瞧出了春竹的不妥。此時她們正站在石亭後方的青石甬道上,蜿蜒的曲徑和蔥翠的青竹恰好遮蔽了外人的視線,溫榮放低了聲音,和善地問道,“春竹可是有何難言之隱,她們三人是我的貼身侍婢,綠佩與碧荷亦是春竹再熟悉不過的了。”
春竹還未張口,眼淚就先落了下來,綠佩連忙上前,遞了方帕子於春竹,又輕聲安慰了幾句。春竹感激地看了綠佩一眼,這才哭訴道,“奴婢求五王妃救救我家主子。”
溫榮心一沉,“春竹先不要着急,告訴我琳娘出什麼事了。”
春竹哽咽道,“自從主子懷了身孕後,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起初還好的,只是情緒反覆了些,可這幾日卻愈發的不濟了。甚至開始有下人在背後胡亂說話,說甚主子不是懷孕而是中了魔怔,否則也不至於呆呆愣愣的。現在是迫於王側妃的管束,那些流言還不曾傳將出去。”
溫榮蹙眉不解地問道,“難道宮裡與謝府都不曾來看過三王妃嗎,怎未發現了不妥。”
春竹抽噎了兩聲,“宮裡時不時有遣醫官下來,可看診後皆言無事。三天前謝府的大夫人也過來了,而且三皇子還特意陪主子一道接待了大夫人,可偏偏那日主子精神出奇的好,大夫人只瞧出主子消瘦了,並未見其他不妥,還勸主子在府裡莫要使小性子。”
春竹期期地看着溫榮。忐忑道,“奴婢聽下人說,主子與五王妃交惡了。丹陽公主又在酷暑得了惡寒,所以不會有人再過來陪三王妃,甚至還有聲音說這些孽皆是三王妃自己造的。”春竹擦了擦眼淚,“可奴婢知曉三王妃是好人,奴婢自小就跟着主子,若沒有主子,奴婢早被人活活打死了。還請五王妃不計前嫌,千萬別丟下主子不管。”
說罷春竹就要跪下。溫榮打了個眼色,碧荷忙攙扶起春竹。
溫榮認真地說道,“春竹不必擔心,我不會丟下琳娘不管的。你先帶了我去廂房,看看琳娘究竟怎樣了。”
溫榮心裡暗暗自責,是她太過大意,因爲琳娘不冷不熱的態度,她確實疏遠了些,可卻未意識到那些人正好趁這時候下手。她、丹陽皆無法時常探望琳娘,王貴妃亦是琅琊王氏的族人,而李奕……思及李奕,溫榮周身如置冰窖般寒冷。他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寡義。
春竹蹲身謝過溫榮,用帕子將面頰上的淚水擦拭乾淨後,垂首領着溫榮等人。徑直前往琳孃的廂房。
走至內院長廊,外廊婢子先向屋裡通報了一聲,春竹這才帶着溫榮進廂房。溫榮吩咐綠佩與碧荷在長廊處守着,莫要讓下人隨便進來,又令盧醫官一人隨她進內室。琳孃的貼身侍婢春竹約莫是覺得盧醫官眼生,詫異地瞥了盧醫官一眼。盧醫官倒是處變不驚。朝春竹友善地笑了笑。
還未走進內室,溫榮就聽到兩聲纖弱的咳嗽聲。心裡猛地一沉。溫榮雖未學過甚醫理,卻因其祖母長年咳嗽,故也明白一二,琳孃的咳嗽聲與她祖母大不相同,祖母咳嗽聲沉悶,醫官道祖母是血熱氣重症難消導致的,需清養,而琳孃的咳嗽聲卻很飄忽,約莫是中氣空虧的緣故。
琳娘身子虛弱至此,就算瞞過謝府,怎可能瞞過宮裡替琳娘看診的醫官?
春竹打簾子喚道,“五王妃過來了。”
“榮娘。”琳娘聽見聲音,就要撐着牀榻起身。
溫榮趕忙上前扶起琳娘,取了圓枕讓琳娘靠着。謝琳娘怔怔地瞧着溫榮,目光呆滯茫然,往日的清澈和明亮的雙眸早已消失不見了。溫榮心裡一陣痛,在琳孃的牀榻旁坐下,焦急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琳娘忽然緊緊握住溫榮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在溫榮手腕上掐出了幾個深深的月牙印。春竹看了大驚,就要上前將二人分開,溫榮卻忍着疼痛朝春竹擺了擺手,未被禁錮的另一隻手輕覆在琳娘冰涼的手背上,“琳娘,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
手背的溫度漸漸浸潤到手心,琳娘這才放鬆下來,略微恢復了些神智,琳娘喃喃自語道,“榮娘,你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在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經後悔了,是太后不肯,不關我事的。榮娘,我昨日肚子會疼,是不是因爲我做了壞事,所以上天要懲罰我,讓我保不住這個孩子。”
溫榮搖了搖頭,笑着安慰琳娘道,“琳娘放心,太后對我和五皇子仍舊很好,昨日還命宮婢傳話,讓我進宮陪她老人家說話了。琳娘從未做過壞事,而孩子也一定會平平安安生下來的。”
緊箍着溫榮細腕的手指漸漸鬆開,琳娘又靠回圓枕假寐,不哭不笑一言不發,蒼白消瘦的面頰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紅,整個人沒有一點生氣。溫榮回頭緊張地看着盧醫官,盧醫官搖搖頭,讓溫榮稍安勿躁。
溫榮見琳娘終於平靜下來,正在休息,遂起身至紫檀圈椅坐下,向春竹詢問道,“琳娘這般光景有幾日了。”
春竹鬱郁地說道,“約莫四五日了,主子原本精神就不濟,府裡的老人都說是懷孕的緣故,我們也不甚在意了,可不想五日前,主子忽然開始嗜睡,甚至有幾頓午膳也不曾吃。”
溫榮正與春竹說着話,琳孃的另一個貼身侍婢春燕端了湯藥進來,看見溫榮先愣了愣,旋即將湯藥放在案几上,再同溫榮見了禮,“五王妃終於來了,主子盼了五王妃許多天了。”
春竹吩咐春燕去廚裡準備果子和點心,又執了團扇至案几前,準備將湯藥扇溫了,再伺候琳娘服用。
隨着濃郁的藥氣在廂房裡散開,盧醫官的眉頭越擰越緊,就在溫榮準備詢問盧醫官具體是何情況時,牀榻上琳娘一聲悶哼,猛地睜開眼睛,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王妃,你怎麼了。”春竹嚇的丟下團扇,端起湯藥趕至琳孃的身邊,“主子,這是廚裡剛熬的安胎藥,吃了就不會痛了。”
說罷春竹盛起一湯匙棕褐色泛着彌白細粉的湯汁,就要送到琳娘面前時,盧醫官低喝道,“住手,你要害死三王妃嗎。”
春竹嚇的手一抖,湯匙落入湯碗濺起了藥汁,藥汁滴在繡銀絲牡丹的錦衾上,轉瞬滲入留下沉沉的顏色。
溫榮沉着臉起身,自春竹手裡端過藥碗,壓低了聲音道,“安胎藥裡摻有碣麻莖葉,正因爲如此,三王妃纔會變成如此光景。”
春竹聽了臉色煞白,也顧不上溫榮,轉頭緊張地看向琳娘,哭道,“主子,您怎樣了,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不曉得會是這樣。”
琳娘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表情也猙獰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看着溫榮,“榮娘,救我,救我肚子裡的孩子。”
春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溫榮連連叩首,“求五王妃救救主子,求五王妃救救主子。”
溫榮亦一臉焦急地看向盧醫官,盧醫官沉着一張臉上前,捉過琳娘手腕診脈後又叩診了三聲,旋即自腰間荷囊取出一隻玉竹紋的滴珠瓷瓶,倒出一顆石榴籽大小的玉色藥丸,抵住琳孃的下頜,將藥丸送入琳娘口中,一推一咽。還未待溫榮和青竹反應過來,琳孃的神情已慢慢平靜下來,原本渙散的雙眸亦清亮起來。
溫榮執帕子替琳娘將額頭上的汗珠擦拭乾淨,關切地問道,“琳娘可是好些了。”
謝琳娘長喘了一口氣,人癱軟在圓枕上,感激地看着溫榮。溫榮見春竹仍舊滿面驚慌地跪在地下,就吩咐春竹去盛碗溫水過來,又小心地餵了琳娘兩口。
過了好一會兒,琳娘才徹底緩過神來,直起身子,擡手輕握住溫榮溫軟的柔荑,“榮娘,我覺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做了好長的一場夢,總是渾渾噩噩糊里糊塗的,根本無法控制情緒和思想。”
溫榮面上表情也輕鬆了下來,舒口氣道,“琳娘,沒事了,先讓盧醫官替你好生把把脈。”
琳娘乖巧地點點頭,注意到溫榮身後跟了一名陌生的侍婢,琳娘疑惑地看着盧醫官,惴惴不安地問溫榮,“這位是?”
溫榮起身將盧醫官迎至琳孃的牀榻旁,“是丹陽公主自宮裡請來的盧醫官,這段時日琳孃的精神極差,我和丹陽就思量了要請一名信得過的醫官替琳娘看診,如此才能放下心來。”
琳娘聽言笑着看向盧醫官,笑容裡是滿滿的感激和信任,盧醫官蹲身朝謝琳娘見了禮,在琳娘身邊坐下,先才琳娘情況危急,她也未能仔細識脈象。
盧醫官半眯着眼,細長的指尖在琳孃的脈搏處滑動,聽了好一會兒,盧醫官纔將琳孃的手放回錦衾內,又向琳娘和春竹詢問了幾個問題,才朝溫榮點了點頭。
溫榮和琳娘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朝盧醫官焦急問道,“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