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芳的顧慮榮飛很清楚。世上事都是一分爲二,當你以爲具備某種條件即可解決問題時,沒有想到真的具備了就會帶來新的問題。晚飯是榮飛上樓請她們吃飯的,邢芳推說中午吃的太飽了,不想去。邢菊也這樣說,榮飛只好獨自去食堂吃飯去了。
邢芳很想跟三姐說說榮飛跟她吐漏的東西,但既然榮飛連他父母都不願講,肯定有他的苦衷。塞上雪羽絨服她是知道的,孫蘭馨去年冬天就買了一件深紅色的,她也很喜歡,但沒動過念頭,當然是因爲錢。想不到竟然是榮飛的廠子生產的,不,竟然廠子有他的股份。睡了一覺的邢菊見邢芳心思重重的,“剛纔是找榮飛了?怎麼啦,吵架了?”邢菊總跟石芳生吵架,馬上想到了吵架上。“沒,吵什麼呀,我纔不會和他吵呢,他也不會和我吵的。”“錢給了他了?”“沒,他不要,講了一頓大道理,我說不過他。”“他家是不是很有錢?”邢菊看到榮飛花錢如流水,買東西不帶眨眼的,猜想家裡一定富裕。“不,錢都是他自己掙的。”“他比你工資高?”“高一點。他是本科嘛,但高的很有限。”本來嘛,本科比大專的標準工資只高不到十元。“那怎麼回事?有錢是好事嘛,怎麼反而愁眉苦臉的?他和你搞對象,給你買件衣服也不算過分,但我的不行。一定要將錢還他。這件裙子,這雙鞋,我都喜歡,就算我買了。”邢菊的性子和邢芳邢蘭都不同,如果是邢蘭,一定會想到門第差別大了不是幸福。“哦,我再給他吧。”邢芳想,剛纔爲什麼不連着問問他怎麼能做到這麼大的生意?電視廣告上都有明華服裝?怎麼就昏頭昏腦回來了呢?
第二天上午,穿着運動衣褲的榮飛先找了來,“邢芳,昨晚辦公室電話找我,要我提前報到。待會兒我就得上班了。本來是安排陪三姐逛逛的,這樣,你跟我來。”榮飛將邢芳叫出來,把一沓錢塞到她手裡,“三姐來省城一趟不易,你這兩天一定陪她四處走走,公園都有照相的,留幾張影。還有,吃飯找乾淨一點的飯館。千萬注意衛生。”邢芳要推辭,榮飛已經匆匆走了。
除了報到來的第一天和曹俊斌來趟主辦公樓,來北重的一年這是第二次進這棟四層大樓。厂部辦公室在二樓,廠裡的主要領導們的辦公室也在二樓。榮飛敲響掛着辦公室主任的白底紅字塑料牌的門,馬主任威嚴的聲音響起,“請進。”
“我是榮飛。前來廠辦報到。”
馬文倫站起來,“哦,你是小榮啊。本來廠裡是給了你們一個月假期的。最近廠辦的工作太緊,老張又生病住院,沒辦法,只好提前叫你來。你的工作研究了,”馬文倫坐下來,雙手摩挲着肚子,“我們安排你在秘書室工作,組長是和雲和師傅,很有經驗的老同志了。你具體的工作是跟着餘廠長,他原來的秘書調走了,一直沒有合適的。你是理工科的大學生,可能會看不起秘書工作,我跟你說,這個工作對素質的要求極高,不是一般的大學生可以勝任的。人勞處推薦了你,我也做了瞭解,認爲你知識面比較廣,各方面素質比較好,這才選了你。既然做秘書,就要安心工作,不要辜負組織上對你的信任------”馬文倫還要說,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會,“沒時間了,你現在去和雲那裡,具體的工作和工作紀律讓和雲講給你聽,”他想想又改了主意,提起電話撥了個內部號碼,很快,高跟鞋的達達聲響起在門口,“進來吧。”進來的是位三十來歲的女性,中等個,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皮膚,白嫩紅潤,成爲她姿色中的最亮點。自她進來,一股濃烈的香水味便嗆着榮飛。“和雲,他就是榮飛,安排跟餘廠長,你安排一下,一些基本的工作紀律給他講清楚。我有個會得馬上去。”和雲點點頭,用眼神命令榮飛跟她來。她的辦公室和馬主任的辦公室隔着男女廁所,獨佔一間,進屋後和雲衝着沙發點點頭,“坐吧。”再看和雲的表情,跟剛纔的嚴肅截然不同了。此刻的和雲是和藹可親的,和風細雨的,而剛纔的表情完全是撲克臉。“小榮是哪裡人啊,啊,就是本市啊,好好。父母在紡織廠?做什麼的?哦,工人好,出身普通家庭的孩子懂事早------”和雲像審幹般的將榮飛審問一遍。然後板起臉,“秘書室的主要工作就是爲領導服務。政治上業務上的要求是最高的,工作紀律也嚴格。比如上班時間,至少要提前二十分鐘到崗,將領導的辦公室清理乾淨。秘書室的十幾位同志大部分都跟着一位領導,你也一樣。具體的工作就是跟着餘副廠長,他是分管經營的,常出差,會議也多。對秘書的工作要求嚴,你要習慣餘副廠長的工作習慣,明白嗎?”榮飛說,“請和主任放心,我盡力做好份內的工作。”“不只是份內的工作哎,辦公室裡事務性的事情很多,你年輕,遇事要積極------”和雲的面部表情極爲豐富,可以在一分鐘內變換幾次,讓榮飛歎服。榮飛搜尋者記憶,找不到此人的任何記憶。
和雲足足跟他談了一個鐘頭,期間偶爾有敲門辦事的,看清楚後或者熱情接待,或者板住撲克臉,沒看到我正忙着嗎?被訓斥的人只好訕訕而退。和雲猶如一個技藝精湛的演員,根據生活的劇情不停地變換着情緒。讓榮飛佩服不已。直到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推門對和雲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和雲站起來開始解衣服,將榮飛嚇一跳,“我要出去一趟,需要換件衣服。小榮你到隔壁的大辦公室找茅淵,讓她給你安排辦公桌,領辦公用品。”
榮飛來到大辦公室。記憶裡,他在這間辦公室生活了至少五年。現在的場景和記憶裡並無二致,擁有三個窗戶的辦公室對着樓梯,應當是一個會議室,結果做了秘書室。裡面不整齊地擺着八張辦公桌,說明應當有八個人在這兒工作,實際上只有六人。茅淵是一位小個子女孩,長相普通,五官有些過於團結了,讓榮飛禁不住爲她難受,總想動手將她捱得過緊的五官變得疏朗一些。說她是女孩,是因爲她還未婚,但實際年齡已經逼近三十。到了這個年齡的女孩絕對不再公佈自己的年齡,職工登記表上的出生年月成爲她們最核心的機密。之前茅淵已經知道要新來一位秘書,沒想到竟是個剛參加工作的毛頭小夥子。
“諾,你就佔這張吧,裡面的東西都騰空了。那個櫃子的上半層可以使用。你數數缺什麼,開張領單,去總務處領吧。”
“需要些什麼呢?”
“稿紙筆記本之類的不用。墨水也不用,像計算器,玻璃板,訂書機一類的該領。最近廠裡買了一批進口的卡西歐計算器,你趕緊去領吧。”
“謝謝。還有什麼需要我注意的,請茅師傅一併指出來。”
“叫我小茅吧,別師傅師傅的叫了。和師傅教你跟着餘廠長?”每逢此時,茅淵的心情是複雜的,既怕新來的對自己不尊重,又怕將自己叫老了。
“是。餘廠長那兒是不是你領我過去?”
“餘廠長出差了,她沒跟你說?”這個她顯然是指和雲。茅淵俯身查看了自己擺在玻璃板上的記事本,“他明早的火車,該你去接站了。”這個他則是指餘夢福了。
榮飛苦笑,記憶裡他沒少幹這接站的事。
茅淵雖然說話有些缺胳膊少腿,倒是個熱心人,餘下的時間裡,她替榮飛開了領單,和他跑了趟總務處,領回榮飛需要的辦公用品。“你需要一個茶杯,這個可得自己準備。”“謝謝。”榮飛在想餘夢福副廠長。自己記憶裡是跟着人事口的徐東昇的,被提升爲人勞處副處長和徐東昇的大力舉薦有關。嚴重禿頂,有地中海之稱的餘夢福和自己卻不熟,只是點頭而已。等自己到了經濟運行部工作,餘副廠長就退二線了。
“餘廠長坐那趟車回來?”估計餘頭是去北京了,廠裡的頭頭們去北京辦事是最平常的。“茅師傅能不能借我你的時刻表看看?”
“可以,我幫你複印一份。”
“還有,電話號碼,中層領導們的名單,辦公號碼,家裡的號碼,我都需要一份。”
“你挺內行呀。”茅淵遞過一個電話本。
榮飛查了車次,“是119次吧?”
“你怎麼知道?”
“我看時間正合適。車隊那邊你幫我聯繫一下?”
“我看你挺老練,自己聯繫吧。”
榮飛給小車隊打了電話,報出自己的名字和職務,小車隊的王隊長說不認識他。將電話撂了。待會兒又打了過來,是茅淵接的,“找你的。”榮飛接了,是王隊的聲音,“對不起榮秘書,明早是李師傅的車,04號,六點二十分在辦公樓前等。”
榮飛知道廠裡的小車現在尚未劃歸每個領導。廠級當然是保證用車的,不知道這個4號車是什麼車型。此時的北重擁有的小車在北陽的國企中僅次於北鋼,很有幾輛拿得出手的小車,以至於西城區政府公幹還要向北重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