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六晚上,北重的領導接見並宴請了今年入廠的大中專學生們。接見在下午就開始了,人勞處組織學生們參觀廠史室,由周敬處長指着廠史室地上的大沙盤講了工廠的佈局和產品結構。因爲是軍工廠,周敬特意強調了保密。懸掛在廠史室牆壁上上至中央下至部委和省市領導視察北重的照片和題詞都掛在那裡,更增添了作爲北重一員的自豪感。
然後周敬帶大家參觀樣品室,樣品室和廠史室連在一起,順着紅地毯走到另一間大屋子就是樣品室,貨架上陳列着北重的主要產品,包括已經停產的產品。榮飛注意到幾乎沒有民品,在衆人爲如此近距離端詳這些威風凜凜的武器感到興奮莫名時,榮飛卻暗自嘆氣。由於中東目前仍在戰火紛飛,軍貿任務讓北重處於一片繁榮中,可是這種日子在1988年之後就結束了,北重將走上長期的下滑路程------
周敬在參觀完之後叮囑大家今晚宴會的注意事項,對領導要尊重,要體現我們大學生的綜合素質等等。其實在場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大專和中專生,本科生不足20人。
招待所的大廳擺了十桌。主辦招待會的是人勞處周處長,厂部辦公室馬文倫主任協助,公司領導在家的都來了,每個桌坐了一名,表示與民同樂。
北重有二個招待所,一招也叫大招,是包含一棟四層主樓和一棟三層副樓的院落。二招也叫小招,是一棟蘇式的二層小樓。小招裝潢精美,只接待上級領導,也舉辦一些重要的會議。對大學生的招待會當然在大招的主宴會廳。
跟榮飛坐在一桌的是人勞副廠長徐東昇。
榮飛凝視着徐東昇,此時的徐副廠長還是一頭黑髮,神采奕奕,毫無記憶裡的頹唐。榮飛遺憾邢芳沒有被安排到此桌,他又不能主動換位子,只是掃到了邢芳坐在隔了一張桌子的窗戶邊,和單珍交頭接耳。
“大家不要拘束,隨意些。來了北重,就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生活上和工作上有什麼不妥,儘管來找我。”徐東昇摸出煙給大家散煙,這桌上坐着的九名學生有一半抽菸,輪到榮飛,他擺手表示不抽。可是記憶裡就是這個徐東昇教會了他吸菸。
“認識一下吧,從你開始。”徐東昇和藹地對挨着他坐的一個小個子女生說,她正是邢芳同寢孫蘭馨。
“我叫孫蘭馨,”女孩站起來說,有些緊張,結結巴巴的,“在法律事務辦。”孫蘭馨初看並不動人,時間長了就發現她是個很動人的女孩,不僅皮膚白皙,尤其是一對眼睛總是笑眯眯的。
自我介紹到榮飛,榮飛心不在焉地介紹着自己,他注意到徐東昇很認真的聽着,突然插話道,“你就是榮飛。我認識你們的王院長,王林。他跟我提過你。”
“哦,是嗎?王院長已經到汽配廠任職了。不在工學院了。徐廠長。”榮飛擔心王林說起自己的一些事,比如淨化器的事,他可不想現在就出名,那樣極不利自己的追妻大計。
“怎麼樣?在中學的感覺如何?習不習慣?”徐東昇的表情好像沒有榮飛什麼特殊的信息。
“還好。”榮飛說。
“有什麼事找我,我和你們院長,哦,前院長,也算朋友。我每年都到工學院要人,承蒙他的熱情接待,可惜這回你們學院只來了二人。據說你們中的大部分被北鋼要走了。”
“是,去北鋼的同學挺多的。”
倆人像老朋友一樣說着話,其他學生羨慕地看着神色自若的榮飛。人事副廠長在他們眼裡是極大的官了,見識了北重的規模和氣派後,廠級領導在這幫剛進社會的青年中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酒菜很快上來了。好酒的徐東昇親自給學生們斟酒,“喝點,都喝點。我這人有個理論,不會喝酒的就幹不好工作。哈哈。”他給桌上的兩名女生倒酒時遇到了麻煩,孫蘭馨還好些,經不住徐東昇的勸讓他在自己杯子裡倒了一小半,而另一名瘦高的戴眼鏡女生堅決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被子,她也住在同一棟樓裡,但叫不上名字,剛纔介紹時他走神了沒聽清她的名字,“我媽說了,女生決不能喝酒,喝酒的不是好女人------”其情景讓榮飛想起某個小品——俺娘說了,俺娘說了------榮飛忍住笑,“這位同學,你這樣可是棍打一大片。孫蘭馨的酒可就難喝了。”孫蘭馨立即紅了臉,猶豫起來。“所以呀,話不能這樣說。何況,你已經畢業進入社會了,凡事還是自己做主好。”
徐東昇哈哈大笑,“說的對。小榮說的對。”
周敬的聲音傳來,“大家請安靜,請安靜。今天廠裡的主要領導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和大家見面,表達北重對大家的歡迎。下面,請大家用熱烈的掌聲請黨委王書記講話。”
榮飛想,現在還是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很快就會變爲真正的廠長負責制,黨委書記將變成廠裡的二把手。
一位花白頭髮,背有些駝的老頭慢吞吞走到前面,用濃重的湖南腔說了一氣,榮飛大部分沒聽清,估計是一些歡迎鼓勵的話。記憶裡對這位王書記幾乎沒有印象,估計不久就退居二線了。軍工廠的領導很多來自於部隊,按照王書記的年齡,應當是建國前參加革命的老領導,這些爲共和國的成立浴血奮戰過的老人們一直是榮飛極爲尊敬的。
接下來是張昌君廠長講話,張廠長文質彬彬的,戴一副金絲邊眼鏡,普通話很標準,張昌君講,大家來到北重,成爲北重光榮的一員,希望大家珍惜北重的榮譽,在北重這塊熱土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早日成爲北重技術和管理上的骨幹,工廠將爲大家盡最大可能提供適合大家的平臺------
宴席開始。徐東昇首先代表工廠敬大家,他喝酒素來豪爽,一一盯着同桌的學生們將杯中酒乾掉。榮飛注意到孫蘭馨爽快地喝掉了酒,而那位瘦高女孩子堅決不喝,令徐東昇稍微感到尷尬。
不知誰開始,不斷有人到王書記和張廠長的桌上向兩位大領導敬酒,用意當然是希望領導記住自己。榮飛沒有動,倒是放開酒量跟同桌的每個人幹了一杯,包括那位堅決不喝酒的女生。現在榮飛已經知道她叫朱萍,輕紡學院畢業生。
“小榮你爲什麼不去?”徐東昇的問話讓準備走的孫蘭馨停下腳步。
“領導不可能記住那麼多人。與其做達不到目的的事,不如加深您的印象。徐廠長,我敬您,我幹了,您隨意。”榮飛爲自己和徐東昇倒滿酒,一飲而盡。
“好酒量。”徐東昇也喝掉了杯中酒,“在學校時常喝酒吧?”
“不。喝不起的。”
“哈哈,以後想喝就來找我。”徐東昇起身爲榮飛倒酒,二人再乾一杯。
“榮飛,榮飛。”單珍叫他。榮飛說了聲對不起,端着酒杯到單珍那桌。這桌認識的人蠻多,除了工會主席紐家興外,林恩澤,李卓,邢芳,單珍,楊兆軍等人都在這桌。
“坐過來,坐過來。我們第一次喝酒,過來喝幾杯。”楊兆軍也是個愛喝酒的,過去將榮飛的筷子拿了來。
“剛纔聽小單說你會寫歌?了不得。是不是給大家來一首?”紐主席管的就是文娛,聽說這批學生有如此人才,自然欣喜萬分。
榮飛沉下臉看了單珍一眼。畢業前特地跟單珍交代過,他不想再靠此出名,不料這麼快就被單珍出賣了。
“那是瞎玩,見不得大方之家。紐主席千萬別當真。”榮飛認真地說。
“那首《千萬次的問》我在什麼地方聽過,真是好聽極了。”楊兆軍興奮地說,“真想不到作者就在眼前。榮飛,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不行,今天一定要給大家唱一曲。”他大聲叫道,“請大家安靜,榮飛是個音樂家,歡迎他爲我們唱一首他自己寫的歌。”
單珍從榮飛的臉色知道他不高興了。她注意到榮飛一直掩藏着自己,爲什麼這樣卻始終想不通。
“真的啊,那就唱一首唄。”邢芳在某些時候性子是外向的,比如現在,但大多數時候她都很內向。
“好吧,邢芳這樣說,我就唱一首。”榮飛滿含深意地看了邢芳一眼,走到前段,辦公室馬主任將話筒給他,剛纔爲了讓領導們講話準備了擴音設備。
“千萬裡追尋着你,可是你並不在意。我彷彿不像在夢裡,在夢裡你是我的唯一。”榮飛的歌立即震住了在場的人,他的眼睛一直留在邢芳身上,對歌曲忽然有了更深的理解。
“真是他寫的?”邢芳問單珍。
“當然。我這個老同學能耐大着呢。”單珍總想說說榮飛,想起榮飛剛纔冷冷的眼神,拼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