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首開春晚。據說辦春晚只是央視幾個編導臨時的起意,他們也沒有想到這臺晚會會成爲國人的一道精神大餐,帶給十幾億中國人無盡的歡樂和永恆的記憶。
榮飛沒有看過83年的春晚,那時家裡還沒電視。家裡的第一臺電視是84年買的,十六寸的福日牌彩電。家用電器正處於火爆銷售的時代,在短缺經濟下苦熬了幾十年的中國人對各式各樣突然冒出來的電器懷有極大的購買熱情。那是真正的賣方市場,可惜好景不長,很快就變成買方市場了。中國體制改革爆發出的驚人的生產力對家電業是一次痛苦的洗禮,站住腳的企業不多,但它們的產品無論外觀還是內在質量都與國外同時代的產品接軌了,相差的只是研發能力的不足,這個差距卻在很多年後都沒有徹底改變。榮飛曾想過自己進入這個也算暴利的行業,但先知先覺不等於無所不能,仔細考慮後放棄了這個念頭。
記憶裡的83年春節也是和奶奶一起過的,父母及叔叔嬸嬸都沒有回來,他們只是82年爲了分家回來陪老人過了一次年。那個春節的記憶是灰暗的,孤獨的,精神和物質都極度貧乏,爲了擺脫腦子裡的那個倩影,榮飛極感痛苦。一面聽着爆響的迎春鞭炮,一面苦熬漫漫長夜,在黎明時反而睡着了,直到鄰居給奶奶拜年,自己仍睡在炕上。
可是情況不一樣了。現在他手裡握有絕大多數國人不曾擁有的財富,他有義務讓奶奶的春節更加豐富多彩一些。
從臘月二十三的小年起,榮飛埋頭幫助奶奶準備春節的一切。他去城裡買了新的牀單被單,奶奶的全套內衣,這時純棉的衣服極多,而且價格比化纖的反而便宜。奶奶裹過腳,鞋子很不好買,跑了很多商店總算買到了合適的棉鞋和她要的褲腳帶。她總願意將褲腳用黑色的帶子紮起來。看到商店熱賣彩電,榮飛臨機一動,花1600元買了臺16寸上海產的金星彩電。僱了一輛三輪車送到了傅家堡,忙乎了一個下午在傅秋生的幫助下將天線架起來。
傅秋生是來給王老太送菜的,這個冬天他掙了去年三倍的錢,家裡已經準備開春翻蓋房子,農村定親早,已經說下了鄰村的一個18歲的女孩。秋生並不瞞榮飛,這麼早就籌劃結婚卻讓榮飛感到意外和不適應。
“太早了吧?過年你才二十啊。”
“村裡都算虛歲的。”
“那也太早了。急什麼呢?還怕找不到對象?”
“我和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有個老掉牙的故事,不妨說給你聽聽。”榮飛注意到秋生已經學會了吸菸,一會兒功夫已經吸了二支菸。“一個放羊的孩子,每天辛苦放羊,別人問他放羊爲什麼,他說,爲了娶媳婦啊,取了媳婦幹什麼?生娃娃唄,娃娃長大了幹什麼?放羊唄。秋生,要打破這個怪圈。你是不是覺得搞了二年大棚菜掙了點錢就不錯了?”
“是啊。一個冬天掙的錢比種三年地還強。這還不好嗎?”
“你就沒有想過幹得更大些?”
“不記得我給你說的了?大棚菜不是什麼複雜的技術,別人很快就學會了,今年村裡是不是已經有人搞大棚菜了?”
“是。西頭有兩戶搞了,不過他們的菜不如我家的。”
“那是你們經驗比他們豐富。經驗嘛,很快就趕上來,到傅家堡家家都幹這個,你的錢就不如現在好掙了。”
“家家都搞,這可能嗎?”
“怎麼不可能?你能掙人家不能掙?”榮飛正色說道,“秋生,眼光一定要長遠一些。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心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北陽市離傅家堡不到30裡,城市的擴張將大量佔地,這兒最終會變成蔬菜產區,原來的菜區像新井村都不存在了,城市的幾百萬人可是要天天吃菜的。再往後,村裡的大部分的土地都被政府徵掉了,你怎麼辦?所以要早做打算。”
“怎麼打算?”秋生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
“哈哈,你得動腦子啊。比如,你現在就將種地改成種樹------”
“種樹?”
“是。種果樹,而且一定要選好品種。等果樹老了該換新的了,徵地也徵過來了,政府會給賠償,地裡有果樹,賠償會多的多。照這個思路去想,你們的辦法比我多。除此之外,還可以辦廠子啊,我剛纔說了,城市要擴張,擴張就需要大量的磚。辦個磚窯不難吧?”
“你想的太遠了------”
“你回去跟你大哥聊聊。他下棋下的好,爲什麼贏棋呢?就是想的步子遠------”榮飛發現現在自己只要有機會就不遺餘力地培養新一代富豪。
“讓我想想。”秋生說,“反正過年有電視看了。你爸他們回來嗎?”
“不回來的可能性大吧?”
“那我三十夜過來。”
秋生走後,奶奶開始數落榮飛。當然是花錢問題了,進一次城就花掉小二千塊,錢是風颳來的啊?你掙了多少?那天你爸說的你也聽見了,將來不管你怎麼辦?
“哈哈,奶奶你想多了。你們這代人,包括我媽他們那代人都經歷了不同尋常的貧困生活,對缺錢的日子太害怕了。我能掙第一筆錢,就能掙來第二筆,第三筆。現在的時代,掙錢簡直太容易了。”
“不要吹牛。電視我不會用,也看不懂。等過完年你給你家拿回去好了。我讓你的買的年貨一樣沒買,卻買了這些無用的東西。明天你再去城裡,把我給你說的買回來。還有,那輛車子既然是借的,就還回去,人家過年也要用。”
“紅糖,水果糖,藕粉,麻糖,糯米------”榮飛一樣樣數着奶奶交代的東西,表示自己沒有忘記。都是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包括年畫。那可是後世徹底消失的玩意,是不是也有收藏價值呢?榮飛想想,張昕的自行車也要還給她,明天就再去一趟吧。
“還有,明天回去問問你爸,問他們過年回不回來?”
榮飛知道,奶奶是希望他們回來的。
將自行車還給張昕,禮貌地拒絕了張昕父親共進午餐的邀請,榮飛急急從張昕家逃出來。張昕父親對榮飛所做的一切都極感興趣,特別是他寫的那些歌。榮飛謊稱自己家裡有急事才離開張家的,不然很難擺脫張父的“糾纏”。
“你這個同學很有意思啊,”張立國笑呵呵地對張昕說,“我看了他寫的歌,不像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所做。且不說樂曲,我是不懂樂曲的,但我也嘗試着寫過詩,一個人的風格很難變化,如果可以千變萬化的,絕對是天才。如果不知道內情的話,《紅旗飄飄》、《千萬次的問》、《飛得更高》和《東方之珠》,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嗎?”
“你是說他剽竊?”
“不是有唱片公司買了版權嗎?那就證明不是剽竊。所以我很奇怪。可惜這小子不給我機會。”
“他很喜歡古詩的。他跟我說過。”
“昕兒,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哪有。爸爸我不理你了。”
“我的女兒也知道喜歡人了。”張立國出乎意料的沒有反對張昕的戀愛,只是在心裡嘆息歲月的無情,自己追求張昕母親的日子仍恍然如同昨日
榮飛從張昕家出來,溜達着往家走。從農機廠到紡織廠,中間隔着兩個小廠子,電機廠和紡織配件廠。對紡配廠,榮飛的印象是深刻的,他高中時的一個同學就是紡配子弟,該廠在九零年前就破產重組了,廠子被市經貿委爲首的改制領導組強行併入了紡織廠。原廠址上建成了北陽第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小區。一水兒的五層樓房當時令紡織廠的職工非常羨慕。小區建成的具體的時間卻記不清了。榮飛腦子裡忽然一亮。有關陶氏建築的發展思路終於打開了。
懷着興奮的心情,榮飛回到紡織新區的家,父親不在,只有母親在用單筒洗衣服洗牀單被單類的東西,地上堆着都是剛拆下來的髒東西。
“媽,你今天休息?”榮飛沒看見父親,心裡稍微舒服了一些。
魏瑞蘭哼了一聲。
“我奶奶問你們過年回不回去。”
“不了,過幾天你回來一次把準備好的年貨給你奶奶帶回去就行。”魏瑞蘭不想多說話。
“好吧。”榮飛也不想多待,還有奶奶交代的一大堆年貨要買呢。
“等等,”魏瑞蘭溼着手從抽屜裡取出拆開口的一封信,“你的,知道誰來的嗎?”榮飛緊張起來,他最怕是深圳來的,那樣他的所有秘密全都露餡了。轉念一想,李粵明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家的地址,難道是張昕來的?這妮子寫什麼信啊?因爲母親的態度說明這封信不是正常的同學來信。“真不怪你爸說你,什麼時候認識唱歌的呢?唱歌的有幾個好東西?”原來是甄祖心的信。“媽,你怎麼能私拆人家的信件呢?這是侵犯我的**權。”魏瑞蘭氣道,“對我們也有**權?真是長大了啊,還沒結婚呢就成了這樣!”她一把將信扔給榮飛,不理他了。榮飛接了信出來,在路上抽出信紙,甄祖心在信上只是講了她在北京的生活。希望榮飛有機會去看她,並且叮囑榮飛,如果寫了新歌一定寄給她。並無出格的話語,母親生什麼氣呢?這個時候的父母啊。榮飛嘆氣。
春節就這樣過了,一切仍延續着奶奶固守的傳統。比起去年,不同的是冷清了很多。因爲只有兩個人,奶奶的火鍋也沒點,從臉上可以看出奶奶的寂寞,她愛孫子,可是一樣惦記着兒子媳婦。在這樣的大節裡,她企盼着兒孫滿堂。叔叔和嬸嬸最終沒回來,和父母一樣,只是送回來一些年貨。他們回來的時候榮飛正好不在,也沒有見到。有了電視機做伴,並不是很孤獨,83年的春晚說實話很一般,榮飛發現,爲胡鬆華伴舞的竟是斯琴高娃。此時的高娃大概還不爲國人熟知呢。最令人吃驚的是李谷一竟然一口氣唱了七首歌,都快趕上專題演唱會了,擱在後世簡直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