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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副書記趙曉波滿腹心事地離開榮飛一行下榻的錦繡園酒店。他甚至沒有在秘書和司機面前掩飾自己焦躁的心情。榮飛剛纔表現出的態度告訴他並未因奇域礦難被迅速偵破而滿意。他更在意高速路案件的兇手是誰。
顯然,臨同礦難真相和高速路事件加起來讓榮飛動了真怒。看來,對於臨同政府及恆運礦業公司的處理意見在上報省委前還要認真斟酌。現在的問題是,和礦難真相迅速被揭開相比,聯投更爲關心的高速路案件的偵破似乎進入了死衚衕。
作爲堂堂的省委副書記,主動登門拜見聯投的高層似乎有些自墜身份,但他必須這樣做。他必須摸清榮飛對於礦難特別是高速路案件的真實態度。榮飛的態度將決定調查組的態度。
這就是現實。
從感情講,趙曉波毫無異義地站在聯投一邊。自在北陽開發區就奠定了與聯投的親密關係。沒有榮飛和他身後的聯投,趙曉波不會順利升至如今的地位。在當今,官員的升遷是個綜合角力的結果,但政績是權重係數最高的一個因素。他從北陽副市長一路升上來的所謂“政績”都和聯投有着直接的聯繫。趙曉波當然在意聯投的意見了。
自聯投崛起,不僅形成了一個名震全國的富豪團隊,而且在政壇,特別是g省政壇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儘管有很多幹部調到了中央或者他省,比如升任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的齊明遠,這也是自改革開發後g省走出的最高領導了,儘管齊明遠本省成長起來的幹部。如調入他省最終在省委書記任上退居二線的陳天華,現在還在s省當着省長的安澤民就數本省,自現任省委書記王林以下,如副書記汪樹森,常委副省長徐永茂,由北新市委書記升任省委常委、北陽市委書記的賈新民,都和聯投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聯投與一般的民企不同。聯投基本不給官員任何經濟上的賄賂。連在一起聚會吃飯都很少。這個特點在進入新世紀後尤爲明顯。聯投只給官員們需要的政績,有此一點,就征服了大部分官員。
趙曉波承認,聯投不需要走那些下三濫的路子,聯投有資格特立獨行。
趙曉波也承認,與王林相比,自己與榮飛董事長的關係就差遠了。王林與榮飛更像道義契合的密友,心心相印,無話不談。加上其妻與榮飛密切合作十數年的情分,那是幾十年形成的鐵關係,無人可比。王林自己的掌上明珠般的女兒放棄了進入政界的機會而是送進了聯投,如今已擔任聯投核心部門金融貿易部副主管。
王林支持聯投的態度幾乎不需要遮掩。
調查組連續工作了五天,兩個案件告一段落。奇域煤礦瞞報礦難的事實已經得到了覈實。遇難礦工的遺體已在一處廢渣場找到了(他們無法火化,只能悄悄地掩埋)。奇域礦涉案一班人已被控制。在事實面前,他們對礦難已供認不諱。
臨同是省內的煤礦集中地,也是礦難的高發地。進入新世紀,礦難呈上升的勢頭。不僅民營的煤礦如此,國有的也如此。超大型的臨同礦務局在93年就發生了三起礦難,其中最嚴重的一起死亡56人。導致臨同礦務局主要領導的去職。執政風格越來越關注民生的新一代中央領導屢屢問責省裡。省裡也不能說對此不重視,該想的辦法都想了,該撤的也撤了,但礦難就是難以抑制地屢屢發生。
趙曉波同意省裡有關部門的分析,很多煤礦的開採歷史已經超過了百年,開採成本的增加尚在其次,安全隱患直線上升是無可爭辯的事實。而生產指標又逐年提高,因我國火電所佔的比例過高,用電量激增背後就是對煤炭的需求量激增。煤炭價格的節節攀升又刺激了煤礦企業特別是私營煤礦的生產積極性,相比與追求產量和利潤,安全上的投入就顯得次要了。安全投入是個很大的數字,一些國企都做的不那麼到位,更遑論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私企了。這就給瞞報礦難奠定了經濟上的基礎。私了顯然比如實上報的成本低的多,前者不僅有直接的經濟損失(停產整頓甚至可能吊銷資格),而且當事人面臨着一系列的責任追究,還牽連到了大批的政府官員。而私了只要出一份高於規定數額的補償就可以了。所以,瞞報便成爲一種“合理”的選擇了。
反正,中國人多且命賤。那些被私了的死者家屬在拿到那份用血換來的補償後都選擇了沉默。這也給礦難的重複發生提供了土壤。
可是,如奇域礦這樣類似“黑磚窯”的惡劣到髮指的處理方法還是很少見。奇域根本就不準備對死者做任何的賠償那些死者根本就不在奇域的名單中。礦主僱傭了那些貧困地區來打工的人,不發工資,給與最低的生活待遇,像囚犯一樣的管理他們,發生礦難後找個地方掩埋了事
所以,調查組內部一致認爲,必須嚴厲制裁奇域和他的上級單位恆運礦業,必須嚴厲追究臨同市和左林縣涉及安全勞動等部門的官員這是毫無疑問的。這件案子已經上報了中央,中央在關注着處理的結果。
秦景天和王林都需要向中央作檢討了。
昨晚秦省長電話裡問及案件的情況,得知詳情的秦景天勃然大怒,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趙曉波可以理解秦景天的心情,出身臨同的秦省長更加的感到了壓力。
趙曉波從臨同市主要領導的態度中感到了問題的嚴重。對於礦難的情況,調查組沒有對市裡隱瞞,也隱瞞不了。很多工作是要市裡的同志配合完成的。市委書記皇甫青,市長張楠,以及分管副市長海青顯然已經在內部進行過了溝通,竟然採取了丟卒保車的策略,將全部責任推到了奇域礦和左林縣。這個態度令趙曉波離奇地憤怒,當即嚴厲批評了臨同市的主要領導,警告他們,不要想着推卸責任,是誰的責任,想推是推不掉的。存了推卸的態度,只會讓組織的處理更爲嚴厲。
趙曉波無暇顧及秦景天省長的態度。出身臨同,長期擔任臨同市長市委書記的秦景天在礦難曝光後的常委碰頭會上表態,不論涉及誰,該查就查,該抓就抓。但趙曉波算是瞭解了秦省長的性格,他對老部下是極爲護短的。
這次要追到哪一級?處理幾個處級幹部能不能交代王林抑或聯投?回到省委,最初的意見還是要自己提出來。趙曉波感到頭疼。
臨同安監局長賀漢英真是不知死活。這個節骨眼上還敢找調查組爲自己開脫,趙曉波當面痛斥賀漢英嚴重瀆職,當即宣佈對其停職。目前尚未涉及他人,但被停職、免職和降職的官員絕對不會是賀漢英一人,市級領導搞不好也要有人爲此埋單了。在調查組進駐臨同的這幾天,主管副市長海青如熱鍋上的螞蟻,特別是在礦難真相被覈實的那天晚上,海青幾乎瞬間就像被抽乾了血的殭屍。
熬到副市長不是簡單的事,其中的酸甜苦辣趙曉波自己時經歷過的,因爲一件意外的失誤被摘掉烏紗帽的痛苦不亞於被醫生診斷出身患癌症。
對恆運集團礦業公司的處罰也要由調查組提出來。礦業公司總經理王志雄數次到調查組駐地提出要見趙曉波,但被趙曉波拒絕。趙曉波是認識王志雄的,知道此人是恆運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但事情已搞成這樣,安監總局甚至國務院都驚動了,或許王林和秦景天已經接到了中央問責的電話現在還想着輕描淡寫矇混過關?
對死者的賠償,對恆運礦業的處罰和處理都要拿出一個章程。如果沒有高速路案件,他率領的調查組已經可以返程了。
對於大批臨同官員及恆運礦業的處理,趙曉波並不是太在意。現在趙曉波頭疼的是榮飛的態度,當時榮飛鋒利如刀的責問讓趙曉波感到了沉重的壓力。趙曉波意識到,聯投更在意高速路案件的偵破。
當然,聯投並不是不關注瞞報問題。當時榮飛銳利地追問,爲什麼省委的調查組短短几天就可以發現的問題臨同市有關部門卻長期發現不了?令我不解的是在當事人舉報後對省裡的報告仍是查無此事?
當時聯投那位超重量級的於副總在座,給趙曉波的壓力就更現實了。
雖然榮飛沒有追問高速路案件的偵破。但趙曉波認爲這纔是其親臨臨同的真正目的。偏偏在這個異常重要的大案上現在尚未得到突破性進展,張甫這個破案的實際負責人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
關鍵還是高速路的案件。必須偵破這個案子,抓到真正的兇手。
但北臨高速的車禍案仍無實質性進展。根據聯投保衛部提供的線索,警方認同龍湖世紀保安王勇存在着重大嫌疑。但此人神秘地失蹤了。王勇是臨同人,未婚,家人也報了警。直到趙曉波向榮飛“彙報”進展的那天晚上,王勇的屍體纔在寧北縣一家廢棄的磚窯裡被發現。
其實,省廳及臨同市警方用技術手段已經將王勇的最近通話調了出來,王勇的交往比較雜,可以說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來往。警方將張斌報案后王勇的電話記錄作爲重點偵查,可疑的電話一一排除了。最可疑的是幾個關鍵時間點上打給王勇手機的經確認是一部公用電話,那是一部鬧市街頭的投幣電話,沒有追查的意義。
現在王勇死了,案件進入了死衚衕。
其實還有另一條線索。那就是那輛遺棄在現場的悍馬。已經確定,悍馬確是慰高煤礦礦主石傳勝的座駕。對遺留在事故現場的悍馬的勘察也證明了有盜竊的痕跡。石傳勝報案的原始記錄已經覈實了,是在高速路案發的前二天。那時省裡已經接到了舉報,省裡已經確定派出調查組了。如果設想一種令人心悸的情況,恆運得到了有關領導的消息,然後用極短的時間精心策劃了這次謀殺。
張甫是搞刑偵出身的,這也是趙書記爲什麼要帶他並讓他主持撞車案偵破的原因。雖然趙曉波沒有跟他更多的交代,但張甫是知道趙曉波急於破案的心情的。每個刑事案在偵破前必須做的工作是搞清案件的動機,只有正確地把握了案件的動機,隨後展開的偵破工作才能沿着正確的路線前進。如果排除了純交通事故的因素,這個案子的動機一目瞭然,其背後的指使人或者真兇呼之欲出。
這個張甫直覺並不複雜的案件深入後卻顯示出其複雜的另一面。王勇的屍體被找到,彰顯了其案件的惡性程度和對手的兇殘。趙曉波已經批准了張甫併案偵查的請示。在礦難真相已大白之時,趙書記迫切需要張甫獲得突破性進展。但是現在尚無鐵證。
張甫已經擴大了偵查的範圍,給失蹤的王勇畫出了更爲廣泛的關係網。張甫堅信,兇手應當就在這張圖表中。
但這是一個艱鉅的工作,需要時間,張甫相信,他一定能將隱藏在幕後的黑手揪出來。
可問題在於聯投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趙曉波感覺到一向沉穩的榮飛焦慮憤怒的心情。在獲知蘇宇陽的背景後,趙曉波完全理解榮飛的心情。事情當然是悲劇,有人犯錯或者犯罪,當然會受到懲罰。但趙曉波明顯感到了榮飛對政府的不信任。這種不信任從對臨同市的評價折射出來。這就有些幼稚並且過分了,常說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如果在g省仍得不到所謂的安全感,哪兒會比g省更好?趙曉波不相信臨同的班子全部爛掉了,礦難是個有歷史因素在內的東西,要迅速得到徹底的解決顯然有些強人所難。臨同事件表現出的殘忍泯滅良心不能將帳記在政府身上,政府的問題在於失於監督,難道不是嗎?至於隨後發生的高速路車禍(趙曉波是認同兇殺的內部定性的),和政府也扯不上關係,誰闖的禍誰負責。黨紀國法擺在那兒,將來揪出誰處理誰。
趙曉波找榮飛的最後一層含義是,鑑於高速路案件的徹底偵破尚需時日,調查組要撤回了。榮飛說他和於總也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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