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蘇州下車,又是一個凌晨。
從擁擠不堪的火車上下來,雨後清新的空氣讓人精神一振。與北方完全不同的氣候讓邢菊讚歎,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蘇州看起來倒也一般,比北陽也好不到哪裡,就是這空氣實在是太好了。
站在站臺上,邢菊誇張地做着深呼吸。她的口音在不自覺中改變着,說起普通話已是有板有眼。
火車站一般都是每個城市最骯髒混亂的所在,難怪邢菊認爲蘇州不過如此。
將鵬鵬架在脖子上,隨着擁擠的人流出站,邢菊邢芳常靜手裡大包小裹,步履蹣跚。在南京雖然以逛景爲主,但邢芳她們還是在新街口一帶的商場買了不少東西。將本來精幹的行囊變得臃腫不堪了。
榮飛心裡有熟悉親切的感覺。夢裡與邢芳來蘇州,也是一個微明的凌晨,竟有一種舊地重遊的感覺,這種感覺比南京強烈的多。
還是採用老辦法,讓的哥來找合適的酒店。四人攔了兩輛出租車,榮飛讓司機在寒山寺附近找一家檔次高點的酒店,因爲那兒是他記憶最深刻的地方。司機說寒山寺在城西,附近也沒什麼好旅館,建議他住在人民路,距拙政園,獅子林都近,乘公交,打出租去寒山寺都方便。
和榮飛同車的邢芳贊同司機的意見,榮飛也沒有反對。
估計司機都有聯繫的飯店,熟門熟路地將榮飛一家帶至姑蘇飯店,甚至下車幫助榮飛一家登記了一個標間和一個套間。榮飛三口住套間,邢菊和常靜住標間。這是一家四星級酒店,估計開業不久,硬件設施還算不錯。榮飛注意到邢芳根本沒有在意套間288元一天的價格。
當初旅遊時曾在馬路上將就了一晚。爲得是省下旅費。當初在南京還算出差,來蘇州就完全自費了。忘記了當時自己與邢芳身上帶了多少錢了,反正很可憐。吃住都是精打細算,本來還想去上海,算算賬後從蘇州直接返家了。當時邢芳看玩笑地說,等你的工資漲到伍佰元,我們再來蘇州,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大餐
蘇州一直在這兒,人卻變了。
“不如南京的漂亮。”邢菊在電梯上說。金陵酒店是五星級,在此時的國內絕對是一流的酒店,這家酒店從硬件上就差了點。邢芳姐妹中,邢菊是最會享受的,好在如今憑着現任丈夫常乾坤,邢菊也步入了國內最先富起來的隊伍。榮飛站在邢菊身後,淡雅的香氣傳過來,這絕不是低檔香水的味道,妻姐的髮夾上的鑽石好像也是真貨。最有資格享受的邢芳卻一直保持着樸素的風格,自己給她買的首飾一樣沒佩。
將行李扔在房間,榮飛帶大家出去吃小吃。在他看來,旅遊一是看景,二是品嚐當地的風味。二者缺一不可。看景必須看那些獨一無二的景點,人造的新景點類似於深圳錦繡中華的就不要看了。至於吃,榮飛的經驗是一定不要在酒店,而是要找小吃街一類去品嚐。
在榮飛的印象裡,蘇州的小吃比南京更出色,花樣也多。國內只有兩個城市在吃的方面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成都,二是蘇州。蘇州最著名的小吃街在太監弄,據說那兒曾是清代蘇州製造局太監們居住的地方。昨晚從南京上車,大家都沒有休息好,早餓了,也顧不得去找太監弄,就在人民路上找了一間看上去幹淨些的館子,早餐的花樣蠻多,主食多是包子,但花樣至少有十種,每人要一份綠楊餛飩。包子各樣要了一籠,縐紗,蟹粉,香菇素菜,每種都吃的口齒生香。
“真是太好吃了。不說別的,就是這小包子的味道,北陽沒有一家比得上。”邢菊讚歎,“過去覺得北陽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不出門就跟傻子一樣。”
“三姐,你喜歡這兒可以買一套房子啊。房子很快就商品化了,現在買絕對是最划算的投資。什麼時候想來住幾天就來,老常的公司上市了,房子一定買得起。”榮飛笑着說。
“要說你最有資格了,你怎麼不買?”常乾坤他們幾個領導的股份最終還是保留了,數額不大,等過了禁售期,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因新世紀電器上市,邢菊最近惡補了不少股票知識,“聽說棗林建材馬上要在香港上市,你在其中的股份不低吧?”
榮飛微笑不言。
新世紀電器曾是橫在榮飛心裡的一根刺,邢菊一直擔心榮飛因此與常乾坤生分了,
上午去了拙政園。這是蘇州最著名的景點,與北京的頤和園齊名,號爲天下園林典範。遊人如織,影響了旅遊的氣氛。這本是無可奈何之事,蘇州本爲旅遊名市,正值暑假之時,家長帶孩子來遊玩的很多。來蘇州不來拙政園猶如遊北京不去看故宮。遊人一多,情緒就壞,連個安靜攝影的機會也沒有,只轉了中園和西園,東園就沒有去。
必須承認拙政園的設計是極爲成功的,頗得山水之妙。可見設計者文徵明的眼界之高。在西園的“與誰同坐軒”休息,邢菊指着“三十六鴛鴦館”對榮飛說,“你說這園子曾是私人的,古人可真會享受呢。”常靜進園買了一本介紹拙政園的小冊子,對繼母說,“什麼呀,第一代主人剛死,園子就被兒子輸給了別人。”
“真是啊?”邢菊不由得看看邢芳牽着手的鵬鵬,“榮世鵬你老子創業多不容易,如果你大了敢學壞,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鵬鵬正吃雪糕,被嚇了一跳,雪糕掉到地上。瞪着眼睛看着三姨,很是不滿。甜甜哈哈笑起來。
榮飛扇着剛買的扇子,喝着礦泉水看着淘氣的兒子。鵬鵬有個特點,不願多說話,雪糕掉了,伸手向母親要錢,意思他還要吃。榮飛對兒子說,“別吃了,越吃越渴,喝水吧。”鵬鵬搖搖頭,繼續要錢,甜甜便拉了弟弟去買雪糕。
“這是典型的富二代啊。”榮飛輕輕對邢芳說。
“這小子要是學這個園主人的兒子賭博敗家,恐怕不是一晚上就能完成吧?”邢菊對榮飛說。
“何必留着給他敗?”榮飛輕輕笑笑,“太熱了,我們該回去了。”
“姨夫,你發現沒,這裡的每處景點取的名都那麼有詩意。梧竹幽居,留聽閣,浮翠閣太有詩意了。”
“古人學問單一,不免沉湎於詩詞歌賦,練字的本領今日肯定是比不上的。你看過《紅樓夢》沒有?不用不好意思,等你高中過了再看吧。曹雪芹肯定來過拙政園的,寫大觀園題名,未免沒有拙政園的影響。三姐,我們回去吧,實在是太熱了。”
南方的熱與北方是不同的,因水汽太大,身上總覺的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在南京時沾了氣候的便宜,三天裡一直陰雨連綿,來蘇州總算領教了酷暑的威嚴。
本來準備去獅子林,但回到酒店鑽進開着空調的房間,甜甜,鵬鵬以及常靜再也不願出去了。即使榮飛對三個孩子描述獅子林的假山多麼有趣也無法打動熱壞了三個小傢伙。於是下午就在房間休息,榮飛在酒店大堂買了一份蘇州旅遊手冊,對着介紹與邢芳姐妹研究了半晌,晚上去寒山寺是一定要去的,榮飛提出的去華西村也得到了邢芳姐妹的贊同,決定明天打車去。還有一個去處就是水鄉周莊,距離稍有點遠,但可以從周莊直奔上海,倒也不算繞。
對於一直希望“重遊”的寒山寺也不能等到天黑,因爲旅遊手冊上介紹寒山寺關門挺早,記憶裡與邢芳是在黃昏遊覽這座因詩文而出名的寺廟的,很想重找那份感覺。
邢菊對寺廟沒興趣,甜甜和鵬鵬跟着三姨留在了酒店,倒是常靜跟了榮飛和邢芳,早早到餐廳吃了簡單的晚飯,打車去了城西的寒山寺。
如果沒有那首詩,寒山寺不過江南一座普通的寺廟,絕沒有現在這樣出名。他們是臨近閉寺進去的,遊人已經不多,寺廟也不大,走的也快,對寒山拾得的傳說也沒什麼興趣。當然,在碑廊裡清代餘樾刻在石碑上的詩文是一定要拍照留念的,那是一首著名的唐詩,著名到幾乎稍有文化的人就可以吟出來。榮飛爲常靜照了幾張相,讓常靜給自己和邢芳合了影。
出得寺廟,榮飛就那首著名的唐詩提了一個問題,“張繼是在鐘聲中看到了客船的到來還是在客船上聽到了午夜的鐘聲?”
邢芳講課講過這首詩,對其背景還是很熟悉的,“中唐詩人張繼科場失意,從長安返回老家,坐船夜泊在楓橋下的江中,聽着寒山寺午夜的鐘聲,無法入眠,於是就寫下了流傳至今的《楓橋夜泊》,不對嗎?”
“一般是這麼解釋的。後來我細細琢磨此詩,還有不解之處。”
“這有什麼難解的?”
“就是我剛纔的問題。詩人的位置在哪兒?‘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細細品味這兩句,可以得出如下結論:第一,作者不是剛乘船到了楓橋,而是早來了,否則就很難解釋‘對愁眠’三字。”
“爲什麼?”
“那應是個很安靜的環境。月光皎潔,江天一色,烏鴉的啼叫傳出很遠,江上的漁船閃爍着點點的燈火。詩人滿腹心事,睡不着,所以才能聽見寒山寺三更傳來的鐘聲。如果他是剛乘船來,不存在對愁眠的問題。所以他一定是早來了。”
邢芳琢磨着詩意。
“這就帶來了第二個問題。”榮飛接着說,“作者在岸上還是在船上?要我看張繼似乎是在岸上,或者說就在寒山寺借宿了,晚上愁懷滿腹,出來散步欣賞江景,在夜半鐘聲中看到又一艘客船駛抵碼頭”
邢芳笑了,“沒人像你這麼琢磨詩的。不過好像有點道理。”
“詩史相通,古詩中隱含的東西很多,不只是音韻之美。陳寅恪先生就是以詩證史的高手。從香港帶回來的他的文集中有一部《元白詩箋證稿》,第二遍都快看完了,很過癮。他並沒有研究張繼這首詩,但我試着琢磨,覺得中間很有些意味。比如夜半鐘聲,據我所知,寺廟一般在晨間鳴鐘,所謂暮鼓晨鐘嘛,寒山寺爲什麼在午夜敲鐘?是真實的存在還是詩人的幻覺?”
“你可以做考證家了。”邢芳覺得丈夫不去學文真是可惜了。
“站在這兒,有沒有很熟悉的感覺?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曾來過這兒?”
“我可是第一次來。你是不是帶別的女孩子來過?”邢芳含笑道。
“我真的覺得我們曾來過,就在這兒,這個位置。‘帶走一盞漁火讓它溫暖我的雙眼,留下一段真情讓它停泊在楓橋邊流連的鐘聲還在敲打我的無眠,塵封的日子不會始終是一片雲煙。久違的你是否保存着那張笑臉,多少年以後才發覺又回到你面前。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的當初的夜晚’”榮飛輕聲但清晰地哼出那首著名的歌曲。
“這是你新寫的歌嗎?”一直在不遠處聽着榮飛與邢芳對話常靜忍不住道。她很崇拜榮飛,既有那些曲曲經典的歌曲,也有騰飛的事業。
“心有所感罷了。”榮飛不顧常靜在,拉住了邢芳的手,“可能真的是在夢裡,我和你來過蘇州,就在這兒,那時我們很窮,什麼也不敢買,五塊錢的門票都讓你我哆嗦”
邢芳見榮飛眼睛竟然閃着淚花。
“貧富都無所謂,只要你對我好就行。”邢芳回握緊丈夫的手。
“好感動,姨夫,你不去當演員真是屈才了。你這麼優秀,小姨趕也趕不走的,不用編故事的。”常靜對榮飛吐吐舌頭。
“你不懂的。不是每個人都懂得真情的珍貴的。”
榮飛心裡嘆息。自常靜這代人之後,真情越來越稀少,愛情變成小說家筆下的東西,趙公元帥升帳,咱們一切都說錢吧。就自己而言,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認爲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適合你的只有一個。
第二日打車去了著名的華西村。榮飛看過不少有關華西村的資料,對其獨特的分配形式很讚賞。93年的華西村已經很有氣勢了,已經建好和正在修建的整齊排列的村民別墅非常令邢芳姐妹吃驚,每棟別墅的面積至少在二百五十平米以上,村裡正在修建連接每棟別墅的長廊。這就是所宣傳的雨天不溼鞋了。
華西村的私家車已經相當普及。據導遊的宣傳,最近一下子買上百輛的捷達,邢芳總以爲傅家堡已是心目中完美的新農村了,看過華西,才知道別有天地。華西的企業已經不少了,嚴格的講也是走的多元化的路子。榮飛對於華西的實業打聽的很仔細,把該問的都問到了。還參觀了職工餐廳,午飯對於員工是免費享用的,一個十字形的大餐廳裡擺滿了米飯和菜餚,供其旗下企業的職工隨意選用。
“啥時候咱們那兒的農村也成這樣就好了。”生長於十里坡的邢菊和邢芳同聲讚歎。
“先不說他辦的企業吧,華西辦企業的歷史很早,那十年裡葉沒斷過。這個一般的村子真比不上。不過估計你們在羨慕人家的住宅,村民住別墅看上去很漂亮,所謂下雨不溼鞋也是噱頭而已。不值得羨慕。土地缺少是基本的國情,如果全國的農民都這樣搞,,根本承受不住。傅家堡絕不會這樣搞,還是要走高層公寓的路子。就是轎車進家庭我覺得也夠嗆,不是農民不該買,而是不適合國情。設想一下吧,如果北陽開發區家家購買轎車是什麼情景。如果擱在全國,道路和能源能不能承受得住?華西值得我學習的是他的股權管理模式。吳書記的做法是對的,如果給管理者發幾十萬的年薪,企業真的有危險,這方面聯投做的有些過了。”
“合着就是有錢的買,農民就不該用?”邢菊覺着榮飛有些歧視農民。
“絕無歧視之意。我不過是站在全國的角度看問題。我知道瑞典雖然是汽車強國,但私家車的擁有量並不高,好像也就不到20%的樣子。他們的公共交通搞得非常好,要我看那纔是適合我們的方向。”
“爲什麼會這樣?”邢芳不解。
“用不起啊。政策的威力就在這兒。你自己掂量就是,假如買一輛車要五萬元,而養車的費用一年也要五萬元,購車的人就會算賬,他們又不傻。”
“有車多方便啊?按照你說的,咱們國家的人就沒福氣用車了。”常乾坤剛買了一輛捷達,邢菊正在駕校學車。
“還是國情啊。你知道我們的人口基數有多大?要我看,建國後最嚴重的失誤不是文革,而是人口政策,由於計劃生育實行的太晚了,堵死了後面的路,什麼就業、醫療、交通等等一切的問題都是人口問題。”
“別忘了你還在造汽車呢。如果沒人買,你的車造出來賣給誰?”邢菊笑道。
“自然有人買啊。還可以出口嘛。麒麟也不只打算造轎車,真的有那樣的政策,公共交通就不需要汽車了?”榮飛不由自主地看看手腕上的江詩丹頓,這是他全身除皮夾子外最值錢的東西,明天就是麒麟正式上市的日子,他看不到上市的情景了。
如果他提出見華西的吳書記,估計報出自己的名頭是可以見到的。聯投不僅在g省,在全國範圍已經相當有名氣了。但榮飛不準備那樣做,只是以普通遊客的身份看看。
華西誠爲中國農村的樣板了,但榮飛有信心將傅家堡打造成北方華西。本來有個與華西並稱的大邱莊,但此時已經因領導人的狂妄而衰落了。
晚上計議已定,決定明天打車去水鄉周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