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續找他彙報質量整改情況時專門講到了北重的消聲器,榮飛對此沒有做評論,更沒有做什麼指示。雖然有時會想起北重這個曾寄託了自己情感的國企,但它的地位和作用日漸式微,和聯投相比完全微不足道了。這段時間楊兆軍和沙成寶分別找過自己,最低目標是將北重留在麒麟的配套體系中,最高的目標是進入f1的配套體系。榮飛對兩位昔日的朋友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說他不管配套的具體業務,別說是他,就是主管配套的盧總也不管消聲器之類的小部件。
對昔日曾非常要好的楊兆軍沒有深談,卻對原來關係一般的沙成寶深談了一次。
話題從瑞風消聲器說起,沙成寶彙報了北重整改質量的過程,證明此次整改是徹底的,產品質量已有完全的保證。請榮飛及麒麟汽車完全放心。
榮飛靜靜地看着沙成寶。他聽出了老沙的言外之意。過去不甚瞭解沙成寶,但經過麒麟配套,發現他有一種比楊兆軍優秀的品質,那就是對企業的責任心。
“總是這樣的搞法。出了問題就是專項整改。完事後依然如故。過去總覺得是體制和機制的問題,其實不是。說實話,胡敢在位,什麼產品也搞不好。”
沙成寶知道榮飛對胡敢有很深的成見,他非常想搞清這個問題,究竟胡敢怎麼得罪了榮飛。僅僅是因爲胡敢上任後對榮飛工作的調動?那時自己還在研究所搞着技術工作,在注重資歷的北重,榮飛實際上比自己資歷更深。後來聯投出世,榮飛締造了一段傳奇。加上盧續的事,聯投成爲北重少數知情人研究的課題,一些情況已經可以斷定,榮飛在北重甚至更早已經展開了他的商業佈局。那麼就可以斷言,其實不是胡敢逼走了榮飛。可榮飛爲什麼對胡敢如此反感呢?
“其實換了其他人也他媽的差不多。”榮飛又冒出一句。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牆壁上自己手書的張志和的《漁歌子》上,心裡深爲北重悲哀。自己曾深愛着的企業其實很渺小,放在產業的大背景下地位相當低,“其實北重是個很渺小的企業,你承不承認?”
沙成寶是第二次到榮飛辦公室。第一次是和楊兆軍一起來,一共也沒說了幾句話就被下了逐客令。前些日子胡敢在機要室何小蘭那裡領受了任務,這個任務是必須完成的。商量着分開找榮飛,楊兆軍先來,見倒是見着了,但話不投機,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思忖着自己與榮飛的關係更本比不上楊兆軍,沙成寶本來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但今天榮飛似乎很有談興,雖然對胡敢和北重的評價讓他不能苟同,至少榮飛給了他一個交流的機會。
麒麟大廈整體安裝了中央空調,將室外的溽熱隔離了。對面坐着的青年(比自己還小一歲)已經不是在北重大學生樓裡和一幫單身混跡於一處吹牛喝酒打牌下棋的夥伴了。而是領導着省內屈指可數的龐大企業集團的人物了。新聞媒體不斷有關於眼前青年的報道,僅這棟建造氣派裝潢前衛但佈置樸素的大樓就不是北重可以比的,要說聯投遠超北重他是認可的,但說北重很渺小則有些受刺激。
“北重承擔着很重的軍品任務,那是關係到國家安全的產業。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北重的困難主要是歷史包袱嚴重,體現在流動資金總處於緊張狀態,影響了民品的研發和生產。至於胡廠長,他是我的領導,我不便評價。只是覺得你對他有很深的成見,一直想問問你,就因爲他上任後對你不重視嗎?”
“不要以爲北重可以生產出現役裝備的軍品就了不起,那是因爲軍品缺少競爭。如果軍品放開經營,北重還能守住幾個產品?爲什麼我們的軍品研製總是以仿製爲主,恐怕真值得深思。視野放開一些,北重缺少現代企業多必須的一些因素:明確的經營目標,較強的市場開發能力和產品研發能力,最關鍵的是面向市場的融資能力。”
榮飛現在沒有什麼顧慮了,“除此之外,北重還缺少一種健康的企業文化,表現在員工很難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創造自己的未來。我現在想,健康的企業文化應該體現在員工和企業共同成長。北重的成長至少這幾年是談不到了,不服氣你可以到軍工系統的兄弟企業看看。就說員工成長,表現在幾個方面,收入和地位。收入不必說了,北重我有朋友,瞞不過我。地位嘛,老沙,你承不承認北重的幹部管理是眼睛向上的一種體制,決定幹部使用的決定性因素是上級,在廠裡就是胡敢。胡敢又不是聖人,總能明察秋毫。即使是聖人也做不到所用的人德才兼備。其實更多的是唯親是舉,明知道所提撥的人要麼存在巨大的道德缺陷,或者是飯桶,但挨不過關係近啊,照提不誤。而下面的人呢?只要領導滿意,尤其是胡敢滿意就行了,將胡敢滿意做爲工作的唯一標準。哪怕羣衆再有意見也是白搭。還談什麼與企業共同成長?”
沙成寶承認榮飛說的是事實,但不服氣地問,“你在聯投的地位就如胡敢在北重的地位,聯投的用人機制實現了你的理想嗎?”
“沒有,但正在朝這方面努力。聯投是私企,說準確點說是股份制的民企。聯投不是我一個人的,是上萬名員工共同的,他們中有13%左右在聯投佔有股份。這個比例正在逐年擴大中。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個體制下聯投的員工更加關注企業的效益,因爲那是涉及其自身利益的主要指標。聯投的薪酬分三塊,第一是基薪,根據職務、崗位、本企業服務年限等指標所確定,就像北重的工資,在進入聯投就基本由人事部門確定了。但這是極小的一塊;第二是績效,有些像北重的獎金,但其份額超過了基薪,是活的分配部分,確定績效有一套複雜的計算公式,要和該員工所在的公司效益掛鉤,要和該員工的貢獻指數掛鉤,這個貢獻指數不是領導能夠確定的,有職工的參與,比例不低於50%。第三是股權激勵和分紅。聯投盈利的一部分要轉化爲股權和兌現分紅,持股比例低於1%的不參與分紅。但可以得到股權的獎勵。這個辦法試行以來,員工對股權的關注度最高。你看,這個辦法下領導對員工的薪酬決定度很低。當然,辦法也在改進中。”
榮飛喝了口茶,“至於提拔幹部,聯投一樣存在北重的問題。在解決了企業效益和員工個人利益的關係後,員工對他們的領導能力是很在意的。得不到80%的稱職票的中層將被免職重新安排工作,92年聯投繫有14名中層被羣衆趕下了臺。在產品開發、市場開發、技術改造等關係企業重大利益的事項中出現重大失誤是要丟烏紗帽的,聯投不存在下不爲例。麒麟推遲上市,大約有10名中層被免職。其中有二個承擔了f1項目的主管,事實上又重新回到了中層崗位。這個問題也是我深感棘手的,目前的體制我也不甚滿意,但我承認比北重的好。”
沙成寶無語,他也承認聯投的制度更合理一些。
“我也是從北重出來的。有時候想,全民所有,意味着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份,但北重大到房屋機器,小到一盞茶杯,哪個是你的?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即使盈利了,做出貢獻的員工很難得到應有的獎賞,造成失誤呢?一樣得不到懲罰。長期以往的結果就不用我說了。一個好的企業,領導的作用要越來越小,是靠制度管理的。聯投這方面做的也很差,正在朝此努力。現在我基本不管小事,就像你說的配套份額此類的事,我是絕對不管的。盧續也不會管。甚至配套部的領導也不管,那是配套員的事。就我的想法,將來大事也儘量少管,現在聯投各企業大的經營決策還是在董事會,董事們是老闆,是股權所有者,但他們,包括我,怎麼懂得每個行業的業務?不懂得怎麼去決策?那不是賭博嗎?所以聯投要試行ceo制度,將經營決策權交給經營者。董事會只管選人和高管的薪酬,其餘都交給行家去做。麒麟和棗林建材第一批試點,北新實業也即將推行。但是北重呢?胡敢的領導風格我清楚,他幾乎是所有領域的權威,不僅在財務上是權威,設備採購也是,技術改造也是,涉及花錢的地方必須有他的簽字許可,我就沒他的水平。
“過去在北重是看不清楚,總希望通過體制和機制的有限變革使其‘活’起來,現在看來完全不現實。徹底轉換機制和體制上面不會同意,小打小鬧連治標也談不到。北重也搞技術改造,資金從哪裡來?剛纔說到了融資能力,北重的資金來源不外是銀行貸款和國撥。北重更希望的是國撥,不用還嘛。一個小企業幾年最多十幾年就可以發展成國際知名的大企業,但北重的規模幾十年依舊停留在舊有的層次上。其中的原因你可以慢慢想。”
沙成寶仍無語。“老沙,我知道你和兆軍找我的目的。f1的進展很快,四季度估計就上市了。能否取得配套資格還是那句話,看你們的實力,我不會幫你說話,更不會設置障礙。麒麟其實有很多部件在外協,活兒多的是,北重想幹完全可以,但我勸你向配套部要一份配套產品管理辦法,拿回去認真研究研究。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沙成寶覺得榮飛在吹牛。但他不好駁斥。一是有求於人,二是聯投的成績擺在那裡。胡敢交給自己的任務基本完成了,但榮飛的這番話卻不能傳達給胡敢。
沙成寶回到北重後很長時間一直在回想與榮飛的談話,覺得自己與榮飛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考慮問題。承認彼此的差距很大。但他又總是不自覺地思考其中的差別,搞得他很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