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1月11號,傳說中的光棍節那天,麒麟汽車公司總部大樓落成。這棟銀白色大樓坐落在安河岸邊,據安河的直線距離約500米。東面是連片的麒麟工廠。這一片的環境已經徹底改造,道路寬闊,綠樹成蔭。麒麟大廈前是大片的綠地,種了北陽很少見的草坪。上面星羅棋佈地點綴着怪石,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安裝了原木顏色的長凳。已經是一個非常優美的袖珍公園了。
因爲天氣轉冷,第一場雪已經降臨北陽。這個看上去很美的公園有些蕭瑟淒涼。
聯投總部正式遷入這棟地上八層地下二層的現代化的辦公大樓。結束了在鳳儀酒店的二年多的“僑居”生活。這棟非常吸引前衛的大廈被正式命名爲麒麟大廈。
聯投總部佔據了麒麟大廈的七、八二層。榮飛、隆月、傅春生等聯投領導的辦公室都被安排在頂層。但傅春生因工作調動,基本不在北陽總部辦公了。
麒麟汽車佔據了大樓的三至六層。最底的二層留給了傅家堡實業。一樓是物業公司的辦公區,二樓留給了物流公司。按照目前的趨勢,傅家堡實業或許會在某個時間註銷。其旗下的二個發展迅速的二級公司升級爲一級公司。
麒麟的生產車間至九月份已基本建成。在麒麟生產基地的南面正在興建聯投物流的大型倉庫也竣工了。
和以往一樣,聯投儘可能低調地處理了總部搬遷之事,媒體邀請的很少,官方參加落成儀式的只有有市委常委,開發區黨委書記趙曉波,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馮元慶等人。程恪和楊百鑫都沒有出席。
儀式結束後來賓被邀請至榮氏餐飲旗下在安堡的酒店——百盛酒樓進“工作餐”。開發區稅務分局副局長曹俊斌的級別本來是無資格參加宴請的,但馮元慶還是叫上了他。
曹俊斌調任南郊區稅務分局擔任正科級副局長,在三名副局長中排名第一。去年九月,曹俊斌獲得一次重要的提升,擔任了東城財務分局的副局長,級別爲副科。局裡傳言他的提升都是沾了表舅王東亮的光,但王東亮和曹俊斌都清楚,他這次關鍵的提升不是表舅的功勞,而是另有其人。雖然那個人事後也沒有跟他提起過。二十八歲升爲有實權的副科還是非常值得期待的,爲此表舅專門請他到家裡吃飯,爲他賀喜。
時隔一年,再升一級,成爲正科了。這絕對是破格提升。職務雖然看上去是平調,但開發區的級別要高於其他區,從趙曉波的任命即可證明。而且,此時的稅務尚未分開中央與地方,是很“肥”的崗位。絕對比東城財務分局副局長重要的多。何況他的級別還升了一級呢。因此,這次升遷讓曹俊斌喜出望外。
這次的提升讓財政局的人眼鏡跌了一地,因爲市委在八月份的幹部調整中,曹俊斌的靠山市教育局局長王東亮離開了崗位進入市政協了。雖然級別提了一格,但實權沒有了。曹俊斌的提升似乎和王東亮再也扯不上關係了。於是有同事猜測,曹俊斌有更硬的後臺。
曹俊斌非常喜歡這種感覺。他知道自己的連續提升來自榮飛。那次榮飛派人將他接來參加了一次他對開發區主要領導的宴請後他的命運就再次改變了。那次榮飛將他介紹給趙書記和馮主任,說這是我從中學到大學的同窗好友。從趙曉波和馮元慶的態度他就知道榮飛是將自己推薦到開發區了。只是沒想到竟然升入正科並得到一個相當滿意的崗位,簡直太令人滿意了。
榮總的影響力真是可畏啊。曹俊斌對錶舅王東亮說,“有幾個私企的老闆可以見到副總理和省委書記的?你一定要抓住這條線。聯投不倒,你的仕途將暢通無阻。”
是啊。曹俊斌當然記得榮飛兩次令人震驚的“亮相”。
這天的“工作餐”確實簡單,採取的還是聯投的老傳統,自助餐。滿面春風的趙曉波端着紅酒與榮飛聊着麒麟正式投產的時間。如果麒麟順利投產並在三年內達到至麒麟制定的最低綱領,開發區的經濟總量將可能超越北鋼所在的南城區而雄踞北陽之首!
開發區也有幾家相當不錯的企業,比如正在聯繫在上交所上市的新世紀電器。但促使總量直線上升唯有麒麟。假定一輛麒麟轎車售價十萬,一萬輛就是十個億!麒麟的第一期目標是年產三萬輛。按照趙曉波所瞭解的情況,麒麟的生產能力是按十萬輛轎車設計的,達到三萬輛似乎不難。三萬是什麼概念?那是三十億的規模!北鋼目前的產量不足150萬噸,總量不過三四十個億,那是多大的投資,多久的積累?若算利稅,開發區絕對比南城更具優勢!
更令趙曉波興奮的是由於麒麟的量產,已經有好幾家爲麒麟配套的企業聯繫開發區表達了購地建廠的願望,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企業衝着麒麟入駐開發區。從政績到現實的收益都讓趙曉波不得不將聯投當作他的衣食父母。
趙曉波希望在自己一屆任期屆滿的時候聯投達到自己的第一期生產綱領,那樣對自己的仕途將是一個極大的幫助。
在南巡講話後,追求經濟總量的增長成爲一個考覈幹部的重要指標。舊有的體系正在崩潰,正式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十四屆三中全會已經召開,市場經濟不再被刻意迴避,而是一個非常熱門的話題。
在趙曉波面前,榮飛坦承麒麟轎車的研發並不順利。
“我低估困難了。”榮飛臉上並沒有多少沮喪,“今年首車下線肯定是完不成了。要我看最快也得明年二月份。”
“要重新設計?”
“不,要做幾項重大的改進。第一款嘛,總要讓它儘可能的完美。”
“什麼時候揭開面紗讓我瞧瞧?”趙曉波對麒麟的第一款轎車非常好奇,但麒麟的保密工作極其嚴密,至今仍嚴鎖消息。
“不要着急嘛。會讓你驚喜的。”榮飛眨着眼。從榮飛的表情趙曉波可以看到強烈的自信。
每耽擱一天都是巨大的資金損失,趙曉波對麒麟的投入是大致清楚的,擔心麒麟的資金鍊是否正常,“資金方面沒有問題嗎?”
“暫時還沒有。雙龍國際出手了一部分鋁錠,回籠的資金基本夠麒麟運作至首車下線了。”其實聯投的資金鍊已經非常緊張,隆月幾次提出脫手雙龍手裡的大批物資套現,榮飛一直在壓着。最近終於開始出貨了,售出了5000噸鋁錠,大約回籠資金6000餘萬,雙龍國際單筆生意盈利近3000萬。
“真不知道該如何評論你,不聲不響囤積了大批的材料,轉手賺了一倍……”半年多,鋁錠已經上漲了一倍有餘了。從程恪那裡得知聯投在一年前即大肆囤積物資,趙曉波的感覺只能用無話可說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榮飛淡淡一笑,“如果不是麒麟過於花錢兇猛,我寧願再壓一段時間。”雙龍手裡大約還有一個多億的東西,這些東西至少會帶來等價的利潤。當然,要拋去不菲的稅金。
“貿易的利潤真是可觀呀。”趙曉波和大部分了解聯投的人一樣,對聯投在貿易金融上的恐怖收益感到心驚,但同時又會產生強烈的疑慮,爲什麼要上汽車呢?麒麟自籌建以來,吃掉多少資金呀。單算聘用的那些外國專家們,哪個的薪酬不是令人咋舌的天文數字?
“實體經濟過去是,將來也是真正的基石。它是貿易的基礎啊。看看麒麟的廠房設備就會感到一種滿足,”榮飛笑笑,“這些東西很難說是麒麟或者聯投的,更不好說是個人的,它就是北陽的嘛。”
從三樓的窗子望出去,曾經是一片荒野的土地上已是嶄新的新城鎮。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一對無數人影響深遠的變化從傅家堡實業籌建開始,一步步發展到今天,正是眼前這個尚不滿三十歲的青年一手促成。
隨着麒麟的建立,大批的工人涌入開發區,據統計,開發區的非農業人口去年就超過了農業人口。隨之帶來的是大批生活服務設施的建設,傅家堡物業大賺其錢,聯投一手大把的花出去,另一手再毫不客氣地賺回來。
“這一帶的農村改造該提上議事日程了。聽傅總說你有一個總體改造的規劃?什麼時候我們研究一下?”
“那是針對傅家堡的。原想着將村子徹底拆掉,可以騰出大片的面積。但村民們還是捨不得舊有的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方式。這事不能強迫,聯投更無權強迫。結果就是村子拆了一小半。”榮飛跟趙曉波碰杯,“最近村裡又提起舊話,我卻有些新考慮。主要是村東那座建於明代曾經做過二次修繕的文昌廟。想將其保留下來,由聯投出資對其進行恢復性的修繕。可惜廟裡的塑像都在破四舊時被毀了。南郊各村都有些值得保護的建築,比如廟宇,戲臺什麼的,算不算文物不知道,但一概的拆掉變成水泥森林很煞風景的。怎麼將傳統與現代結合起來是個很複雜的課題,建議市裡對此進行專題研究,聯投願意支付一筆研究經費。”
“嗯, 你說的那座廟我去過。除掉那些老樹,建築物損壞的厲害。保護性修繕會不會影響整體的佈局?”
“拆除當然簡單。一些東西拆掉就再也沒有了。看了樑思成對北京改造的建議,很可惜沒有按他的意見辦。如今的北京,除掉那些皇家宮殿和園林,還留下多少與世界其他大城市完全不同的東西?”
“像這樣,”趙曉波指着窗外聳立的麒麟大廈,“不好嗎?這纔是現代化的標誌。誰能想到這兒曾是一片荒灘?”
“如果都是水泥森林,想想也無趣味吧?”
城市拆遷馬上就會興起,如果不做針對性的研究,結果就是所有的城市千篇一律。某種意義上,落後也是先進,據說斯里蘭卡的所有河流的水質都能達到飲用水的標準,這個完全意義上的農業國是不是很令被嚴重污染的工業國羨慕?還有飽經歲月滄桑的舊房子,代表了城市的歷史沉澱。不將甄別地一概拆除是不是對後人的一種犯罪?
“農村的住宅習慣還是要改變。我覺得聯投在南郊的建設非常有示範意義。已經跟建設及規劃的人交代了,讓他們主動找聯投有關部門。對了,這次聯投總部是不是要擴編?”
“不,暫時沒有必要。”
“我有個親戚的孩子明年大專畢業,學財會的,想進聯投總部。”
“審計缺不缺人我不知道。但剛畢業的還是到基層鍛鍊爲好。下面的企業隨便選吧。”
“到時候再說。真希望南郊再多幾座聯投大廈出現。”趙曉波笑着跟榮飛碰杯。
紡織廠談判並未留下芥蒂,在他人看來,這位開發區的一把手跟聯投的老闆親密無間。
酒會散後,主要的客人們陸續離去,走在最後一批的曹俊斌看見站在酒樓前沉思的榮飛。 WWW.тт kдn.¢ Ο
穿着純黑高領羊毛衫雙手插在褲兜的榮飛更像一個剛進入社會的青年,誰能看出他是手握近百億財富並可以左右無數人命運的人物呢。
榮飛也看見了曹俊斌。朝他點點頭,走過來,“如果不急着回去,我們隨便走走吧?”
“求之不得。估計很少人有此榮幸。”曹俊斌開了個並不可笑的玩笑。
榮飛沒有回答。
沿着水泥道向麒麟大廈的方向走,路邊隔五十米有一盞路燈和一個卡通造型的黑白相間的垃圾箱,路邊栽種了大批的不知名的樹苗,樹齡至少五年了,樹幹被刷成了白色。一個身穿橘黃色工作服的清潔工在清掃着看上去非常乾淨的路面,遠處尚有未融化的殘雪,但路面已經找不到初雪的痕跡了。
安堡和傅家堡或許是北陽市環境最好的地方了,曹俊斌記得初來是的震驚,萬萬沒想到南郊曾經的農村在短短的幾年間變成了如此優美的新城鎮。
下午的陽光還是有些暖意,曹俊斌跟着榮飛慢慢地向南走着,他穿的有些單薄了,吹來的北風帶了冬天的寒意。
“喏,在這兒坐坐吧。”榮飛指着樹下一條漆成白色的長凳。望着夕陽下的麒麟大廈。
“謝謝你。”曹俊斌蹦出一句。
“唔?”榮飛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曹俊斌是指他的破格提升,“那個事不要提了。俊斌,剛纔我在想我們上製圖課,古老師講過透視之美,說實話,我的製圖課學的很糟糕。你看麒麟大廈在西斜的陽光下真的很美……”這棟大樓是陶氏設計室的作品,標誌着陶氏的設計水平跨越了一大大臺階,“建築是凝固的音樂。這話真是精闢。”榮飛感嘆道。
曹俊斌猛然想起榮飛曾是學院的流行歌曲之王,“現在還有沒有心情創作歌曲?”
“哈哈,這不是最好聽的音樂?”榮飛指指麒麟大廈。
在懂建築人的眼中,流行音樂當然不如凝固的音樂更震撼人心,“在上面辦公的感覺是不是很特別?嗯,就是那種很自豪很指點江山的感覺?”
榮飛看看老同學,“爲什麼這樣說?我像是指點江山的人?”
“你是。你已經是了。曾聽高書記說,開發區是你一手打造。如果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坐在這兒會有更詩意的感受吧。”曹俊斌的眼裡充滿了羨慕。他想讓大廈的主人帶他去參觀眼前美奐絕倫的大廈,但又說不出口。他不知道的是,高小山曾謀如今趙曉波的位子,不過他失敗了。
“嘿嘿,俊斌你還是不很瞭解我。”榮飛笑了笑,“我只是改變了這麼一小塊地方而已。最終是否真的改變還說不準呢。一些事情是自己在推動着自己,不以人力爲轉移。”太祖曾對美國人說只是改變了首都附近的地方,榮飛是否刻意模仿太祖曹俊斌卻不知道。他更不知道麒麟一號仍在艱難的試製中,每一次的改動都是數十萬上百萬的投入。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這款車售價十萬是不可能的了。原來設計將做大幅度的修改,用麒麟一號的低價策略來衝擊幾家已經站住腳的合資廠顯然已經不太現實了。
或許,自己刻意經營的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記憶深刻的所謂熊貓汽車不就是給當地留下了一片水泥森林?如果麒麟最終失敗,麒麟大廈,還有已經竣工入住的職工住宅樓還有什麼意義呢?
榮飛還是很快將發散的思緒收回來,轉到眼前的老同學身上。曾經的曹俊斌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曾經非常喜歡曹俊斌善惡分明眼裡不揉沙子的性格,自己變了沒有不曉得,但曹俊斌已經變了。
生活就是無所不能的大師,它讓我們對它適應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