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莉莉的兒子張裕聰考入北京郵電大學,收到通知書後請最厚的朋友們在紫薇設宴慶賀。裕聰沒有受父母離異的影響,讓陶莉莉極爲欣慰。一度時間她有讓兒子和女兒出國深造的念頭,又捨不得,而早熟懂事的裕聰也不願遠離母親,最終還是選擇了在國內上大學。
除掉有限的親戚,陶莉莉的朋友圈比較窄,大都在聯投系。走得最近的就是王愛英和榮飛了,李國俊和邢芳自然都在被邀之列。其他的大都是和陶莉莉一起跟着榮飛打拼過的聯投系的元老,只有一個不速之客秦至善,他正好因生意上的事來北陽,身爲榮氏餐飲的董事長,大股東陶莉莉家的喜事一定要參加的。
張誠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有人說在澳門見過他,也有人說他在上海做起了餐飲生意。令人感慨的是此人竟然對一對親生兒女不聞不問,自離去後便杳如黃鶴了。
這是一個目前在北陽絕對的富豪圈。每個人的身家說出來都是令人生畏的數字。但財富多是以股份的形式存在的。每年年初(一般在二月末)都會書面確認股權。聯投成立後總部做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明確手下一二級公司經營者的股權確認及分紅。最初大家的股份都是在各自的公司,幾個一級公司,陶氏建築,傅家堡實業,棗林建材,明華貿易,以及後來加入的新都機械,每個人的股份只存在於自己的企業中。只有榮飛一人在所有的企業中都有自己的股份,其他領導都沒有這個情況,包括聯投的二把手隆月,隆月的股份最早是在明華貿易中的。
在記憶裡的研修期間很是研究了當時國內最著名的民企或者類似於民企的企業,如聯想,華爲等。榮飛認爲華爲的股權管理模式是最好的。華爲聘請人大教授爲華爲制定企業戰略規劃,參照了當時出臺的《香港基本法》,很創意地將這份規劃叫做《華爲基本法》,華爲的一把手要起草《基本法》的教授回答三個問題,華爲是誰?華爲從哪裡來,華爲要到哪裡去?這部“法律”前後搞了三年,一直到97年春才定稿,共103條。這部被後來認爲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企業的第一部企業管理大綱的東西,創始人驚世駭俗地提出了員工持股的感念,“普惠認同華爲的模範員工,結成公司與員工的利益與命運的共同體。”爲此,華爲的創始人大量稀釋自己的股份,轉讓給了骨幹管理層。
榮飛對華爲的這個創舉欽佩之至。中國不乏目光遠大的企業家,也正是華爲的這個做法,讓華爲成爲一家前程遠大的中國公司。
在最初設立聯投時,榮飛就參照了華爲的員工持股制度。現在的華爲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榮飛也沒有興趣調研它的現狀,但可以肯定,華爲現在還沒有《基本法》。聯投也沒有叫《基本法》,而是用了不起眼的名字——《聯合投資公司股權管理與激勵暫行辦法》,這部八千餘字的文稿是榮飛自己執筆寫出的,規範了最初的股權管理模式,對於榮飛自己出讓股權,聯投旗下各企業的高管們基本抱着歡迎的態度。這部暫行辦法在三年內做了二次大的修訂,將受股範圍擴大至中層(含主任工程師),對股權轉讓及分紅做了詳盡的規定。榮飛的目的就是將這幫創業元勳們用利益緊緊捆在一起,讓他們與企業榮辱與共。記憶裡參觀華西村時華西的掌門人說過一番話,大致意思是如果管理者每年的薪酬高達數十萬時,企業離解體就不遠了。這個道理很通俗易懂,股權是一個抽象的東西,但分紅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按照《暫行辦法》,聯投的老總們除掉他們的薪酬,大部分收入都轉爲了股權。而他們的股權根據其職務和任職年限確定了上限比例,這個比例將隨着企業的資產規模和經營規模做動態的調整,趨勢是越發展經營者的股份越少。股份去了哪裡?自然是轉給了更多的“骨幹員工”了。他們的分紅都是象徵性的,比例雖少,但因爲基數的龐大,每年實際到手的現金也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因此像崔虎等人才可以最早實現了富豪的生活。只有聯投高層極少數人才知道這些老總們真正的財富在股權,而不是薪酬和分紅。
三年來,出讓股份最多的正是榮飛自己。結果就是在他的股份逐年減少的同時,他的現金存款卻直線上升。聯投總部的資產部專門有人管理榮飛的個人賬戶。
聯投旗下的一級公司中,只有麒麟和明華貿易是例外。建設麒麟汽車的資金大多來自明華貿易的鉅額金融及貿易盈餘。因此,麒麟的控股方說是聯投,不如說是明華貿易更爲準確。爲了確定麒麟的地位,92年初聯投旗下的各企業進行了一次內部的換股,近年來盈利最多的陶氏建築和傅家堡實業大規模向麒麟注資,用於稀釋明華貿易的股權比例。
……
大家只是象徵性地隨了份禮。榮氏餐飲分出去後不再受《暫行辦法》的約束了。公司運作一直良好,每年陶莉莉的分紅是一個很可觀的數目。秦至善此次來也是與總裁葉家瀾及陶莉莉等商量擴張問題,計劃在臨同等省內城市開設分店。
隆月、邢芳、王愛英、殷淑等女賓坐了一桌,不喝酒,邢芳在酒席上對王愛英說,“你們是不是幫莉莉姐找個人?”
王愛英本是熱心人,這個念頭早已有過,“怎麼沒有?她根本不想此事啊,說了幾個,連聽都不想聽……”
陶莉莉只有四十二歲,孤身一人過完一輩子想想也覺得有些殘酷……
“條件太好,選擇的範圍反而窄了。”隆月說。
這是事實,一般的恐怕陶莉莉真瞧不上了。
自結婚就有些遠離塵世生活在象牙塔裡的邢芳道,“只要對她好就行嘛,管其他的幹啥?”
這個條件其實是最高的,對人性和社會比邢芳又更多瞭解的隆月和王愛英聞言只是笑笑。
秦至善飯後請榮飛到他的房間。榮飛知道,老秦一定是想談聯投在海南的房地產。果然,秦至善開門見山,“如果榮氏現在進入海南,合不合適?”
“所謂物極必反。我覺得意義不大了。”
“請原諒,我只是好奇,去年榮少如何看出國內形勢會大變?”
“我哪裡能知道會出現南巡,碰巧罷了。當時軍方將壓着的一筆軍貿款還回來,閒着也是閒着……”
“我覺得榮少一定隱瞞了什麼消息。不然就很難解釋雙龍國際在原材料上的大額囤積了。”
“要說內幕消息,那是絕對沒有的。不過國內政治經濟形勢相對比較壓抑,想着總會發生一些變化。因爲手裡有點閒錢,就賭了一把,沒想到壓中了。”這種話有很多人問,榮飛只能這樣說。
榮氏集團高級副總裁秦至善半信半疑。最近榮氏在黃金期貨上狠狠的賠了一把,主管財團金融貿易的他深感愧意。雖說生意有賠有贏,但前幾次和聯投聯手搏風擊浪所向披靡的感覺真是爽。也就是那幾次投機,奠定了他在財團如今的地位。92年春後,大陸政治經濟局勢急劇變化,經濟加速的形勢已現端倪。一直關注聯投的秦至善通過多種渠道瞭解到聯投並非按榮飛所說的將主要精力放在造車上了,而是多線出擊,繼續演繹着投資神話。現在看來,雙龍國際在海南和國內原材料市場獲取巨利已成定局。饒有意味的是,聯投在進行這一輪投機沒有用聯投控股的明華貿易,而是使用了一直有些神秘的雙龍國際。很有些避開榮氏財團的味道。
秦至善此次來北陽,主要目的就是與榮飛談談在貿易和金融上繼續合作的問題,恰巧趕上陶莉莉請客。飯後,秦至善請榮飛到他住的套間深談。
“秦先生,麒麟汽車將我的主要精力纏住了,對國際貿易真的沒有關注。乍一問我,還真說不上來。”榮飛接過秦至善的古巴雪茄用專用火柴點着,“抽不慣呢,覺得味道怪怪的。不過,南巡講話披露後,國內經濟將會出現新一輪高速增長是可以肯定的,與其將目光放在看不到商機的國外,還不如投資國內。”
“榮少有什麼具體的建議?”
“姑妄言之。如果榮氏財團尋求戰略上的突破,有二個方向,一是信息產業,該行業前程似錦,不可限量。二是新能源。我敢斷定,下個世紀一定有能源短缺之虞。先行一步,商機無限。”
“榮少的聯投準備往哪個方向發展?”
榮飛苦笑,“秦先生,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榮少看好信息產業?”秦至善輕聲問道。其實不需要榮飛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浮出了水面。
“是的。非常看好。如果聽我的意見,我建議你們加大手機或者家用計算機的研發力度。這條路怎麼走,卻要好好研究。手機的核心是芯片,這方面都被歐美壟斷了,臺灣和東南亞好像都在上自己的晶圓廠,據說投資巨大。如果芯片依賴進口,上手機項目也不難。至於家用計算機,國內已有了聯想一類的企業,我沒有做過研究,據說發展的不錯。你們不是有自己的電子器材分部嗎?”
榮氏集團有自己的電子器材部,但不是主力。產品集中在無線電元器件上。集團內部也有建議加強通訊器材研發的聲音,具體的就是個人通訊工具。但榮誠認爲大陸的手機市場不容樂觀,而進軍歐美又有些以短擊長了。秦至善知道,榮誠在幾次金融戰役獲巨利後,目光鎖定在貿易與金融,這和他之前的經歷有關,對實業的投資有些信心不足。
“你認爲國內的手機市場在本世紀末會達到什麼樣的規模?”秦至善隨口問道。
“八千萬至一個億。”
“天啊!”秦至善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榮少如何得出這個數字?”
這個數字對榮飛印象深刻。他記憶裡聽過國家統計局總經濟師,新聞發言人姚先生的一次演講,當初所謂的專業人士曾預測本世紀末的手機銷售不足100萬部。事實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現在是92年,買大哥大的都是所謂的成功人士,是暴發戶的專利,誰能料到國人對於手機的令人驚異的熱情?
“數字手機即將普及,由於技術的成熟和成本的下降,手機不再是昂貴的奢侈品了,將成爲普羅大衆最喜歡的通訊工具。這個數字是我的判斷,沒有什麼依據。其實,除掉現在的無線尋呼機和手機,個人終端通訊市場有着無限開發的價值。說實話,我曾有過進入此行業的打算,但受累於人才的積累和政策對於私企的限制,困難實在太大了。但榮氏不存在這些問題,如果上手機項目,我會有一些好的建議給你。將來的生產基地可以放在國內,你一定注意到了人民幣的迅速貶值了。91年對美元的兌換是4,現在到了5.7,我敢肯定,還會繼續貶下去。這意味着什麼?國內商品的價格將更具吸引力。在國內建廠成本優勢將更加明顯。其實研發也可以放在國內,上海或者深圳都是不錯的選擇。”
“人民幣會繼續貶值?”這個消息,或者說判斷對於秦至善來說意義重大。
“我認爲會。”
如果榮飛的預測準確,必須說服榮誠下決心。但,這個預測確實太驚人了……
“既然如此,聯投爲何不及早涉足?要我看,汽車做成功的難度或許更大呢。”
“可能。聯投與榮氏相比,無論時間還是底蘊都差遠了。掙錢的生意遍地都是,我不能樣樣都來。其實,辦公司也適用馬斯洛的理論。我想,榮之健先生創立榮氏至今,早已達到追求自我價值實現的層次了吧?”
“我一直認爲,民企在大陸的發展比較艱難。榮少或許認爲信息產業會受到限制?說實話,麒麟得到政府的支持,我也沒想到呢。榮少想過沒有走出去發展?”
榮飛搖頭。
“出於愛國的考慮?”
“爲什麼這麼問?”
“其實我覺得,做企業就是做企業,抱着回報國家或社會的念頭去做,未必做的好。企業家在繳納稅金後就盡了自己愛國的義務。難道不是嗎?就政策與環境,香港比大陸似乎更適合企業發展……”
“秦先生認爲我應當將聯投移至國外?”
“聯投已經有財團的氣象了。這不是恭維。近年來我研究最多的就是聯投了,”秦至善笑笑,“請原諒我的直率。十年內在大陸打造出如此規模的企業集團,絕對是個奇蹟。以榮少的眼光,如果立足香港,聯投或許與現在大不一樣。但我覺得聯投上汽車項目有些意氣用事了,我擔心聯投因此而停下了發展的腳步……如果聯投有意在信息產業上與榮氏展開深度合作,我想榮氏會做出積極的應對。”
“我想聯投真的沒有精力再開一個主戰場了。”
“是擔心資金問題嗎?”
“秦先生,榮氏爲什麼看好聯投?”
“說看好聯投還不如說看好榮少。就像你在海南的佈局,就讓榮氏深感驚羨。我承認你的目光有着與衆不同準確與長遠,榮氏需要你的判斷。這樣說,能不能說服你?”
“哈哈,秦先生讓我有些飄飄然了。其實,比起榮老先生爲代表的一代華商,我真的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當初做生意是爲了擺脫難堪的貧困,可沒想到會發展到今天。至於將聯投移至國外,根本沒想過,也不現實。聯投是做實業的,發展的基礎還在國內。而且,我的家人,朋友都在國內,就算我將家人帶走,朋友們也不可能跟我走。我想,聯投不再謀劃更大的項目了,專心做好麒麟,爭取在十年之內讓麒麟在國內有立足之地,於願足矣。或許到時候我就該退位了,遊怡林泉,不亦快哉。”
“哈哈,榮少真會開玩笑。十年後你不過四十歲,正是男兒的黃金年齡啊。你說的手機和計算機,榮氏曾有考慮,但真不敢對內地的市場做如此樂觀的估計……”
“如果是擔心這點,我可以跟你打賭。”
“哈哈,我會向榮先生報告的。”
回家的路上,坐在後排的榮飛一直在想與秦至善的對話。
愛國主義或者愛國曾是自己這一代及之前的教育主旋律。從來沒有懷疑過愛國的正確性。我們評判歷史人物的一個主要尺度也是用是否愛國來衡量的。沒有長期在國外生活過,但相信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民族,愛國主義的大旗都是高擎不放的。高中時期看過一部遭受批判的小說,主人公講,你很愛這個國家,但這個國家愛你嗎?曾對自己產生很大的震撼。遭受批判的原因也就是爲了這句話。按照主流觀念,愛國就應該不計回報,無條件地去愛。
現在看起來有些問題了,特別是在新世紀股權整理後。
國家既是抽象的,也是實在的。那些官員就代表了國家。官員的無恥便是國家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