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續辭職離開的消息在北重引起比較大的動盪。有二個方面的影響,一是有人(主要是離退休老同志們)替盧續叫屈,認爲廠裡將一個正直廉潔又有能力的好乾部生生給擠走了。另一個影響則是盧續的現在,據說到聯投過的很好,新單位給配了專車,薪酬也高的嚇人。這又引來爭議,或者說盧續的不是,好像盧續即使被免職也不應該背叛北重。或者羨慕,沒想到一傢俬企竟然有這樣好的待遇。
楊兆軍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胡敢給他講過盧續的現況。當然也講到了榮飛。一些消息是井永清或趙曉波傳給他的。井永清和胡敢已經比較熟了,重汽開放發動機市場竟然被聯投拒絕!消息一般越傳越走調,即使消息來自恆運,吃癟了的王志雄當然不會披露全部真相。
胡敢比較難受。最近重汽逐漸上量了,四月份裝車單月突破60臺。但對於投入巨大的北重來說這點產量肯定不足以回籠資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北重的產品都屬於技術含量相對較低的小產品,價格低,邊利小,沒有批量加上質量問題,單算絕對在虧損。
北重供應的零部件開始暴露問題,裝配的干涉問題,表面鏽蝕問題,總之很不順利。
成批的退貨開始發生。
某種意義上民品真的比軍品更難做。
楊兆軍遞交的關於重汽產品的成本分析報告讓胡敢感到惱怒。按照財務處的分析,重汽項目的十幾個配件綜合計算盈虧平衡點要達到年產6.4萬套!
要知道重汽起先的目標爲年產10萬臺,後來調整爲5萬臺。業內人士都清楚,這個目標是重汽三年的奮鬥目標。也就是說,重汽三年內達到這個目標就相當不錯了。1991年的裝車計劃只有5000部!
胡敢就此大發雷霆。召集專門會議研究成本及質量問題。莫說是三年,今年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如果不解決虧損和退貨,重汽一個市場就將北重拖死了!
楊兆軍也捱了批評。胡敢生氣是很怕人的,胡敢訓斥財務處,你們不僅僅是給我提供一份糟糕透頂的成本分析報告。而且要幫助基層解決成本過高的問題。市場是無情的,重汽不會因爲我們虧損就提高採購價格,按照重汽主管採購的宋總透露的消息,重汽的整車價格每年下調5%!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市場也不理會我們的困難。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成功或者滅亡。
有過企業管理經驗的人會知道,盈虧是賬面的問題。最困擾的是現金流,如果現金流不斷,即使虧損,企業也會運轉良好,至少在表面上運轉正常。工資到點就發,電費、社保、差旅費、醫藥費及一切開支都沒有問題。但現金流一旦出現問題就麻煩了,老闆會很難受的。
北重的現金流真的出現問題了。
89、90兩年是依靠部裡的鉅額技改資金度過難關的,這些資金大部分屬於軍品項目,包括“小橡樹”系統的二期改造資金。但其中的大部分被挪到民品,而且,一部分變成了流動資金的補充。
今年將面臨項目驗收的嚴峻形勢,缺口形成了,必須補上。眼下也只有銀行一途了。
從三月起財務系統就在爭取新的流貸。額度是二千萬。郭總,楊兆軍都在跑工行。令人氣悶的是銀行就是嫌貧愛富的典型,吳厚川在巴結聯投爭取放貸,北重求上門卻待理不理。
這個消息不是傳言,是楊兆軍親眼目睹。吳厚川很少能在辦公室抓住他,據信貸部的人說主任在跑聯投,他們在南郊有大項目,工行在與建行死磕。儘管吳主任跟聯投榮總是朋友,但大行長下了死命令,拿不下聯投他老人家的位子都沒了。吳主任追着人家榮總北新北陽的來回跑,哪裡還顧得上你們這點毛毛雨?那是三個億的大項目!
這他媽的是什麼世道?堂堂大型國企爲二千萬的流貸發愁的要死,銀行卻在巴結一傢俬企求人家貸款!
聯投的大老闆竟是榮飛!這個消息也絕對讓楊兆軍震驚!
之前曾有這個感覺,當聯投浮出水面,楊兆軍預感到榮飛在這家橫跨數個產業的私企不一般的地位,但沒敢想他竟是聯投的董事長!
跟胡敢彙報,胡敢說,我已經知道了,盧續如今是榮飛手下的重要幹部了,他們要上汽車了,就在南郊。工行追着的大概就是這個大項目。胡敢說,小楊你原來跟榮飛不是好朋友嗎?記得住單身時你們走得很近的。
那個時候真的關係很鐵。楊兆軍當然記得榮飛借了五輛轎車去幫他接新娘子,也記得榮飛在車上跟他說要珍惜小孫。
那些快樂單純的日子就像夢境一般啊。
但現在疏遠了。當自己感到與昔日的朋友疏遠了後,關係就真的疏遠了。
“你能不能找找榮飛,讓他跟吳厚川做做工作?”
竟然到這步天地了嗎?胡敢當時逼走榮飛肯定想不到吧?
“怕是難。”楊兆軍不想接這個差事。
“不找也行。反正任務交給你和郭總了,拿到貸款是目的。”
真是鬱悶啊。
孫蘭馨下午下班時鬼使神差地拐到楊兆軍的辦公室,門虛掩着,她推開一看,見穿着純白夾克留着順直長髮的宋唯正跟楊兆軍嘀咕什麼。倆人的腦袋挨着很近。聽到門響,宋唯兔子般地跳起來。
“是孫師傅啊,找楊處長?”宋唯美麗的大眼裡有一絲驚慌。孫蘭馨沒說什麼就走了。
楊兆軍剛纔確實找宋唯說正事,還是因爲那份重汽配件的成本分析報告。宋唯目前在他以前待過的成本科,他找宋唯是佈置將各個零件分分類,既然要盈利,目前的情況整體盈利怕是很難,分路突圍或許是個辦法,找出邊利高的零件,也找出邊利甚至爲負的零件,當然還有材料利用率過低的零件,分類制定不同的對策。
結果被妻子誤會了。
“繼續說,不理她。”楊兆軍沉下臉繼續講他的思路。
宋唯伸出蔥白細嫩的手指捅了下楊兆軍,“看把你厲害的,有膽子休了她。我立馬嫁給你。”
“說正經事。”
晚上回家果然氣氛冰冷。孫蘭馨和丫丫顯然已經吃過飯了,正在臥室看電視,沒人理他。
之前孫蘭馨聽到或看到他和宋唯在一起會哭,或者跟他吵。最近卻代之以冷戰的形式。
竈臺上還好留着給他的剩飯。沒有惱怒到連飯也不給做的地步。
楊兆軍是較早使用上液化氣的人家,大部分職工還在使用蜂窩煤的時候,家裡已經用上液化氣了。孫蘭馨曾爲此高興的很。
今天的液化竈卻總也打不着,躲在臥室看電視的孫蘭馨根本不管,楊兆軍最後是用打火機點着的,火焰“騰”地冒起來,差點燒了手。
將就着吃了簡單的晚飯。一般孫蘭馨會在晚上炒二個小菜,因爲中午的時間相對緊張。晚上他有時也會小酌幾杯酒,但今天孫蘭馨連菜都沒炒。
楊兆軍沒回他們的臥室,而是躲進另一間屋子看書去了。這間屋子現在還空着,將來會是丫丫的天地。孩子還小,目前還是跟父母一起睡。
估計丫丫睡覺後,楊兆軍回到臥室,孫蘭馨也躺下了。他過去搖搖妻子的肩膀,“睡着了?”
孫蘭馨不理他。
“別使你的小性子了,今天我在佈置工作。”楊兆軍當然知道她在生什麼氣。有時候也想過,孫蘭馨其實一點也不小性,除了忌諱宋唯外,其餘大小事情真不和他置氣。最印象深的是一次和銀行的人打牌,一晚上輸掉小一千元,幾乎是他半年的工資了。心裡氣悶,回來她問起緣由,問胡廠長不給你報銷嗎?那都是工作啊。什麼票據都沒有,咋報銷嘛。孫蘭馨反而安慰他,輸就輸了,別生氣了。
只有宋唯。只要發現他單獨與宋唯在一起,必定生氣。
“我真是跟她佈置工作呢。她管着重汽的產品成本,胡廠長要求分析虧損原因,我不跟她講跟誰講?”
“你就編吧。”
“怎麼是編呢?起來,跟你說個正事。”
孫蘭馨真的坐起來,“我先跟你說個正事吧。我決定離開廠子了。”
“調走?去哪裡?”
“去聯投。你知道的,榮飛會收留我。”
“你見他了?”楊兆軍心裡一動,孫蘭馨已經知道聯投了。
孫蘭馨奇怪楊兆軍竟然沒叫喚。“見邢芳了。她說榮飛的公司缺人,我想榮飛會收留我。”盧續進入聯投獲得的待遇在廠裡傳的很玄,孫蘭馨想,這足以證明榮飛是念舊的人。
“你又不是活不了,要他收留?”
“這也是爲了你啊。我離開,不礙你的眼,彼此都方便。”
“你呀,就是不信我。”楊兆軍想了想,“我說的事也和榮飛有關,我想去他家一趟。當面求他。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還有求人的時候?”
“喂,總要分清裡外吧?我真的遇到麻煩了。”
“什麼麻煩?”楊兆軍一臉的凝重打動了她。
楊兆軍將貸款的事說了,“你知道就行了。別外傳了。”
孫蘭馨驚駭萬分,“三個億?銀行追着給他三個億?”
“那是貸款,要支付利息的。現在的利息可不低。”
“那你們不是急着貸款嗎?不怕付利息了?話都讓你說了。當個北重的代處長就這樣了,我還以爲北重天下第一呢。”
楊兆軍忍住氣,預感到孫蘭馨去不去是大不一樣的,“我們得過我們的日子,不是嗎?廠子困難,我們也倒黴嘛。”
“我沒你那種覺悟。我也不是廠長的親信紅人。盧總被免職,跑到榮飛那兒,榮飛不是收留了,而且還給了很高的職位和待遇?兆軍,我也跟你說說我的心裡話。我不怕吃苦,不怕窮,你知道我怕什麼。如果沒有榮飛,我可能別無選擇。但現在真給我們另外一條路了。盧總的事讓我總想榮飛邢芳他們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榮飛真把你當朋友的。我們結婚時彩電多難買,人家直接送我們一臺。不把你當朋友會這樣?你去榮飛那裡,未必,不,絕對比在北重強。你答應我,我去跟榮飛說,相信榮飛會收留我們。你不是想幹事業嗎?銀行追着放貸三個億的企業沒有你施展才能的天地?”
楊兆軍真有些心動。沉思半晌,“我們去不去還要從長計議,眼下的事還得靠他幫忙啊。否則我走的也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