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院到工業學院西門大概有一里多地,拐一個彎,周圍都是五十年代建的蘇式樓房,樓頂呈人字形。這兒住着的大多是學院的教工和鋼廠的職工。路邊都是五十年代栽種的楊樹,棵棵都一人抱不攏,樹冠遮蓋了路面,下小雨都不必打傘。只是沒有路燈,晚上走就不免黑黢黢的,搞得工學院的女生晚上一般不上街。
陶建平扶着有些踉蹌的榮飛回到學院門口,榮飛揮手跟他告別,“明兒我把錢給你姐送去。你們回去吧。”他打着酒嗝,站在學院西門的燈光下。現在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喧囂了一天的學院基本安靜下來了。
“榮飛?”傳達室走出張昕,“你喝酒了?”老遠就聞着濃烈的酒氣。
“哦,張昕啊,你在這兒做什麼?”榮飛再打了個酒嗝。
“我們走了啊。”陶建平說了聲,和崔虎回去了。
“我等你呢,去你們宿舍,他們說你出去了------”西門進來的第一棟宿舍樓就是張昕住的女樓,“你明天回家嗎?”
榮飛點點頭,這時門外進來二個男子,“榮飛?”他們叫了聲,榮飛答應一聲,爲首的男子推開背對着他的張昕,劈面就給了榮飛一拳,將榮飛打倒在地,“他媽的,敢得罪你不能得罪的人,老子今天教訓教訓你這個不長眼的王八蛋。”男子對着剛爬起來的榮飛踹了一腳,將他又踢倒了。這時另外兩個男子跑進來,跟先前兩個廝打在一起。張昕尖叫起來,榮飛喘着氣說,“快報警,打電話,給保衛處打電話。”傳達室的值班老頭也跑出來了。
先前毆打榮飛的兩個傢伙認出後面來的人,“平哥,是我們------”他們竟然認識。
後面衝進來的當然是陶建平和崔虎。他倆沒走多遠,蹲在路邊抽菸聊着剛纔的事,聽見動靜就跑進來,鬧了一陣看清是自己手下的二個混混。
“他媽的,誰叫你們來的,說。”陶建平扇了剛纔打榮飛的小夥子兩耳光,小夥子嘴角立即淌出血,“平哥你別打,我不知道是你的朋友。”
榮飛倒是沒受傷,他被張昕扶起來時已經明白了原委,酒勁也被打沒了,“陶哥你等等,”他拽開暴怒的陶建平,“你們是陸英壽找來的,對吧?”那兩人的表情已經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保衛處的人來的很快,“幹什麼幹什麼,剛纔誰打電話?”
“榮飛,是不是讓我來處理?”陶建平皺着眉,他不習慣通過公家處理這種小糾紛,“我給你個交代就是。你媽的塗老二,快告訴老子,誰讓你們來的?”
“陶哥,這事還是我來辦吧,他們兩個不過是受人指使,沒事的,我找的是他們背後的人,他們沒事的。”他轉身對保衛處說,“這個人打我,帶他回去問問。我給王院長打電話,讓他給你們下命令,那個人沒動手,沒他的事。”他指着剛纔進來但沒來得及動手的男子,然後去了傳達室,一會兒出來,對保衛處的人說,“王院長叫你們聽電話。”
保衛處的人將那個動手的塗老二帶走了。榮飛對陶建平和崔虎說,“這事我來辦,你倆回去吧。”他跟着保衛處的人走,張昕跟在後面。
王林從保衛處出來,想着保衛處長急慌慌趕來的窘態,嘴角不自覺的浮現一絲笑意。保衛處長當然不知道榮飛這個學生的不一般。但如何處理陸英壽卻要好好掂量一番。上次在處分陸英壽後陸家曾找了他,請他吃飯,席間還有南城區副區長肖永久陪同。陸英壽的父親陸天光在酒席上雖一字未提其子的事情,但意思都在裡面了。工業學院雖然是省教育廳管轄,但卻在南城區的地盤上,很多事情需要區裡的配合。這次榮飛咬定陸英壽不放,雖然言辭上並不失控,但這個有頭腦的小傢伙暗示如果學員放過他就去找程書記。王林掂量一番,決定暫不做處理決定。這件事不算大事,但需要處理的技巧。他的經驗,也算習慣吧,不好處理的事先放一放,好好想一想。
在第二天上班後,王林先給陸天光去了電話,此時陸天光剛調任北陽市工商局副局長,在電話裡王林很不高興地對陸天光說,你兒子太過分了!竟然因爲一點小事買兇傷人,幸虧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現在受害者咬住不放,非要報案按買兇傷人走司法程序,你說這事咋辦?別,別說這個,這個受害者可不是一般的學生,前段時間德國大衆跟市裡的談判聽說了吧?這個學生是真正的牽線人。對,市委程書記對他很器重!你說,他跑到程書記那裡告狀,我也不好辦了。林書記?這事還沒驚動林書記,他的態度你應該想到。上次林書記的主張就不利令郎啊。年輕人做事太不靠譜了,這事很招師生反感的,一般的打架鬥毆在所難免,畢竟都是血氣方剛嘛,都不願吃一點虧,可是叫人來鬧事的性質就變了。是的,最好這樣。”陸天光果然久經官場,一下子便聽出了問題的所在,提出他來安撫受害者,“是的,只要榮飛同學那裡消停了,我這裡一切好談。實際上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嘛。”
馬上就放假了,又出了這麼一攤子事。王林不悅地放下電話,決定找榮飛談談,於是給鄭小英打了個電話。
王林很少來學生宿舍,在鄭小英的陪同下來到男二樓202房間,不禁爲房間的狹小、凌亂、潮溼感到驚心。宿舍大約12平米,擺了三張雙層牀,其中一張的上鋪空着,擺放了居住者的物品,各種材質的行李箱,冬季用的被褥,羽毛球拍和亂七八糟的書籍。屋子中央所拉的一根鐵絲上晾着未乾的衣服,屋裡瀰漫着潮氣和球鞋發出的臭氣。讓王院長一陣噁心。他是在北大唸書的,居住條件比這個好多了。當鄭小英告訴王林這是一間條件比較好的宿舍時,王林更感到羞愧。學院曾在年初計劃蓋一棟五層的學生宿舍樓,但沒通過省廳的審查,以經費不足被砍下了,所謂先管教學,後說生活,新增經費的大部分都被實驗室圖書館吃掉了。王林不禁想起榮飛那個產學研結合的話題。
“倪凱,榮飛呢?他去哪兒了?”鄭小英問。
“跟李建光他們出去了,可能是送魯峰了。”學校已經放假,學生正在離校,“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不好。”倪凱因家貧,每年的暑假都不回家。今年榮飛給他找了個事做,去他認識的一傢俬人餐館幫忙,可以掙些零花。他當然就更不回了。
“走吧,等他回來你叫他來我辦公室。”王林對倪凱說,“住宿條件不好,你們更應該保持衛生。”
倪凱還是第一次和院長面對面,很緊張,只是點頭。鄭小英說,“他叫倪凱,江西興國人,學習很刻苦用功。”
“那是個出了好多開國將軍的地方啊。”王林伸手和倪凱握手,然後在學生們的注視下離開了宿舍樓。
“你的言外之意,榮飛一定不用功了。”
“比起倪凱差遠了。不過也不算差,在班裡算中等吧。”
“哈哈,中等生搞出令德國人上火的發明?工業學院還真是藏龍臥虎呢。”
榮飛來到王林辦公室時,王林剛開完一個會,他對站在門口的榮飛說,“進來啊,發明家。”
“王院長不帶諷刺人的。”
“呵呵,事實如此嘛。坐吧,又不是第一次來。”王林感覺到榮飛在他面前從無畏懼,不像其他學生,比如那個倪凱。
“院長找我什麼事?”
“還能什麼事?昨晚的事唄。陸英壽的爸爸託我向你道歉,他希望當面和你談談。”
“談什麼?就說他是政府官員,他兒子買兇傷人是可以的?”
“哈哈,你呀,就是太年輕了。都是同學嘛,何必趕盡殺絕?陸英壽找了我,認識錯誤很深刻。對了,昨晚跟你來的那個女生,叫,叫張昕的,是不是你和陸英壽之間矛盾的起源啊?”
“這是陸英壽告訴你的?真無恥。王院長,我鄭重宣告,我和張昕同學過去、現在、將來都是一般的同學關係。”
“呵呵,看你急的。即使談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事嘛。”他說完就後悔了,一來學院有規定,不準談戀愛(這項規定實際已名存實亡了)二來自己和鄭小英的事榮飛是見證者,和他談這個問題實在有點那個。
“王院長,昨晚的事學院是不是準備放過陸英壽?”
“不,你誤會了。”王林正色說道,“我並不會因爲他父親是市工商局的副局長就不敢處理他。上次我就處理了嘛。我這樣做是爲你着想,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
“榮飛,你現在的名聲很大了,至少在工學院裡名聲很大,說你個第一名人也不爲過。許多同學都知道你和我挺熟,還認識了市委書記。如果抓住陸英壽不放,會給同學說你借勢整人。過去主席常說要謙虛謹慎,我覺得一般同學不妨狂些,你呢,一定要謙虛些,低調些。”
榮飛記憶裡王林在九十年代初就離開了學院到省裡任職了,在某廳當了廳長,很有實權的位子。最後升到什麼位子卻說不清。關於王林的消息也是在某次同學小聚時說起的,說王林很念舊,只要是他的學生,找他一般都熱情接待,即使辦不成也不會吃冷臉。結合現在的王林,榮飛的感覺是王林確實有做領導的潛質。
“合着我就白捱打了?”
“哪怎麼會?校紀處分是少不了的,但司法解決就算了,畢竟是同學嘛。你年輕,一些事還不曉得,在現實社會,同學是一大鐵關係啊,榮飛,即使你是最優秀的,也需要人幫襯,紅花還要綠葉扶嘛。”
“校紀?你準備給他什麼處分?我可知道,即使背上幾個處分,只要不開除,將來到單位,有他父親罩着,該升官升官,該發財發財,能少一根毛?而且,對於陸英壽這樣的渣滓,我可沒信心,現在放過他,指不定哪天他又來打我的黑槍,千日防賊,很累的。”
王林感到跟榮飛談話很有意思,“那你是不願意和解了?”
“除非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幫我註冊一個有對外經營權的貿易公司。”
“我的天!註冊公司?你的腦子燒糊了吧?我們國家豈能允許私人性質的公司出現?”王林吃驚地站起來。
榮飛沮喪起來,是的,現在鄉鎮企業剛剛露出苗頭,中國的公司元年公認是1984年,張明敏,柳傳志,李經緯等大腕級人物到那時方纔登場。“而且,就在去年,國務院兩次發文嚴厲打擊投機倒把。你的想法我曉得,一定是看中了電子產品的旺銷,你想到的,別人怎麼想不到?”
這句話提醒了榮飛,“王院長你再說一遍?”
“再說什麼?”
“就是你剛纔的話。最後一句。”
“我說,你能想到的別人早就在幹了!你還是搞搞類如淨化器之類的東西吧。”王林不想告訴他,北京的朋友們到南方倒騰緊俏商品成風了,不過這個小傢伙倒是有點眼光,這個年齡想着掙錢的不多------王林微笑起來,如果榮飛堅持,德國人一定會給他以經濟補償,按照現有的法律規定,學院或者市裡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他就那樣放棄了。
“是啊,”榮飛嘆氣一聲,誠如王林所言,就當時看,他能想到的別人一定想到了。只能玩別人不懂的了。
“陸英壽的事,就學院自行處理吧。至少他的班長是不能當了。”王林威嚴地提高了聲音,“不要想着搞什麼交易了。你是有前途的,一定比他有前途。我看好你。”王林想,榮飛也沒受什麼傷,讓陸家出點錢給榮飛買點營養品,學院給陸英壽一個適當的處分,就算了。
“你欠我一次。”榮飛衝王林伸伸手指,“其實我自己有解決辦法,敲斷他的一條腿他還找不到任何證據。”
“不許胡來!”王林儘量讓自己嚴肅一些,但對於這個另類的學生,王林感到力不從心。
“所以,警告他,別觸犯我的底線。”榮飛站起來,“讓他小心些,按照你說的,低調做人要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