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提出邢芳出院後回傅家堡休養。她對榮飛說,“老家條件蠻好,涼快,有新鮮牛奶,什麼也不缺。別那樣看着我,我能行。不就是小五和我倆個人的飯嗎?我能行。”
已經八十歲的老人竟然提出由她照顧產後的邢芳。
“不行。哦,奶奶,我是說我不忍心。小五和鵬鵬需要人照顧,留在北陽的話,她姐,我媽都方便。回村?讓她們都回去?”
“怎麼不行?又不是住不下。小五她三姐可是表示了,願意和我回村。農村怎麼了?小飛呀,你可不許進了城市,忘了農村。上回回村,遇見你王老師,還問起你呢。”
王老師是榮飛小學的班主任,從一年級帶至五年級,直到榮飛離開。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女老師,頭髮總是梳得一絲不亂,粗布衣服總是洗的乾乾淨淨,那是個非常敬業的老師,也是個懂得生活的女人。按照榮飛的記憶,王老師很喜歡他,對他學習要求很嚴,七十年代初是個混亂的年代,很少有人(包括老師)督促你的學習,王老師是個例外,對學生管理很嚴,如果沒有按時完成作業會受到處罰——罰站一堂課。
“王老師她好吧?”
“還和過去一樣,有啥好不好的。”
許多童年往事立即浮現眼前,那是貧困的日子,也是單純快樂的日子。榮飛承認,他的童年是快樂的,煩惱都是後來的事。
“奶奶,也不是不行。明天我要和我媽回臨河,大舅的閨女出嫁,專門告了我,不去不好。然後跟小五她姐回空山,她弟弟的孩子過生日。等我回來,再說回傅家堡的事,好吧?”
“好吧。你總是那麼忙。”
榮飛知道奶奶是久別思鄉。那片村莊,那所院子就是她的根。其實也是他的根。榮飛看見奶奶臉上一絲索然,心中頓生內疚。曾記得在操場被撞斷鼻樑醒來後返回傅家堡的狂喜,已經去世多年的奶奶仍然健在,那份狂喜竟然隨着歲月的流逝越來越淡。爲什麼總是在失去才知道珍貴?爲什麼總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奶奶,我陪你的時間太少了,我做的不好。”
“我知道你在忙正事。可是事情是忙不完的,錢也是掙不完的。是不是?現在已經很好了,我總看你太累。”
“奶奶你批評的對。”榮飛心裡再次被刺了下,都說忠孝雙全,其實事業和家庭總是存在着矛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時間也是有限的,顧了此便顧不了彼。自己不過是個小人物,曾幻想過不用工作,有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錢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帶幾本喜歡的書,在傅家堡的老院陪奶奶;帶一架相機,去喜歡的地方遠足------
現在不能實現這樣的夢想嗎?榮飛搖頭。七年了,自己一直在奮鬥,迫於經濟的壓力在商場上打拼,爲了彌補缺憾去尋找舊愛。這兩個目標都實現了,邢芳已是他的妻子而且鵬鵬也降生了,不經意間,一個頗具實力的實業帝國已現雛形。唯獨忽略了對奶奶的關心。
“我以後儘量的多陪陪你,以前我做的不好。”
“傻孩子,你幹正事嘛。奶奶只是提醒你別太累了,你爺爺也是商人,我曉得經商的難處。之前我怕你辭掉公家的飯碗吃虧,現在看來是瞎操心了。對了,聽說甜甜那女娃的領養手續辦下來了,我知道你心軟,現在也有條件了,但這種事情可一不可再,小五心裡會怎麼想?”
“好的,我記住了。”榮飛沒想過再抱養孩子。領養甜甜的決定是在一瞬間作出的,他不爲這個決定後悔。世上有無數像甜甜這樣的苦命孩子,自己的能力和精力都有限,假如條件成熟,他願意做慈善家,像勒克菲勒晚年一樣,將財產捐贈社會,間接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現在卻不是時候。
次日榮飛和榮逸陪了母親回臨河。他將在棗林住一晚,然後去空山。邢彪兒子的生日邢蘭回去,但邢菊不回。
榮飛還是那輛桑塔納,已經開了近四萬公里,車已顯舊了。陶氏,明華貿易包括榮誠美食的老總們這兩年紛紛換車了,大部分換成了日本進口的皇冠藍鳥一類,崔虎現在的座駕是沃爾沃,隆月的座駕是尼桑公爵,陶莉莉買了輛寶馬。去年崔虎曾要給榮飛換一輛奔馳,被榮飛拒絕了。隆月再次提出爲榮飛換車,並上升到企業形象的高度,還是被榮飛拒絕了。
榮飛甚至可以看出黃天對崔虎、隆月等人的司機的羨慕。誰都願意開好車,在國人潛意識裡汽車就是身份的象徵,記憶裡的自己對名車頗爲喜愛,曾將印刷精美的名車宣傳畫貼在自己牀頭,那大概是在北汽時的事。但現實中擁有購置名車的資本時榮飛卻對換車失去了興趣,汽車就是代步工具,開車就是爲了到達。除卻舒適和安全性的不同,不同價位的汽車沒有根本上的區別。說到安全,最大的安全保證是司機的技藝和遵守交規而不是安全氣囊和ABS。
因爲是私事,榮飛本來沒讓黃天去,準備自己開車回棗林,鑑於北新“碰瓷”的遭遇,隆月堅持黃天必須去,黃天的另一個任務是充當榮飛的保鏢。
魏建國六個子女,老大魏信剛早在84年便結婚了。老二魏信忠的婚事在臨辦前吹了,那是前年的事。原因說不清楚,估計是經濟上的原因。現在參加的是小喜的婚事。小喜是大舅的長女,嫁本村。魏建國清明後便專程跑來北陽告知女兒的婚期,順便提出借錢,數額不算大,一萬元。當時榮飛在場,直接就答應了。之前大舅和母親一直有些矛盾,大舅走後榮飛勸母親,因爲魏瑞蘭對此不高興。都是至親,何必總計較往事呢?魏瑞蘭對榮飛說,你不知道你大舅的爲人,回去問問村裡,誰能和他合得來?現在是看你出息了,特別是知道你在暖氣片能說上話了,對我的態度也像個哥哥了。長輩們的家事榮飛不想參與,只是勸母親血濃於水,過去的不快就都忘掉吧。從北重出來後榮飛的心態有很大的變化,希望自己的親人們更和睦幸福地生活,雖然他知道他們都是最底層最普通的人,沒有理想,沒有抱負,沒有文化甚至沒有良好的道德,但總是他的親人。
空山那邊是給妻子面子,而棗林則可以順便看看建材公司,他們最近搞出許多新產品,郭凱慶幾次要榮飛過去視察,這次也算公私兼顧吧。
榮飛由於在傅家堡長大,很少來棗林,和表弟表妹們都不慣,這點遠不如在造林常住過的榮逸。看着榮逸和同輩們嘻嘻哈哈,榮飛有些孤單。他去看了小喜,今天的“皇后”正在梳妝,見了表哥只是怯怯地叫了聲“小飛哥”便不說話了。榮飛發現昔日的黃毛小丫頭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時光真是令人敬畏。這次小喜出嫁,老魏家六兄妹及第三代都聚齊了,細數第三代竟有20人之多。但成家的除掉大表哥魏信剛,只有榮飛。小喜算是第三個。大舅因爲和魏國祿不和,家人沒有在暖氣片廠上班的,光靠種地肯定不行,家境看起來就差遠了。成家的魏信剛還和父母住在一起,前年因爲給老二信忠成家,蓋了六間新房,算是信剛信忠各三間,不知爲什麼信剛一直沒有搬進新房。
農村辦喜事比較亂,院子裡亂哄哄都是幫忙的人和參加喜宴的親戚朋友。榮飛大多數不認識。禮金託母親代上,上禮有規矩,榮飛作爲同輩,決不能超過長輩。而長輩們則要商量,所以榮飛塞給母親三千元,由她處理了。看榮飛一個人站在屋檐下,魏信剛便叫榮飛來家裡坐。大舅共五間北屋和三間西屋,都比較舊了。信剛表哥佔了靠西的二間,家裡陳設極爲簡單,連臺電視都沒有,最闊氣的就是一臺錄音機。表嫂是個瘦弱的女人,張羅着給榮飛倒水,又洗了幾個桃子。
“小飛,你哥想求你辦個事。”坐在對面的表哥不吭氣,倒是表嫂開了口。
“沒問題,你說。”信剛總是一副木訥的樣子,一直如此,結婚後也沒多少變化。
“都說你在省城混得好,能不能給我找個工作?”
“棗林建材的工資不低呀。在家門口乾不好?也好照顧家。”
“我爹跟老魏伯不和,你是知道的。他堅決不准我們去。我有什麼辦法?去年學着種大棚菜,賠了好幾千。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老魏叔那裡我去說。應該沒問題。剛纔我看禮單上有老魏叔的名字嘛。人家早不計較過去那點破事了。大舅的工作我也可以做,我不是不幫,還是覺着在棗林幹蠻好。打工掙錢嘛,守着家爲什麼要出去?”
“小飛你千萬不要跟我爹說。他的脾氣你不曉得。”信剛面色凝重,“你有難處就算了。”
“沒什麼難處。好差事不好找,一般的工作沒問題,只要你不怕吃苦就行。”榮飛笑着說,“我明天一早去空山老丈人那裡,明晚就回北陽了。你啥時候去北陽告我一聲,家裡的電話你有吧?沒有?我給你號碼。建材廠那兒就有電話嘛。”
“能找到什麼樣的差事?”
“兩個公司,一個是建築公司,一個是飲食公司,你自己去看。我給你牽個線,工作不會太好,工資嘛,大概在500左右。另外我會給你找個落腳的地方。”肯定不能住家裡,父母的那套房子自弟弟回來後就比較擁擠了。臨時住兩天還行,住長了就不合適了。
外面進來人叫信剛,要他換了衣服去背小喜,風俗是妹妹出嫁要哥哥背出家門。信剛換了件白襯衣出去了,榮飛摸出五張百元大鈔,“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嫂子你留着給孩子買玩具吧。”好在100元的錢幣終於發行了,帶現金不像原來那樣不方便。
“這怎麼好意思?”表嫂說着還是接住了。外面的鞭炮聲響起來,榮飛便出去看熱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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