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5月4日,“五一”節後上班的第一天,北重召開黨政聯席會,通過了總經濟師盧續關於成立銷售處的提議,接下來研究銷售處的人選,不顧盧續的強烈反對,任命何雲的丈夫史大春爲代處長主持工作。盧續隨即建議任命榮飛爲副處長,他詳細介紹了榮飛的情況,對榮飛的能力不吝讚美之辭。令他尷尬的是會議沒有通過榮飛銷售處副處長的任命。反對的意見出乎朱磊意料的強烈,班子成員九人中有七人持反對意見,黨委委員中宣傳部長也投了反對票。使得盧續的這項動議被否決。大夥兒的反對意見幾乎是一致的,這個榮飛來廠不足兩年,已經是科級,已經創造了北重的一項記錄。就算他有能力,有培養前途,也需要鍛鍊,需要組織的培養嘛。何況此人至今不是黨員。盧續只好將希望寄託在廠長身上,憑着朱磊在北重的地位,是可以一言九鼎的。在最後關頭,唯一可以扭轉乾坤的朱磊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或許他認爲因爲一個毛頭小子和張昌君一幫人正面交鋒不值,或許是尊重了大多數人的意見,“既然大多數領導認爲他還需要繼續鍛鍊,繼續成熟,那麼,我尊重同志們的意見。副處長暫缺吧。”
盧續鬱郁不歡。領導對待自己喜歡的部下大致有兩種態度,一種是攏在袖裡,爲的是自己好用。另一種是爲其創造一片新的天空,讓其展翅高飛。後一種顯然比前一種更需要氣度和胸懷。盧續顯然是後者。八個月的時間,盧續已經認識到榮飛絕非池中物,一個民品開發室的主任顯然是太屈才了。就地提拔最好不過,但他的動議被朱磊否決,朱磊對榮飛的印象也不錯,朱磊認爲榮飛不適合就地提拔的理由有二,一是計劃處現有的編制已經滿了,一正二副,再配一個副處長顯然是疊牀架屋;二是像榮飛這樣年輕資歷淺的幹部,最好不要就地提拔,因爲有個威信問題。盧續想想也是,於是說了銷售處,這個新成立的處是歸盧續管的,配備幹部盧續是有發言權的。朱磊默許了盧續,但沒通過黨政聯席會。形式有時候很重要,盧續理解朱磊的選擇,他沒必要爲一個毛頭小子和整個班子成員對抗。但盧續不理解朱磊,爲什麼會選擇史大春爲代處長。
史大春原爲宣傳部副部長,三個副部長中最不管事的那個。在盧續眼裡,簡直是廢物。他那個宣傳部副職完全是走了夫人路線,本人完全是個無德無才無血性的廢物,怎麼能主持銷售處的全面工作?盧續知道這背後有胡敢的運作,令他鬱悶的是朱磊對胡敢的信任不次於他。史大春到銷售處絕對是胡敢的運作,問題是朱磊顯然相信了胡敢的鬼話。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信任時,連帶着對他的朋友或者親人也不信任起來。胡敢和何雲的關係在辦公樓不是秘密,瞞得過朱磊這樣的外來戶,如何瞞得過盧續這樣在辦公樓待了二十餘年的老油條?令盧續氣憤的是,胡敢憑什麼拿企業的前途開玩笑?這邊費盡心力開發出的產品正源源不斷地從生產線上下來,交給史大春這樣的人豈能放心?“廠長,史大春是什麼人我很清楚,他怎麼能勝任銷售處的一把?寧可用劉大爲也不能用史大春啊。這一定是胡敢那個賊小子的鬼話,千萬不可啊。”盧續憂心如焚。
朱磊很煩北重高層日益存在的不團結。很多精力都被無休止的內耗耗掉了。“盧總,我們辦事不能因人廢言。胡總提出人選沒錯,我覺得他有權提出自己的意見。至於史大春同志,我雖然來北重晚,但印象是不錯的。最近搞的《北重人》就很有特色嘛。再說了,不行可以拿掉嘛。”盧續和胡敢的矛盾越來越浮出水面,之前朱磊已經嚴肅的批評了胡敢一次了,今天盧續的意見,朱磊顯然認爲是報復。班子成員之間,尤其是主管財務和主管經營的兩位老總之間,一旦形成水火不容的局面,工作就休提了。所以胡敢不得不將話說的重一些。
“廠子,您誤會我了。我盧續豈是因私廢公者?實在是人選不恰當啊。”
“銷售工作我們都沒有搞過。自從你提出單設銷售處,我就在琢磨這個處室的工作,我覺得,它和宣傳工作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都要讓人相信嘛。胡總的考慮是有道理的。現在的情況是你搞出個銷售處,胡總替我找了個處長的人選。你們都是北重的高級幹部,肩負着很重的膽子,而性格呢,都比較強勢。領導不可能有性格,但過於強勢就不好了。希望你好老胡消除隔閡,都是爲了工作嘛。”
盧續搖頭。他在想好和胡敢共事的點點滴滴。其實他們倆人都在計劃處呆過,胡敢搞過綜合統計,就是今天冷麗的那個崗位,而盧續是計劃員出身。那時倆人的性格就不合,磕磕絆絆的。記得一次統計員知識競賽,題目是盧續出的,閱卷卻是胡敢。盧續一看就惱了,胡敢的評分簡直是胡來!當時一位廠領導的夫人是基層的統計員,胡敢爲了討好這位領導,竟然將這位考得一塌糊塗的夫人成績提升到第三名,獲得二等獎。這件事對盧續的震動很大,自認爲認識了胡敢這個人。而現在能跟朱磊說這些嗎?朱磊不會認爲是小題大做嗎?
“那位小榮,你要給他鼓鼓勁。很不錯的年輕人,機會有的是。”
“是。”盧續的情緒提不起來。
“瞧你那熊樣。好像我欠了你幾吊錢似的。好好琢磨你的銷售吧。”朱磊說,“這個月農用機的產量會上到五十,資金壓力開始出現了呢。”
也好。既然是胡敢那個狗日的推薦的人,那就幹吧,資金壓力看他還怎麼跟廠裡提?
榮飛甚至不知道自己上黨政聯席會上走了一遭。聽說了成立銷售處的消息,榮飛第一時間便找盧續,記憶裡關於銷售的教訓過於深刻了,簡直是刻骨銘心。北重在民品銷售上的政策之幼稚,管理之混亂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幾十年搞軍品積攢的元氣在短短几年內便被揮霍一空!絕不能讓歷史重演!
可是盧續在會上。榮飛怏怏而歸,準備寫一篇關於銷售的警示性文章。將稿紙攤在桌上,寫了幾個字就寫不下去了。稿紙被他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寫那些有什麼用?關鍵要自己手握大權才行!關於民品機制和體制的報告寫了至少四份了,還不是壓在盧續嚴森或者什麼人的櫃子裡?站在盧續的角度講,迅速打開銷路是唯一的選擇,回款如何似乎不是他考慮的事。
中午榮飛心情壓抑被邢芳看出來,“工作不順心嗎?”
“我是替古人擔憂。”
“不順心咱就不幹了。”
榮飛看看邢芳,搖搖頭。
下午榮飛聽見冷麗在隔壁計劃室的辦公室罵娘。他不想知道爲什麼,因爲百分百跟自己沒關係。冷麗一旦生氣,什麼髒話都能講出來,跟她雍容的外表很不相稱。
很久不見的茅淵來了,悄悄對榮飛說,“不知道該不該恭喜你。可惜就是沒通過。”茅淵將她聽到的消息跟榮飛說了一遍。榮飛有些傻,盧續對自己還真是不錯,那些報告也不算白寫嘛。這類消息總是從辦公室傳來,榮飛跟茅淵只做了二個月同事,簡直說不上交情。“謝謝,夠意思。”隔着桌子,榮飛向茅淵伸出手。“那是。我們是朋友嘛。”茅淵坐在沙發上,“你這兒真窮,連點零食也沒有。”她是瓜子不離嘴的,本來很好看的上門牙都磕出個豁豁,有些破相了。“我怎麼會準備零食------”榮飛苦笑。“你可別泄氣。上了黨政聯席會就有戲!一般人能上嗎?老袁盼了他孃的幾十年,連上會的資格都沒有。”老袁和她總是不對路,中國人,特別是機關的中國人,不找個不對路的同事似乎就不算真正的機關人。榮飛經常恨恨的想,你們不鬧會死人嗎?但嘴上還要甜一些,“謝謝你的安慰。”
榮飛真沒爲這次挫折多難受。他倒是知道剛纔冷麗爲什麼罵街了,因爲她在比何雲!何雲將其老公忽悠上了中層正職了(代理也是正職),而自己的老公還窩在總務處!榮飛忽然笑了,“茅淵,我給你提個意見可以嗎?”“可以啊,提吧。”“個人問題該抓緊了。女人就是鮮花,是有花期的。”這句話卻讓茅淵沉下了臉,“算了,別提這個了。”她起身要走,被榮飛攔住,心裡暗罵自己,像茅淵這樣的最不願意提這個,“知道丁克嗎?”“什麼意思?”茅淵疑惑地問。現在還沒有這個詞吧?“沒事。我的一個同學,和你有點像。”“在咱廠嗎?”“不在。”榮飛胡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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