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致愛麗絲》

路邊停有自行車。

柏油路上的深藍色山地越野自行車。

“竟然還在……”

把手上是清洗再多遍也洗不去的時間痕跡。

這輛自行車在拓久還在東京生活的時候,自行車的主人便經常將它停留在了這個地方,哪知道到了現在還依然能見到它。

前車輪被鎖上了,看樣子自行車的主人有事不在此處。

拓久駐足觀望了一秒後,又往前行去。

至少還是有些事物未變的。

這一發現讓他莫名地開心。

白雲飄飄的天空,拓久隨着雲朵的方向邁步,以往他也是如此認路的。

他是個路癡。

在打鬧中依然能準確地找到目的地,憑着的是在天際同個方向移動的雲朵,在沒有手機電子地圖的時候。

穿過了轉彎的小巷,在護欄的遮掩下,摻雜着褪色印跡的琴行映入眼簾。

“這裡……還在。”

涼爽的風意拂過他的臉龐,拓久也是難掩住他的欣喜。

在以前,他和生田繪梨花就是在這裡學習鋼琴的,琴行的主人是個頗有造詣的音樂藝術家,曾在國際上異常知名,後來結婚後選擇回國開設了琴行。

也是託了她的國際知名度,過去來這裡學習的人絡繹不絕。

又一印象中的事物還保留着,這讓他更是多了一分愜意。

大約是時間還不到授課的時候,琴行的門口稀稀拉拉,沒什麼人影。走入裡面,在門內的接待桌內是一位十歲左右的扎着雙馬尾的小女孩。

“請問鋼琴教室現在有人嗎?”

熟門熟路地到了接待桌那裡,拓久問着小女孩。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鋼琴老師的女兒,跟他記憶中的嬰兒年齡對比的話。

“沒有。”

大約摸只是暫時替她的親人管着桌子,小女孩的態度冷漠而又疏遠。

但拓久還是得知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啊啊啊……不好意思,我剛纔有事走開了,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在拓久進一步想詢問的時候,一位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她保養得很好,看着只有三十多歲。

“老師……”

望向了她,拓久不由自主地呼出了對她的暱稱。

以前教導他的人,正是眼前這位女性。

“唉?”

大概是不理解拓久爲何如此稱呼她吧,女人驚訝了一聲。

“呃……不好意思,我以前在老師你這裡學習過。”

“噢噢,是這樣。不好意思,年紀大了,記憶力有些差了。”

得知緣由,女人笑着說道。

這些年她也教育了不少的學生,看見拓久,也確實記憶不起。

“我想使用下鋼琴教室,可以嗎?”

聊了一會後,拓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現在鋼琴教室裡也沒有人,可以的。”

“那謝謝了,老師。”

或許是因爲他說自己是以前的學員的緣故,女人很輕鬆地答應了拓久的要求。

拓久彎腰表示自己的感謝,隨後走進了在琴行內部右邊走廊的第一間鋼琴教室。

輕車熟路,也是和以前一樣的結構,無任何改變。

“指原……”

在拓久走進去後,女人又輕輕念着拓久給出的名字。

“我真的有收過姓指原的學生嗎?”

不解,畢竟拓久只是給了姓氏,而且還是在出事後改了的親戚家姓氏。

縱使她的記性再好,也不可能記住,因爲根本不存在啊。

……

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教室內部。

空間不大,鋼琴佔據了差不多一半的範圍。因此每次來這裡學習的人最多固定爲兩人。

摸索着牆壁,熟悉的觸感讓他百感交集。

拓久看見了。

那時的自己,也同樣是在進來後,五指吸着牆壁,一步一步,閉着眼睛,粗糙的手感,讓他覺得恬靜。

【吶,別磨蹭了,趁着老師不在的時候,快點和我彈琴】

頓時,記憶中熟悉的女孩聲音響起,讓他停止了開始前的感悟。

拓久放下了手掌,環視除了他以外空寂無人的房間。

啊啊。

受不了了。

他不自覺地又回憶起了過去的片段。

阻止不了。

甜蜜、羞澀、黑歷史。

拓久像是自暴自棄,搖擺着頭,沒有再站着,坐到了鋼琴前的座位上。

光束透過窗戶,在他的肩部停留。

背對着,但拓久依舊能感受到光束的耀眼。

彈奏吧。

迄今爲止,他都是如此度過的。

心緒複雜,就彈奏吧。

彈奏着符合自己心情的鋼琴曲,在柔美的音樂中忘記一切。

就只是這麼簡單的理由,他把自己埋在了無拘無束的音樂洪流中,令人沉醉的世界裡。醒過來時,他已經和那時候的自己截然不同。

導師誇獎着他的音樂水平純粹而又真誠,在音樂劇的導演上,那些演員們不再看輕他,帶着畏懼與敬佩,與他共同表演着最完美的戲劇。

轉響間,就變化了那麼多。

最初的掌握新知識的快感,與人交談時的歡快,磨礪自己時的堅韌,他在不斷地前進,走到了他當初自己都無法想象的未來。

可是。

繪梨花,我對你的感情,是否能就此放下呢。

內心深處的情感,卻在止步,一直停留在這間教室。

表面上我在不停地往前走,可是真正的我,一直在這裡,從未起步。

是這樣吧?

回答他的是響起的樂曲。

《致愛麗絲》

貝多芬當老師時,對他活潑的女學生起了好感,是一名叫特蕾莎•瑪爾法蒂的女性。在某次心情舒暢的時候,他寫下了這首小曲,贈與了她,自己未留下底稿。

在特蕾莎死後,這首小曲纔在她的遺物中被發現,也就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鋼琴曲之一。

由慢漸快的波浪琴聲,拓久的雙手變換不停,他的身姿也愈發瘋狂,閉上了眼睛,整個沉入到了另一世界。

純樸而親切的樂曲,描繪了女主人溫柔、美麗的形象。

拓久拋下了煩惱,思索着。

爲什麼貝多芬要爲她寫上這首曲子呢?

沒有人是貝多芬,無人能回答他,可這並不阻礙拓久去思索這個問題。

流暢的音樂層層推進,像是男主人心動時候的預警,不可抑制的火焰代表着他純真而又熱烈的愛情,他的表白,他的追求,是那麼感人。

似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互相表白的戀人。

櫻花飄散在他們的身邊。

溫暖的空氣,碧藍的天空,花草的清香,無垠的大海。

每次在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拓久都會想起這副畫面。

由他構築起的新世界,讓創物者的他都沉浸其中。

可。

今天卻不同了。

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形象不再是白色無臉的虛幻模樣。

是一對男女,年齡很小。

清新的鄉間氣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現在所處的教室。

不變的則是從窗外飄散進來的櫻花花瓣。

【這段不對啊!】

男孩在彈着鋼琴,傾聽着的女孩像是發現了錯誤,大聲斥責着男孩。

【那你說哪裡不對啊!】

可能是不服輸,男孩不信,嘴硬着。

【這段的節奏沒那麼低沉,拓久你彈得和老師完全不同,這樣真的是在表達貝多芬的愛情嗎】

有理有據的話從女孩的口中吐出。

【那你來,讓我看看有什麼不同】

【我來就我來,哼!】

賭氣的話語從女孩口中吐出,她代替了男孩,坐了上去。

優美的鋼琴聲音響起,可是與男孩完全是相反的曲調。

高昂而又充斥着希望,逐漸上行,熾熱的愛情此起彼伏,卻讓人覺得舒心。

最後音樂變得柔和,像是心心相映的戀人,有了完美的結局。

【這樣子纔對啊,拓久你總是彈得很悲傷】

女孩說着,也從位子上離開。

【可是……我無法體會它們的感覺】

猶豫間,男孩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覺。

【爲什麼?】

【我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

【嗯,老師所說的貝多芬的真摯熱情的愛戀,難以理解】

男孩點頭。

【那怎麼辦呢?】

嘴巴鼓起,眉頭緊鎖,女孩爲男孩的這一狀況感到憂心。

【沒事的,這並不是什麼……】

【我想到了!】

男孩的勸阻聲被女孩的聲音所掩蓋。

【只要你能體驗到的話,那麼你也能理解的吧】

【可是我體驗不到啊】

【我看了一本書,裡面寫着,只要異性的雙脣接觸,他們的心靈便會交織,能感受到對方的未來與過去,他們之間也會產生愛戀,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們可以試一下】

【喂】

男孩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女孩已經快步跑到了他的前面。

相近的身高讓她沒費任何功夫,就已經霸佔了男孩。

也可以說是男孩根本就無法反抗女孩。

不該是如此的……

鋼琴聲結束了。

在正常的結尾聲中。

……

……

“今天的舞臺劇沒關係嗎?”

“嗯嗯,沒事,只是去彈幾首曲子的話,沒關係的。”

出租車上,生田繪梨花說道。

在拉上了齋藤飛鳥之後,她們便在大樓下打到的出租車那裡,直接往目的地所去。

日本的出租車是很貴,可生田繪梨花平時也不出去玩,節約下來的零花錢也足夠支付了。

有點難以理解生田繪梨花爲什麼要帶她來的理由,一路上除了偶爾幾句對話外,齋藤飛鳥都沒怎麼說話。

她們兩人的關係確實是疏遠了。

有才藝的生田繪梨花即使是選擇了停止團內活動專心於學業上,回來後依舊能有運營給的c位。

而她呢?

想想自己的處境,齋藤飛鳥除了嘆息之外,又能說什麼呢。

她在乃木阪中的人設是妹系沒錯。

可是,比起另一位妹系人設的星野南,她卻是差了不知道多少。

真是羨慕小南啊,她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獲得別人的喜愛。

在一人獨處練習時,她會閃起這個念頭。

可以說是嫉妒,也可以說是羨慕。

她也沒有其它任何優秀的才能。

哦,或許也有。

乃木阪46一期生最年幼的一位。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掙扎於under與三排之間,誰能想到,她以前的目標是成爲center。

可是現在這麼看,遙遙無期。

要不……畢業了吧?

有時候會忽然冒出這個念頭,畢業之後認真學習考上大學,走另一條路。

然後被瞬間否定。

她是學渣,縱使畢業了努力學習也考不上好的大學。

只能繼續在團內的undergirl中苦苦掙扎。

“想讓阿蘇卡你聽聽我的鋼琴曲而已,我們也很久沒有說話了不是嗎?”

生田繪梨花討好似地把頭靠在了她的肩上,這讓她有些難以應付。

與對外的形象相同,生田繪梨花是個很活潑的人,話也很多,在兩人地位相差不多的時候也是經常聚在一起嘰嘰喳喳,還有着不少的爭吵。

當然,都是少女成長時候的小矛盾,無關大礙。

“嗯。”

她冷淡地回覆着。

對外甜美的齋藤飛鳥,可是內在,卻是一個有些消極的人。

她也不像那些粉絲想得那麼可愛,真的要說的話,她是個會惹人厭惡,是個會讓人覺得陰暗的壞女孩。

車子到了目的地,生田繪梨花拉着她下了車,左拐右轉,到了一個小巷子裡。

裡面有一家琴行,只是沒什麼人進出,外表的牆壁顯得有些舊,一看就是有不少年數的建築了。

“老師,早上好。”

生田繪梨花和在門口坐着的中年女人打着招呼。

“還有明裡也變得越來越可愛了呢。”

她還和女人旁邊的小女孩打了聲招呼。

看樣子她和她們的關係很好。

“嗯,繪梨花,今天怎麼來我這裡了,你不是應該準備舞臺劇嗎?”

“我想來這裡彈彈琴。”生田繪梨花說道,兩手放在了隔着的桌上,“可以嗎?老師。”

“可以是可以,不過。”

她像是有什麼要說的。

“啊,也沒什麼。你現在就可以進去了。”

大約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她爽朗地笑了下。

“哦~那好的。”

側了側身,準備往鋼琴教室走去。

“阿蘇卡,你怎麼了?”

“呀,那個……廁所在哪裡?”

也許是覺得不好意思,齋藤飛鳥顫顫地舉着手問道。

“在左邊最裡面的房間裡。”女人給她指明瞭道路。

“謝謝了,那繪梨花你先進去吧,我先去上個廁所。”

捂着自己的肚子,齋藤飛鳥火急火燎地朝着廁所的方向跑去。

“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呢。”

“確實是呢,老師,阿蘇卡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生田繪梨花贊同地點頭了。

……

洗了手,齋藤飛鳥對着鏡子仔細看了眼自己,轉身準備離開。

“嗚……”

發生了點意外,她撞在了一個突然出現了的男人身上。

嬌小的她倒在了地上。

“對不起,你沒事吧?”

男人也是懵懂,剛剛發現自己似乎是擋住了一個女孩子,伸出手道歉。

微微擡起了頭,齋藤飛鳥看着讓自己倒下的男人。

悲傷。

最先給她的印象是那對黑色眼睛中透露出來的神色。

他在悲傷什麼?

隨後她才注意到了那個男生的相貌。

五官俊秀,是個帥哥。

但總覺得這個人很受。

心中暗暗打了個評分。

“我沒事,謝謝你。”

接過男人的手,齋藤飛鳥緩緩地站了起來。

拍打着自己的衣服,把灰塵都打去後,她注意到了拓久在看着她。

“請問……”

“你在疑惑對嗎?”

男人忽然開口,眼神直視着她。

欸?

他在說什麼?

突然的開口,讓齋藤飛鳥不明所以。

“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在迷茫,迷茫未來的路,對嗎?”

男人像是看透了她的整個人,篤定地斷言。

“你在說什麼呢……”

她反駁着,卻有氣無力。

因爲那是事實。

壓迫感向她襲來,混亂讓齋藤飛鳥的身體都慢了一拍。

她確實是在迷茫未來的方向。

究竟該怎麼做呢,在乃木阪看不到出路,要不要畢業呢,可是畢業了我又能做什麼呢?

強烈的情感指揮着她。

恐懼。

那是在無法看清未來道路時候常伴她的感情。

儘管如此,她也沒有在這個男人面前承認着自己的懦弱。

不管內在有多麼弱小,她也不想向別人展示自己的弱點。

“我和你一樣,所以我能看出你的動搖。”

是穩重而又讓人安心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我想,你是在僞裝着自己——沒錯吧?”

“.…..”

被說中了痛處。

消極陰暗的她在對外的形象上,是甜美可愛的妹妹形象。

其實完全不是這樣子。

“可以的話,試着讓別人知道真正的你吧。或許你會覺得不錯。”

男人說完,就走開了。

呆呆站在原地,齋藤飛鳥咀嚼着男人所說的話。

真正的你?

什麼意思,是要我把自己陰暗的一面在別人面前展示着?

怎麼可能!

宅男們怎麼可能喜歡這樣的女偶像呢?

可是……

“咦,這是?”

在思索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口袋裡有了多餘的東西。

是一塊木牌。

“拓久……這是他的名字?”

猜測了下後,齋藤飛鳥只能認爲這是那個男人遺失的。

可是那個男人實在走得太快了,齋藤飛鳥走出了之後,已經找不到男人的身影,問了門口的女人。

“啊,是有一個人,他說是我以前的學生,剛纔也在這裡練琴。”

“您有他的聯繫方式嗎?我好像撿到了他遺失的物品。”

“不好意思,我也只知道他留下的姓氏而已,他姓指原。”

抱着歉意的笑容。

“那好的……謝謝您的告知。”

齋藤飛鳥退後幾步,表示感謝。

指原拓久?

她知道了男人的姓名。

指原……他是那個akb的指原莉乃的親戚嗎?

無端地猜測着。

姓指原的人真的很少呢。

她的思緒也很快被打斷。

脈脈的絮語自鋼琴教室傳出,如少女般歡快明朗,發出銀鈴般笑聲。

“繪梨花和那個小夥子彈得是同一首曲子呢。”

這時,女人說道。

“是這樣嗎?”

齋藤飛鳥隨着好奇心問道。

“嗯,都是《致愛麗絲》。”

女人點頭。

“不過從以前她來我這學習的時候,就一直對這首曲子戀戀不捨呢,大概是拓久最喜歡這首曲子的緣故吧,哈哈。”

“您……說拓久?”

好像是聽到了什麼熟悉的詞語,齋藤飛鳥不禁快速詢問道。

“嗯,他以前和繪梨花一起來學鋼琴呢,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後來好像出了什麼事情他就搬走了,我也就沒再見到他了。”

雖然奇怪齋藤飛鳥的反應,可女人還是老實說着。

這……

是不是太狗血了?

握着手上的木牌,齋藤飛鳥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奇怪。

相同的名字,還有同一首曲子的演奏……

繪梨花,你也在掩藏着什麼嗎?

木牌被她放入了口袋裡。

她感覺自己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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