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後悔。”川弘鬆德說道。“昨晚做了個夢,夢到你二叔了。”
“父親,您不必如此。”川弘千信說道。
“千信,對不起啊。”川弘鬆德說道。“你當初問我這個事情,我當時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些天我就認真的想了一遍,想了很多很多。”
“他們都說你不像你爺爺,不像我。其實不是這樣子的。”川弘鬆德搖搖頭,很有感觸。“其實你纔是最像你爺爺的,還有你二叔,只有我不像啊。這是當年在你二叔的葬禮上他親口說的,你爺爺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的,叛逆。對不起~~”
“父親,爲什麼道歉。”川弘千信一怔。
“你爺爺他…當年我問他,他是跟我說回不去了。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爲什麼,雖然還沒想明白,唉,是啊,我一直不懂他,身爲人子,很愧疚。”川弘鬆德看着他,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可是,你是能夠理解你爺爺的。我想了那麼多年沒有找到的答案,你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天你臨走之前對他說過一番話,你爺爺他是很高興的,很高興啊,很開懷。”
“還有,當年你二叔走的那天,是跟我說,哥,等我安定下來我會帶你過去的,帶大家過去。嗯,我就覺得這就可以了。千信啊,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其實很害怕啊。”川弘鬆德抱頭,突然大聲痛哭了起來。“那個對我而言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在這裡生長着,所以我害怕啊。你二叔他是那麼熱衷,你爺爺,我能夠感覺到他也曾經那麼熱衷,還有你,儘管你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你從小就表現出來了。”
“我一直很後悔,爲什麼當年不是我去,或者我不能夠陪同你二叔過去。當年應該是我去的,是我這個長子。”
川弘鬆德伸手指了指桌子上。
川弘千信望了過去,看着上面是一套茶具,若有所思。
川弘鬆德又說道。“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只是一個茶杯,一輩子都不會是茶壺。”
“千信,你看吧。在這一套茶具中,茶杯很多,哪怕只剩下一個了,卻是不影響使用的。可是茶壺是至關重要的,少了一個,其他的都沒有了主心骨。或者可能把缺失了茶壺其他的茶杯拿去別的地方用,縱使還能有同一廠家同一款式的一套,看着是能夠融合進來。但是,世間家庭千千萬,怎麼可能有相同的呢。”
“嗯,我一直明白,你,還有你二叔,你爺爺,你們都是能夠成爲茶壺的人!而我只是茶杯啊。”
“我沒有自主思想,我這一生都從來沒有違背過你爺爺的意願,一直都是他決定了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就像當年,我娶你母親的時候,其實那個時候也不是我自己的意願,你也知道你母親的出身,所以那個時候我忍受着很多,尤其外人的看法。我說的也許有點亂,但我一直不後悔,很大程度上就是你爺爺,我的父親讓我這麼做,那我就這麼做了。出於對家人的信賴,信任。我那個時候還是這樣想的,這樣子就好了。”
“直到當年你二叔去世了,我才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懦弱無能啊。千信,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事情,是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對不起,我什麼都幫不到你,我也不知道如果在當年我是否還能鼓起勇氣走出那一步。”
“你真的不像我,真好啊!”
川弘千信靜靜的聽着,心潮起伏着。
鼻頭一酸,忍不住觸淚下來。
“千信,你過來。”川弘鬆德最後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父親。”川弘千信一怔。
“你過來。”川弘鬆德微笑。“以後就動不了了。我想抱抱你啊,突然想抱抱你,我的兒子……”
…………
…………
“你去了哪裡?”川弘長雄問道。
川弘千信剛從外面回來,下意識看了下手錶,兩三點了。“還沒睡啊?我去拿了點東西。”
望了望對方手上的東西,點點頭。
“唱片,我找了好久,你聽一下。”川弘千信去就要搬來上次那個唱片機。
“很晚了,白天再說吧。”川弘長雄道。
“我要回東京了,事情有點急。”川弘千信嘆了口氣。“你有空可以聽一下,解解悶。”
“那就現在吧,去那邊,別吵到他們。”川弘長雄掖了掖身上的睡袍。
唱片放了上去,很快一陣輕緩的旋律流出,落入兩人耳中。
川弘長雄一下子怔住了,愣着許久,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他搖搖頭,開口說出來的是中文了。“這個是什麼歌?”
“學堂樂歌啊,這不是老爺子你們那個年代的東西嗎?”川弘千信說道。“沈心工先生,爺爺知道他嗎,這是他的作品。”
“你怎麼知道這些?”川弘長雄問道。
“作家嘛,有想要考證的東西需要查查資料什麼的!”川弘千信說道。
“哦,原來如此啊,,”川弘長雄點點頭,呢喃着。
望着那一套唱片機,心情久久不能夠平復下來。
“再放一遍。”
“嗯。”
川弘千信過去,再放了一次。
自己坐下地上,倚在櫃子,跟着輕輕哼唱起來。
燕燕!燕燕!別來又一年。
飛來!飛來!借與你兩三椽。
你舊巢門戶零落不完全,
快去銜土,快去銜草,修補趁晴天。
燕燕!燕燕!室內不可留。
關窗!關窗!須問你歸也不。
你最好新巢移在廊檐頭,
你也方便,我也方便,久遠意相投。
……
“以前,在什麼地方聽過一首鄉間謠曲,好像是母親用來哄孩子睡覺的。”川弘千信掏出香菸,遞給了他一根,自己又輕輕唱了起來。
旋律像月色一般流淌,在這一片空間中縈繞着:
愛哭的孩子要睡覺
莊稼再多多不過草
等待的人兒的不知道
遠方的人回來了
睡吧/睡吧
夜漫漫路迢迢
夢中人未少
夢中人未老
……
“那我走了。”天邊依稀露出了晨曦,川弘千信告別了,最後說道。“那我就成爲茶壺吧。”
川弘長雄莫名其妙。“什麼茶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