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中書省衙門。
如果說朝廷六部各司衙門是帝國的手腳,那麼中書省就是帝國的頭腦。
中書省位於皇城西側順義門外的頒政坊,每天收發的公函命令多如牛馬,中書省的官員每天都會將送來的摺子按照輕重緩急分門別類,達到一定級別的重要奏摺會直接呈送入宮,一些普通的奏摺會在中書省處理解決。
坐鎮中書省的乃是當朝國相夏侯元稹。
中書省在國相的掌理下,多年來還算是有條不紊,大小事情處理的也都還算妥善。
朝野俱知,夏侯元稹能夠坐上國相的位置,除了當年的擁立之功,也因爲是聖人的親兄弟。
可是朝中卻還是有不少人明白,這位夏侯國相能在中書省坐鎮十幾年,絕不僅僅只是因爲與聖人的親眷關係,夏侯元稹老成謀國,知人善用,處理政事也是井井有條,能夠讓中書省十幾年來有條不紊地運轉,這位國相大人的才幹並不弱。
中書省多數官員都是夏侯國相一手提拔,不過這些官員卻很少有出自夏侯家的子弟。
聖人登基,夏侯一族雞犬升天,族中子弟自然是受到重用,除了少部分留京,大部分都是被分派到帝國各州擔任要職。
不過聖人和國相卻也並非只是重用親族子弟,夏侯元稹對才幹之士的提拔卻也是不遺餘力,其中在中書省任職的不少官員,都是夏侯元稹從地方上提拔過來,這些人在地方上的名聲未必都很好,但卻都屬於能吏。
夏侯元稹用人,以才幹爲先,至於性格甚至是德行上的欠缺,他反倒不會太在意。
中書侍郎杜文昌性情古板,循規蹈矩,甚至在不少人眼中看來有些迂腐。
但此人做事情卻是踏踏實實,被夏侯元稹調到中書省之後,僅僅幾年時間就被提拔爲中書侍郎,這位杜侍郎眼中容不得沙子,但凡有人做事情壞了規矩,從來都是不留情面,甚至時常與國相大人發生爭執。
按照常理,這樣的人並不適合官場,身爲國相的部下,竟然隔三差五與國相發生爭執,那是自尋死路。
可恰恰是這樣的人,在這中書省竟然一待就是九年。
九年來,多少人都覺得這位杜侍郎隨時都可能被趕出中書省,可他卻像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在中書省紋絲不動,穩若磐石。
時當黃昏,杜文昌神情凝重,拿着一道摺子來到衙門裡的一處院子,直接走到一間屋外:“國相大人,下官求見!”
“進來吧!”夏侯元稹應了一聲,杜文昌進了屋,見到國相正伏案辦公,上前去拱了拱手,並沒有立刻說話。
跟着夏侯元稹多年,杜文昌知道國相手上的筆沒有放下之前,最好是不要開口。
夏侯元稹正在批閱什麼,片刻之後,纔將手中狼毫擱在硯臺上,合上摺子,擡頭看向杜文昌,問道:“有事?”
杜文昌很能幹事,而且兢兢業業,處理事情一絲不苟,這是夏侯元稹欣賞他的地方,但此人說話有時候太過直率,甚至多次讓他這位國相大人下不來臺。
於公而言,國相欣賞杜文昌辦事的能力和態度,於私而言,國相對杜文昌的性情也是頗有些不喜。
杜文昌直接走上前,將拿過來的一道奏摺呈上去。
奏摺密封,但是在摺子的背面,卻黏着一根紅羽。
夏侯元稹皺起眉頭。
紅色羽毛,代表着反叛甚至是兵變。
每天送呈京都的摺子多如牛毛,爲了表示緊急,在一些十萬火急的摺子上都會做一些表示,而紅羽是火急中的火急,若非驚天大事,絕不可輕易在摺子上粘有紅色羽毛。
夏侯元稹看了一眼封籤,卻是從蘇州江門縣送來的急奏。
“蘇州?”夏侯元稹眉頭一緊。
紅羽奏摺從北邊或者南邊遞上來,他都不會感到奇怪,可是蘇州送來紅羽奏摺,那就實在讓人震驚了。
這樣的奏摺,除了聖人,也只有他這位國相大人能夠拆閱。
“蘇州乃是朝廷的賦稅重地。”杜文昌神色凝重:“那裡一旦出現動-亂,實在是不堪設想.....!”
夏侯元稹已經拆開密封,打開奏摺,只看了幾眼,臉色驟變,細細看完,神色已經凝重無比。
能夠讓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國相大人顯出如此震驚之色,杜文昌知道蘇州的事情肯定是小不了,卻也不敢多問。
“文昌,派人立刻去告知兵部竇蚡、工部宋世清,還有南院院使陳叔通,立刻去往宮門外。”夏侯元稹已經起身:“令人備車,老夫要進宮面聖。”想到什麼,問道:“這道摺子何時送過來?”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杜文昌知道事態緊急,拱手道:“奏摺送呈進中書省,發現是紅羽奏摺,立刻送到下官手邊,下官不敢耽擱,趕緊送呈給國相。”
“信使何在?”
“下官已經讓人吩咐信使就在中書省衙門等候,隨時可以召見。”杜文昌立刻道:“下官這就去將信使叫過來。”
夏侯元稹一邊拿起冠帽戴上,一邊搖頭道:“不必,讓他隨老夫一同進宮面聖。”
聖人此時正在宮中御花園。
御花園有七星海,七星海上有兩艘宮船,得知夏侯元稹帶着數名官員入宮求見的時候,聖人正在一艘宮船上撫琴。
琴聲戛然而止,聖人鳳目微擡,瞥向宮中總管太監魏無涯:“哪些人?”
“除了國相,兵部尚書竇蚡,工部尚書宋世清以及南院院使陳叔通一同入宮覲見。”魏無涯佝僂的身子,恭敬道:“此外還有一名從蘇州來的信使,國相看上去十分焦急。”
聖人兩道畫的略顯粗濃的眉頭擠在一起,問道:“信使何人所派?可是麝月?”
“蘇州江門縣所派,不是公主。”
聖人赫然起身,向身邊的長孫媚兒道:“去御書房!”
御書房內,以國相夏侯元稹爲首的幾名朝廷忠臣都是跪在地上,聖人神色凝重,手上拿着那道紅羽奏摺,看完之後,沉聲道:“國相,王母會突然在蘇州起事,你們事先毫無察覺?”
夏侯元稹肅然道:“老臣有失察之罪。當年青州發生王母會叛亂,被朝廷平定,自此之後,王母會幾乎是銷聲匿跡,江南之地,更是從無聽說有王母會的人活動。”
“但這道摺子上說得很清楚,一日之間,江門縣境內遍佈王母信徒,在此之前,蘇州已經發生叛亂,城頭豎起了反旗。”聖人風韻猶存的臉上滿是震怒之色:“蘇州錢家帶頭叛亂。”望向那名遠遠跪在後面的信使,冷聲道:“你是從江門縣過來?”
那信使風塵僕僕,憔悴不堪,額頭貼地:“回稟聖人,江門縣令塗大人得知蘇州叛亂,正準備封城,卻不料王母信徒已經潛入城中,突然聚衆發難,他們接應城外的叛匪,十萬火急之時,塗大人寫下這道急奏,令小人日夜兼程送呈京都,小人不敢耽擱,一路之上幾乎不敢停留,在途中驛站也只敢喝一口水,跑死了兩匹馬,花了四天的時間趕到京都。”說完這句話,此人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四天時間從蘇州跑到京都,這已經是極限,信使完成使命,說完最後這幾句話,再也撐不住,昏倒在地。
“趕緊帶下去請太醫。”長孫媚兒見狀,立刻吩咐,兩名執事太監擡了信使下去。
“摺子上說蘇州叛亂,叛亂的是王母會。”聖人聲音冷峻:“你們可知道蘇州反旗是誰的旗號?”
國相擡頭道:“只是打出了當年王母會在青州作亂時的同樣旗號,以王母爲尊。不過摺子上說錢家率衆造反,應該不會有錯。錢家在蘇州實力雄厚,如果沒有錢家的支持,王母會在蘇州根本無法興風作浪。”
兵部尚書竇蚡猶豫了一下,終於道:“啓奏聖人,公主殿下對江南的情勢最爲了解,臣請聖人下旨,讓公主前來商議此事。”
這話其實在場的人都聽得懂。
聖人斥責國相不知王母會在江南活動,但衆所周知,國相的勢力一直不曾滲透進入江南,江南七姓多年來效忠於麝月公主,幾乎可以說是公主的家奴,如今江南發生叛亂,領頭的竟然是蘇州錢家,麝月公主事先毫無察覺,當然是難辭其咎。
麝月前往江南,十分隱秘,知道此事的人鳳毛麟角。
“江南內庫被盜。”聖人知道事到如今,已經無法隱瞞,當務之急是要和朝中重臣商量出平叛之策,聲音低沉:“麝月因爲此案,半個月前已經動身去了蘇州,要親自徹查內庫一案。”冷笑道:“現在看來,內庫失竊,是王母會的手筆了。”
此言一出,幾人都是赫然變色。
南院院使陳叔通是欽封的忠武將軍,在軍方也是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雖然如今的南院早已經不似當初武宗皇帝在位時的的權柄滔天,卻依然是帝國軍略制定的重要衙門。
聽聞麝月公主去了江南,陳叔通大驚失色,失聲道:“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