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久別重逢
桂有爲慢條斯理的道:“十二天前,我收到飛馬牧場場主商月令親筆寫的香箋,雖然只是寥寥十多句話,且其中至少十句是無關痛癢,將最重要的兩句輕輕帶過,但怎瞞得過我?哈!”
龍鷹給硬扯回現實去,雖然到此刻他對自己的“飛馬任務”仍是猶豫難決,且因未來變量極多,須否行此一着,仍屬未知之數,但對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美麗場主,說沒興趣肯定是騙人。忙道:“究竟是怎麼樣的兩句?哈!我只是好奇而已。”
桂有爲含笑打量他,道:“我明白鷹爺的處境,但我也是站在鷹爺的一方去想,像商月令般的美女,已非如‘秀外慧中’等的詞語足以形容,是集宋家和商家精華的大成。哈!這句話有點怪怪的,但我實在找不到另一句更貼切的話。”
龍鷹暫時忘掉端木菱,心癢的道:“賣夠關子哩!她寫的是哪兩句呢?”
桂有爲好整以暇的道:“她首先謝我這半個師兄爲飛馬節的事盡心盡力,接着的幾句是有關的安排,到最後寫道:‘如若獨缺龍鷹妙絕天下之騎射,怎能重現當年的風采?’”
龍鷹抓頭道:“這兩句雖對小弟推崇備致,卻是爲飛馬節着想,與男女私情沒有關係,有何好羨慕的地方?”
桂有爲探手搭着他肩頭,欣然道:“不要說我倚老賣老,追求孃兒的經驗老哥我比你豐富多了,你的美人兒除小魔女外,不是受賞賜便是受饋贈而得,多不用挨碰釘子之苦。商月令是女兒家,位高權重,不論心裡如何仰慕你,絕說不出口來。飛馬節等於中土世家大族的遊樂會,而非騎射表演,頂多是打馬球和野獵諸如此類的玩意。而她肯說飛馬節不能沒有了你,言下之意,就是着我這半個師兄,無論如何也要將你弄到飛馬節去,讓她有見你的機會。哈!還不明白嗎?”龍鷹道:“她不知道我要去打仗嗎?”
桂有爲啞然笑道:“女人怎會去想這種事?事實上只有你才明白外面是怎麼樣的一番情況。像我在揚州,歡喜的,便夜夜笙歌,花天酒地。”
龍鷹苦思道:“此事我須好好的想想。”
桂有爲訝道:“鷹爺不是出名風流嗎?還有什麼需要思量的?包保你見到她後,會感到不虛此行。”
龍鷹頭痛的道:“問題並不像表面般簡單。”
桂有爲不解的道:“我倒看不出有什麼複雜性,英雄美人,肯定是江湖佳話。”
龍鷹想的卻是若要娶商月令,也必須是“範輕舟”的身份。大江聯的微妙形勢,使商月令變得舉足輕重,似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桂有爲,苦笑道:“小魔女那關並不易過,雖然我沒見過她吃醋,怛吃起醋來肯定天崩地裂,生人勿近。”
桂有爲莞爾道:“船到橋頭自然直,鷹爺勞苦功高,多個絕色侍寢,乃天公地道之事。唉!你教我怎樣回覆她呢?”龍鷹失聲道:“待我先想想不行嗎?”
桂有爲坦然道:“難得有這麼個機會,讓我可向月令交代,錯過了恐怕到明秋的飛馬節,也再沒有直接探詢鷹爺心意的機會。”
龍鷹心忖這可能是命中註定的事,沒法推掉。換過是正常情況,他去參加飛馬節的機會足微乎其微,現在卻變得身不由己。道:“告訴她,龍鷹必到。”
桂有爲歡喜得摟緊他肩頭,龍鷹怕他一時忘形親自己兩口時,馬車走畢山路斜道,轉入靑天庵的山門。
終於到了。
青天庵雖位於山林偏僻處,遠離揚州,卻頗具規模,景觀極佳,可俯瞰大江出海前的河段,使人胸懷開闊。
庵堂以山門、大雄寶殿、佛塔等建築構成南北中軸線,兩側爲配房建築,西爲常住院,東爲齋堂院。主殿樸實無華,磚木結構,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單檐歇山式綠琉璃瓦覆頂,自有一股令人心生崇敬的神聖氣氛。
入廟拜神。
桂有爲陪他一起入殿,上香拜佛,完成任務,告別離開,龍鷹則在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尼領路下,到東院的齋堂見心愛的仙子。只看端木菱在主齋堂見自己,便知她不容龍鷹冒瀆佛門靜地的心意,這個他是諒解的,如果沒有約束,天才曉得他們間會發生什麼事。
美麗的仙子靜坐一隅。
齋堂的門在他身後關上。
端木菱沒有掩飾心中的歡悅,輕輕呼喚道:“龍鷹!”
龍鷹沒有如自己預料般神魂顛倒,卻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把他帶到怡然自得的天地,猶如衝進一條平靜河水裡的湍流,也因河水的平緩,從衝奔化爲悠然自若。
久別相逢的喜悅在兩人間火花般激濺,那是沒法以言語來表達的、微妙熾熱的情緒,仙胎魔種,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遇上的。
龍鷹差點直往她撲上去,幸好端木菱的眼神有足夠的仙力制止他,使他乖乖的在她對面坐下,隔着小圓桌的“安全距離”。
龍鷹嘆道:“仙子更嬌美了呵!像多了點特別的仙質,但怎都沒法說出來。唉!我們回揚州城,找間客棧投宿一宵如何?”
端木菱白他一眼,眼神清楚說出“你這小子還是老樣兒”的意思,但沒有絲毫怪責之意,喜孜孜的道:“收到你來訪的消息後,小女子一直在期待着,對人家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情緒,還不滿意嗎?”
龍鷹大喜道:“還是得仙子首次向小弟表明心跡,當然受寵若驚。哈!但爲何又嚴陣以待的模樣,難道不可以找個沒這般公開的地方見小弟嗎?”
端木菱微笑道:“原因你是清楚的,仍要繞着這個話題反覆糾纏,可知你如何可惡。你出現在塞外或神都毫不稀奇,爲何竟會在這裡見到你呢?”
龍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好道:“說來話長,仙子又因何到揚州來,是否準備北上尋夫?”
端木菱沒好氣道:“功夫雖有精進,德性卻全無改善,小女子嫁了給你嗎?”
龍鷹在起始時雖被她的仙質所懾,不敢有絲毫逾越,不過安定下來後,雖不能動手,卻可動口。嘻皮笑臉道:“正因曉得要娶仙子難比登天,所以想先造成夫婦之實,再求夫妻名分。看丨小弟多麼肯腳踏實地的做人。哈!”
端木菱瞅他一眼,現出怪責的神色,岔開道:“不再和你胡扯,今趟小女子是應廬陵王之邀,到神都參加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典禮。”
龍鷹怔了一怔,大奇道:“仙子乃方外之人,怎會參與這種塵世俗事?”
端木菱若無其事道:“我不會出席大典,只是禮貌上代表佛門表示支持他。廬陵王返神都後,透過白馬寺的住持慈智大師知會靜齋,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是把靜念襌院歸還佛門。”
龍鷹整個頭皮立即發麻。
太厲害了!
如此絕計,肯定是妲瑪想出來的,立即爭得佛門甚至整個白道對李顯的支持,充滿撥亂反正的意味,又是冠冕堂皇。可是當此風聲傳進武曌耳內,她會如何反應?
妲瑪擺明是要製造女帝和兒子間的矛盾和衝突,她要對付的是武曌。
現時女帝雖仍是掌握天下,且對她忠心者大不乏人,特別是被她一手提拔者。只是縱然最忠心於她者,仍沒法撇開大唐纔是正統此一根深柢固的觀念,更沒法突破男尊女卑這似是而非的所謂禮法倫常。武曌的稱帝,與自古以來被捧上了神壇的僵化思想,的確是背道而馳。
妲瑪這招叫“順水推舟”,無人可以逆抗。
拍桌道:“他奶奶的!肯定是那妖女想出來的。”接着道歉道:“唉!請仙子恕我口出粗言,因真的不說不足以表達心中的無奈。”
端木菱秀眉輕蹙,道:“你愛和小女子說什麼便說什麼,人家不會怪你。你口中的妖女,指的是哪一個呢?”
龍鷹苦笑道:“不是妲瑪還有誰,仙子聽過她嗎?”
端木菱現出訝色,道:“不但聽過,還在幾年前已知道有她這個人。”
一股寒意從深心處涌起來,龍鷹生出很不妥當的感覺,覺得自己有點像變成沒有反抗能力的獵物,被獵食者一直在暗裡窺伺,到此刻方猛然驚覺。說到底,他至少屬半個魔門中人的身份,最怕白道那些自以爲公正和正義的人。他首次感到與端木菱間或會出現危機,這個想法使他不寒而慄。
見龍鷹睜大眼瞪着她,端木菱訝道:“因何你認爲妲瑪夫人有問題?全賴她,廬陵王才逃過大難。在神都,她作風低調,從來不參與政事,至少表面如此。”
龍鷹挨着桌邊,雙肘枕在桌面,將臉埋入雙掌裡,痛苦的道:“事情的兇險,超乎任何人想象之上。我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就是仙子信任我。”
端木菱探手過來,愛憐地撫他的手。
龍鷹將她遞過來的仙手反握着,似乎得到了新的力量,毫不隱瞞地將來龍去脈道出來。最後道:“不論是法明或胖公公,都深信不疑妲瑪是大江聯最厲害的臥底,可憑隻手,顛覆我中土的皇朝。”
端木菱柔聲道:“如果人家告訴你,其中怕是一場誤會,妲瑪確曾修習過《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因她正是出身於舊波斯正統的大明教,奉有收回流失於外的《智經》的神聖使命,因尾隨邪教的餘孽,直跟到中土來,機緣巧合下揭破大江聯刺殺廬陵王的陰謀,這樣說,你會改變對她的看法嗎?”
龍鷹仰起頭來,綏緩搖頭,道:“只會使我對敵人的處心積慮,更覺心寒。這次刺殺李顯的行動,擺明是一石數鳥之舉,箇中實情,須先讓仙子掌握大江聯的情況,仙子方可明白。妲瑪是大江聯最巧妙的一步棋,將整個不利於大江聯的情況扭轉過來。如仙子仍不相信我的判斷,那就肯定沒人會信我。”
心忖自己確是誇大了點,至少萬仞雨和風過庭會相信他。又奇怪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有閒暇去想這麼樣的東西。人確實是奇怪的生物。
端木菱收回玉手,斷然道:“不!我相信你。”
龍鷹放下心頭大石,又懷疑道:“仙子不是爲安慰我才這樣說吧?”
端木菱“噗哧”嬌笑,橫他嫵媚的一眼,抿嘴笑道:“鷹爺何時變得對自己這般沒有信心,疑神疑鬼的?小女子信任你的直覺嘛!你不是要說故事嗎?”
龍鷹呆瞪着她,道:“我的娘!原來仙子懂得迷死人的仙法。我可以親仙子的嘴嗎?”
端木菱輕描淡寫的道:“今晚不可以。”
龍鷹充滿希望的追問,道:“那明天呢?”
端木菱道:“明天小女子將坐上桂幫主安排給我的船,小女子並不介意和鷹爺共乘一舟。只要你肯安分守己,分房而眠,又不會對人家動手動腳,戒絕肌膚之親。”
龍鷹本歡喜若狂,旋即心中一動,裝出頹然之色,道:“我今次返神都,絕對不可以露出行藏,否則大江聯的人會從時間的巧合上,判斷出範輕舟是老子。”
端木菱道:“有人家掩護你,不是更能避人耳目嗎?”
龍鷹拍桌道:“對!仙子儘管自行登船,老子會偷進仙子在船上的香閨,最好揀個偏僻點的房間,然後裝作因練功而終日閉門不出,我和仙子便可以……哈!真爽!”
端木菱始知中計,卻不以爲忤,還笑臉如花的道:“真高興鷹爺回覆邪帝本色,可見妲瑪的事困擾得你多麼厲害。言歸正傳,可以開始說故事了吧!”
龍鷹想到能與仙子在船上雙宿雙棲,早把所有煩惱拋諸九天雲外,遂一五一十的將大江聯的詳細情況道出,當然瞞去與諸女廝混的情節,交代完畢,已是三更時分。庵內尼姑均已安眠,齋堂外黑沉一片,充滿夜半私語的風流韻意。
端木菱仍是不溫不火的仙家模樣,像永遠不會疲倦似的,現出深思的動人神態,秀眸閃動着智慧的芒火,緩緩道:“難怪你有此疑惑。這般看,妲瑪的確非常可疑,否則小可汗怎會未卜先知似的,懂得派想除去的人去送死?今次該連默啜都吃了個啞巴虧。”
龍鷹雀躍道:“有仙子站在小弟的一邊,形勢頓然有異。”
端木菱道:“你究競是‘老子’還是‘小弟’?”說罷,自己忍不住笑起來。
龍鷹心舒神暢。美麗的仙子像是轉了性般,開始時還可以裝做一本正經,不旋踵已言笑不禁,任自己如何調戲她,仍足那末開心迷人,確是奇蹟。
道:“這叫隨機變化。哈!仙子何時嫁給小弟?人生苦短,青春和生命轉瞬即逝,行樂須及時呵!”
端木菱斬釘截鐵的道:“不嫁!”
龍鷹失聲道:“什麼?”
端木菱不忍心的道:“不嫁你並不等於不讓你得到人家。明白嗎?無賴。”
龍鷹心花怒放的挨往掎背,伸展四肢,道:“原來仙子耍的,就是小弟‘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的那一招。嘿!名分是虛的,根本無關痛癢。最重要……哈!仙子明白哩!”
端木菱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道:“胡鬧夠了嗎?回神都後,你打算怎麼辦?”
龍鷹斂去得意神色,咳聲嘆氣道:“坦白說,我是一籌莫展。他奶奶的,我的煩惱還不夠多嗎?現在連大江聯總壇內無辜的人,亦成爲我肩上的負擔,如果有一天仙子聽到小弟忽然倒斃,不用驗屍也可曉得我是因過度疲勞致死。”
端木菱道:“真誇大。幸好小女子曉得你是誰,怎樣折磨你仍沒法死掉,且大有可能比其他人多活幾百歲。”
龍鷹苦笑道:“仙子真瞭解我。”
端木菱溫柔的道:“時間差不多哩!到船上再說吧丨”
龍鷹彈將起來,氣急敗壞的道:“設法將的時間拖延至辰時末。我還要去見一個人,是約好了的。”
下一刻已衝出齋堂外,立即又旋風般捲回來,道:“是哪個碼頭?”
端木菱說出來後,龍鷹一陣風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