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誰主浮沉
綿綿絲雨下,龍鷹四人趕往洱西平原。
白族的新城,選址位於洱西集和風城之間的洱海之濱,以桃花山爲新城的中心,有山險可恃。被焚燬的洱西集已被白族人清理,遇難者入土爲安,氣象煥然一新。營帳處處,集中在桃花山和河溪之旁。
四人立住一個小山崗上,遙觀煙雨茫茫下,蒼山和洱海間這片美若仙境的土地。
萬仞雨嘆道:“只要想到宗密智正藏身平原某一角落,便沒有絲毫安逸的感覺。”
風過庭問龍鷹道:“感覺到他嗎?”
龍鷹苦笑道:“我的娘!竟沒有半點感覺。這邪惡的傢伙確實懂得潛蹤匿跡之道。”
萬仞雨道:“大鬼主的冢墓呢?”
月靈輕描淡寫的代龍鷹答道:“他仍未找到丹冉的葬身處,但已非常接近。”
三人愕然朝她瞧去。
在悽風苦雨裡,月靈比之以往任何一個時候,更像幽靈而不像活人。露在面紗外的部分變得無比蒼白,一雙眼睛似蒙上一層迷霧,令人看不真切,聲調轉冷。聽她說話,如聆聽從遙不可及的遠處傳來的聲音,感覺奇異。
風過庭問道:“公主找到宗密智了嗎?”
月靈冷漠的道:“在不用分神下,他變得更強大了,在這樣的情沉下,即使我們尋上他,仍沒法將他殺死。何況他絕不會讓我們有圍攻他的機會。”
龍鷹不解道:“公主不是說過,愈接近丹冉的墓穴,咒誓的約束力愈大,爲何現在情況像倒轉了過來呢?”
月靈冷冷道:“這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咒誓的效力愈強,愈能刺激宗密智附體邪靈的激烈反抗。”
龍鷹試探的問道:“公主現在有何感覺?”
月靈沒有絲毫變化的道:“我不知道。只知今次到洱西來,一切都不同了。宗密智正在呼喚我,要我和他進行決戰。”
三人大吃一驚。
風過庭駭然道:“萬萬不可!”
月靈目光往他投去,稍恢復了點人氣。平靜的道:“要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我自出生那一天開始,便在等待此戰的發生。你們勿要插手,否則宗密智將不會現身。他身上的邪靈,比任何人更有等待的耐性。”
三人全給她說話的內容和語調嚇得魂不附體,隱隱裡感到月靈再非月靈,而是與眉月結爲一體的某種他們不能明白的異物。兩大鬼主在宿命的驅使下,終於到了以一戰定勝敗的可怕時刻。
月靈漠然不理他們的反應,輕柔的道:“庭哥兒!可以將你的天劍借給我嗎?”
風過庭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差點下跪求她打消主意,可是看到她一雙秀眸那種不會爲任何人事所打動的神色,長長吁出一口氣後,解下彩虹劍,送入她手裡。
月靈解下長、短佩劍,交給風過庭,改掛彩虹劍,道:“不要隨我去。”
言罷掠下山丘。
看着她優美的身形在漫天煙雨裡遠去,漸轉模糊,萬仞雨擔心得要命的道:“怎麼辦?”
龍鷹頭皮發麻的道:“月靈!嘿!該說是眉月纔對。眉月的策略是正確的,只有這樣,纔可將宗密智引出來。”
風過庭道:“我們怎可讓她單獨面對如此可怕的邪人?可以拼個同歸於盡,已令人意外。”
萬仞雨嘆道:“如果月靈輸了,那我們千辛萬苦贏回來的,全要賠進去。”
龍鷹閉上眼睛。
風過庭心焦如焚的道:“我們不如到清溪眉月的冢墓去,怎都勝過在這裡發呆。”
龍鷹睜開雙目,沉着的道:“庭哥兒請放心,今次不但是眉月和宗密智的決戰,也是老子的魔種與邪靈爭雄鬥勝。關鍵處在乎宗密智對我們的仇恨。”
萬仞雨道:“當然是仇深似海,他所擁有的一切,全被我們奪走。”
龍鷹道:“仇恨會令人失去理智,附在他身上的邪靈,其仇恨更是非理智的。”
風過庭壓下焦慮,沉聲道:“這代表甚麼呢?”
龍鷹雙目魔光閃閃,道:“這表示他會不惜一切,甚至冒上形神俱滅之險,亦要報復。他奶奶的!只要我能晉入‘魔變’之境,魔種化爲道心,宗密智將沒法偵測到我的存在,這個變化是他料想不到的情況,所以眉月並不孤單,因有小弟助陣。哈!”
萬仞雨大喜道:“如此,局勢將迥然有異。但我們兩個幹甚麼好呢?難道只能呆等你的消息?”
龍鷹道:“要殺這傢伙絕不容易,怎可浪費兩位大哥?此事可從長計議。”
風過庭道:“決戰可在任何一刻展開,我們仍有計議的時間嗎?”
龍鷹道:“正因決戰的地點和時間仍密藏在未來的迷霧中,所以我們必須隨機應變。放心吧!我雖仍感應不到老宗,卻因庭哥兒與眉月仍維持着神秘的聯繫,最精采的是眉月借去了公子的天劍,使我能隱隱掌握到她的情況。嘿!王子來哩!”
十多騎從新城的方向馳來,領先者正是蒙舍詔王位繼承人皮羅閣。
來騎在坡腳處停下,皮羅閣甩蹬下馬,獨自一人掠上丘頂,小別重逢,自是非常高興,可是看到他的表情,三人又暗知不妙。
龍鷹沉重的問道:“令王父不肯說嗎?”
皮羅閣頹然道:“他是愛莫能助,因爲連他都不曉得。唉!月靈的名字是由過世了的大鬼主改的,王父曾追問過他,他卻不肯說出來,王父還因此生氣了幾天。”
萬仞雨失望的道:“我的娘!怎辦好呢?公子只有說一次的機會。喚不出月靈的名字,殺宗密智十次都沒有用。”
三人的目光朝風過庭投去。
風過庭露出苦澀的表情,冷靜的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先收拾宗密智,纔有閒去想其它的事。”
皮羅閣壓低聲音道:“宗密智肯定在這裡。”
三人愕然瞧他。
皮羅閣解釋道:“因爲過去的三天,每一晚都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三個有地位的長老,先後逝世,表面看沒有任何傷痕,似是忽然病死。我曾檢視過昨晚才過世的長老,他死不瞑目,死前該受到驚嚇。哪會這麼巧?該是被宗密智潛入他們的帳幕,逼問丹冉大鬼主的葬身之地。”
萬仞雨道:“他們曉得嗎?”
皮羅閣道:“這是白族的大禁忌,我不敢問。”
龍鷹隨口問道:“你們來了多久,在哪裡紮營?”
皮羅閣答道:“夜棲野使人來知會我,我立即拋開一切的趕來,四天前抵達此處。立營的地方,是我們嚮往的地方,因爲整個洱西平原,沒有一個地方可與之比擬。”
風過庭神情古怪的問道:“究竟在哪裡呢?”
皮羅閣訝道:“有甚麼問題呢?我選的是有‘蒼山第一溪’之稱的清溪,是剛離蒼山那一段的河谷,往西望可看到著名的清溪飛瀑和三潭連環的動人美景。”
三人聽得你瞪我,我瞪你,接着一起爆出歡叫聲。
沮喪之氣,一洗如空。
皮羅閣卻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萬仞雨搭着風過庭的肩膀,滿意的道:“這叫‘冥冥之中,仍有主宰’。還是由丹冉話事。”
龍鷹道:“這叫‘因利乘便’,我們先到王子的營地去。”
風過庭皺眉道:“不怕打草驚蛇嗎?”
龍鷹拍額道:“我們差點算漏了。老宗做夢都想不到,我們竟曉得丹冉墓穴的事,因此我們到清溪的營地去,他會以爲是事有巧合,而想不到是由丹冉在上一世已巧妙安排的陷阱。兄弟們!該動身哩!”
三人更想不到的,是丁娜四女、小福子,越大三兄弟和家人等亦在恭候大駕,且營帳已夾河設立好了。此時毛毛雨停止了,天上仍是雲層厚疊,小孩們已搶着從帳幕鑽出來在岸旁嬉戲,非常熱鬧。
清溪瀑布在西面百多丈處的山崖上一道白練似的飛瀉而下,形成三級的水潭,發出隆隆水響,奏起大自然的仙樂。蒼山山腰以上,沒入繚繞的雲霧裡,仿如人間仙界,如夢幻般的不真實。
三人環視分佈有致的百多個營帳,均心中叫妙,因若換成他們是宗密智,也絕看不出這是個陷阱。關鍵處正如龍鷹所指的,就是任宗密智千猜萬想,也想不到他們竟曉得只侷限於白族領袖和長老的大秘密,對丹冉大鬼主的墓穴所在處,白族是以自己的生命去維護,守口如瓶,絕不會告訴知情者外的任何人,包括其它族人,外人更不在話下。故宗密智要到拷問第三個長老,纔得到丹冉墓穴的秘密。
事實上,如果由龍鷹等做出針對宗密智的部署,亦不會讓婦孺在這裡冒險,現在卻因誤打誤撞,由不是陷阱變成一個天衣無縫的陷阱。
丁娜四女和小福子見到三人,歡喜如狂的迎接,與三人逐一擁抱,龍鷹等人緊繃的心情,因他們的熱情而大爲舒緩。
“鷹爺來哩!鷹爺來哩!”
越大三兄弟,哥朔和他的兩位嬌妻一擁而出,與三人熱烈擁抱,沒有絲毫中土的男女之防。
小福子長大了,變得更神氣,顯然因爲族人立了大功,終脫離了小混混的身分,變爲一個備受尊敬的人。
龍鷹向越大三兄弟笑道:“離洱海這麼遠,如何去打魚呢?”
越二笑道:“怕要明天才成,照我看還有一場大風雨。”
衆人擡頭望天,仍是雨雲密佈,看不到春陽的影蹤。
丁娜四女則纏緊他,令他淪陷在她們的脂粉陣裡,也使他感到尷尬,忙道:“待我們先說幾句話,再……”
風過庭向他打個眼色,道:“鷹爺先到帳內休息,遲些我們纔來找你。”
萬仞雨亦向他猛打眼色,笑道:“我現在最想吃的,是由哥朔弄出來的美味食物。”
龍鷹醒悟過來。
假設宗密智正於蒼山某處窺視他們,見龍鷹竟與四女入帳歡好,將戒心盡去,更認定他們只是碰巧在丹冉的河中墓穴旁立營。
龍鷹不忘問含笑看着他們的皮羅閣道:“今次有多少人隨王子來?”
皮羅閣答道:“有五百人,全是精銳好手。” www ¸тTk Λn ¸c o
龍鷹哈哈一笑,伸手拍拍小福子面頰,尚未有機會說出下一句話,已給四女押進帳幕去。
龍鷹鑽人帳幕去,正閉目養神調息的萬仞雨和風過庭同時睜目。
他坐在兩人前,道:“成也邪靈,敗也邪靈。老宗最強大之處,也是他最脆弱的破綻。”
萬仞雨道:“何出此言?”
龍鷹分析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剛纔我和四女翻雲覆雨之時,在某一剎那忽然感應到宗密智,他正藏身瀑布之上,俯瞰這段河道營地。由此可知他的邪靈憑其神通異能,探測小弟在帳內的情況,而被我生出感應。哈!曉得他確如所料般窺伺一旁,我開心得差點落淚。”
風過庭欣然道:“這叫‘盼得雲開見月明’,雖然現在上面仍是烏雲密佈。”
萬仞雨擔心的道:“當你感應到他時,有感應到他的仇恨嗎?”
龍鷹點頭道:“且是非常深刻的仇恨,準備大開殺戒。”
風過庭道:“另一方面呢?”
龍鷹道:“另一方面亦是與老宗的靈通有關,令他雖目睹我們人強馬壯,有足夠殺他的能力,仍要行險一搏。”
萬仞雨不解道:“是哪方面的靈通?”
龍鷹忍不住笑意的道:“正是曾害得他顏面無存,能預曉天氣變化的能力。我的兩位好兄弟,一場大雷暴正在這片美麗土地上醞釀,兩大鬼主決戰的時刻,終於來臨。”
兩人拍腿叫絕。
雙方都在等待這場暴風雨。
於宗密智來說,雷暴發生時,營地所有人都避進帳幕去,清溪則山洪暴發,平靜的河道變成澎湃的滾流,那時他只要潛入丹冉大鬼主冢墓所在處,憑其邪功硬將銅棺起出來,開棺毀骨,等於也毀掉限制他的咒誓,邪功妖法盡復,立即大開殺戒,能殺多少人便多少人,即使仍沒法殺死龍鷹,但也可傷透他們的心。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的正是他以爲的“天賜良機”。
龍鷹等人也在等待,靜候這個殺他的機會。
萬仞雨道:“我們如何配合你?”
龍鷹解下烏刀,放置一旁,又脫掉袖裡幹坤,和烏刀放在一起,道:“我必須不帶任何兵器,以免給老宗感應到我的殺氣。”
兩人點頭同意。
修得上乘先天真氣的高手,均能感應到因兵刀而來的殺伐之氣,何況是通靈的鬼主?
龍鷹又取出摺疊弓,送入風過庭手裡,道:“在這樣的環境裡,又是雷暴之中,要圍困像宗密智般的高手,是沒有可能的。最怕的是他知機逃走,我們將永遠失去殺他的機會。我可以做的,就是不讓他逃往山上去,而是將他轟下瀑布,那亦是唯一可射他一箭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
風過庭接過摺疊弓,沉吟不語。
龍鷹訝道:“公子想甚麼呢?”
風過庭道:“我在想從哪個位置射出此箭,可以有最大命中他的機會。”
龍鷹信心十足的道:“你定能想到的。”
轉向萬仞雨道:“雷暴來臨時,我立即往瀑布潛去,在雷電下,根據我和席遙作戰的經驗,會受到影響而生出感應的盲點。我會利用這些盲點接近老宗。時間由你來拿捏,若公子成功命中他,老哥你便給他來個攔途截擊,只要能使他失去逃走的能力,我們便成功了。”
萬仞雨皺眉道:“你好像忘了,要命中他某一處,方能使他形神俱滅。”
龍鷹道:“我不是忘記了,而是此事只能隨機應變,難有定計。”
風過庭道:“公主又如何?”
龍鷹從容道:“她纔是今次決戰的正主兒,我們何用擔心她呢!”
“轟!”
驚雷在帳外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