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勝利曙光
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宗密智親自督師,攻打守城軍的石橋關口。如果沒有龍鷹將“陸上拒馬”變爲“河內拒人”的絕活,縱然有投石機和弩箭機,恐怕挨不了一個早上,便被佔壓倒性兵力的敵人攻陷。又幸而俘虜了張魯,讓對方失去攻城的能手。
河裡拒馬陣最巧妙處,是隻佈於河水中間至北岸這一區域,不但可節省一半的拒馬,敵人且須泅水過來,方能破壞之。而這段二十尺的河程,成了死亡陷阱,分佈兩座箭樓上的鷹族戰士,全是百步穿楊級的箭手,箭箭貫注真勁,即使對方披上甲冑,仍逃不過被勁箭貫穿的命運。
龍鷹等又潛進水裡去,將拒馬以牛筋索扎個結實,再以木樁固定在岸邊,敵人想以鉤索硬將拒馬扯走的話,索子剛蹬直便會被箭矢射斷。
石橋變成唯一的通路,那亦變成弩箭機和投石機的活靶。
守城軍爲布成對方沒法逾越的障礙,用光了所有拒馬,遂把裝戴弩箭機和鐵箭的箱子,裝上石頭,橫列在石橋的一端,堵塞石橋,令敵人沒法暢通無阻的殺過來。
戰爭於午時開始,先由十多輛撞車打頭陣,盾斧手則泅水越河,一時喊殺震天,漫空箭矢和石彈。
到守城軍出動六弓弩箭機,摧枯拉朽的洞穿撞車前方的擋箭扳,對方本氣勢如虹的先鋒軍,立告傷亡慘重,潰不成軍。東歪西倒的撞車,反成爲障礙。
到太陽降下西山,龍鷹、萬仞雨、風過庭,覓難天、夜棲野和他的十六個鷹族兄弟,主動越橋攻擊,斬殺對方百多人後,方返回己陣,他們還故意留下大批傷者,令敵人在處理好傷者前,沒法發動新一輪的攻勢。
二十一個人出擊,二十一個人活着回來,雖無一不浴血受創,其中兩個鷹族戰士更是從敵人手上搶救回來的,但仍屬漂亮的戰果。衆人連場激戰,早置生死於度外,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的心情,等候敵人下一輪的攻擊。
大量的傷亡和器械的損失,似令敵人也感吃不消,吹出了撤退的號聲,當敵人運走戰場上的死傷者,守城軍亦停止攻擊,以示對死者的尊重。
龍鷹撐着疲乏的身體,大展醫術,穩住了己方傷兵的情況後,回到木箱陣,挨入風過庭和覓難天中間處,嘆道:“又有六個兄弟走了。”
覓難天陪他嘆了一口氣。
龍鷹問道:“宰掉張魯了嗎?”
覓難天道:“這傢伙見到我,嚇得屁滾尿流,我對他說,若是告訴我欽沒的所有事,我會給他一個痛快,否則我先將他一雙卵蛋剜出來。這怕死的傢伙什麼都說了,然後我……嘿!真痛快!”做了個砍首的手勢。
風過庭道:“此處事了後,我們和你一起去追殺欽沒。”
覓難天苦澀的道:“你以爲我們仍有機會活着離開風城嗎?”
坐在另一邊的萬仞雨,懶洋洋的遭:“一定可以,這是命中註定的事。”
夜棲野在風過庭旁坐直身體,探頭過來道:“我們鷹族一向深信,自出生開始,要走什麼路,早由主宰的大神安排好了。”
龍鷹探手搭着覓難天肩頭,道:“我們不單可活着離開,還可生劏欽沒和宗密智,欽沒排在首位,因爲他見勢色不對,會溜到別處去,宗密智則註定死在這裡。”
丁娜四女爲他們送來晚膳。丁娜道:“看你們渾身血污的樣子!快去洗澡,然後入帳休息。”
覓難天苦笑道:“別人可入帳睡覺,我們卻沒此福分,還要在這裡挨冷吹風,這就是所謂高手的不幸。哈!”
衆人陪他苦笑。
丁娜四女還要伺候其他人,依依不捨的去了。
風過庭道:“爲何我感到覓兄今晚特別意興闌珊呢?”
覓難天道:“公子看得很準,不知爲何,幹掉張魯後,整個人像虛虛飄飄的,事事提不起勁,未來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追尋的目標。”
夜棲野道:“可是你仍未乾掉欽沒呵!”
龍鷹道:“這叫厭戰,太多死亡便是這樣子。你的未來絕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充滿生機,信任我這個便宜神巫吧!哈!”
皮羅閣從風城的方向策馬飛馳而來,躍下來,半跪在五人身前道:“終於有好消息,且有兩個之多。”
衆人精神大振。
皮羅閣道:“第一個好消息,是越大三兄弟和小福子回來了,隨行的還有二百三十三個矢志復仇的白族戰士,現在我的人正裝備他們,分配營帳,休息一夜後,明天可投進戰場去。”
夜棲野欣然道:“我們至少可多活一天。”
皮羅閣笑道:“不用悲觀。第二個更是天大喜訊,讓我首次看到勝利的曙光。”
萬仞雨道:“援軍終於來了。”
皮羅閣道:“我派去見澤剛的人坐越大的船回來,澤剛和他的二千精銳,扮成漁民,悄悄潛至北面越析詔曾佔據的島上,最遲明天黃昏,可分批抵達。”
衆人齊聲歡叫。
龍鷹問道:“澤剛有否採取‘圍魏救趙’的方法,攻擊越析詔呢?”
皮羅閣道:“在這方面,施浪詔有其爲難處,因被夾在諸詔之間,妄然向越析詔用兵,大有可能被鄰詔所乘,故必須徵詢鄰國的意向,方敢動武,而依情理猜估,浪穹和邆睒兩詔,肯定不願看到施浪人佔據越析詔的土地,擴展勢力。”
衆人難掩失望之色。
即使加上澤剛的二千精銳,他們的實力仍未足以挑戰石橋外的敵人,死守始終不是辦法。
皮羅閣道:“各位大哥請放心,我們蒙舍詔接到消息後,肯定會立即大舉對蒙巂詔用兵,蒙巂詔若退,越析詔還敢留下來嗎?”
龍鷹心忖今次最大的得益者,該爲蒙舍人,除像施浪詔般贏得聲譽外,還有擴張領土的實際利益,扭轉了鄰強我弱的形勢,隱成南詔未來霸主的局面。日後蒙舍詔在眼前雄才大略、有膽有色的皮羅閣領導下,當可開展出新的局面。
萬仞雨計算道:“澤剛和他的人,至少需要休息一晚,到後天才能作戰。一天兩夜並不易挨。”
龍鷹道:“不要說一天兩夜,如果沒有特別手段,今晚我們會被敵人攻破,澤剛的二千人根本沒有登山的機會。”
衆人給嚇了一跳。
龍鷹道:“我們的防禦似強實弱,之所以暫時還擋得住,全因敵人一時間沒法攻破我們布在河裡的水中拒馬陣。但只要敵人建成木筏,一邊從石橋大舉來犯,牽制着我們的主力,然後趁夜乘木筏逆水而來,以大木盾擋箭,以利斧砍掉拒馬陣,只要破開一個缺口,便可蜂擁而來,我們縱然多上二百多人,能擋多久?我們少一個人,便減弱一分力量,但對方則是後續力無窮,誰勝誰敗,顯而易見。”
包括皮羅閣在內,衆人無不色變,只有萬仞雨和風過庭仍是輕輕鬆鬆的,因知龍鷹必有應付之法。
龍鷹現出側耳傾聽的神態,道:“你們聽到嗎?在河水下游處,正傳來伐木造筏的聲音,怕仍要一段時間,方可進行奪河之戰,哼!只要我們挺至後天清晨,這一仗便是我們贏了。”
萬仞雨罵道:“還有很多時間嗎?”
龍鷹笑道:“我的辦法是令敵人今夜沒法動手,我們則可到帳內倒頭大睡,睡至日上三竿,纔再出來與敵周旋。當然,須勞煩我們的白族兄弟,做點苦工,但搬搬擡擡,怎都好過與敵人動刀動槍。”
風過庭淡淡道:“火攻!”
龍鷹道:“還是公子福至心靈。今早雖下了場毛毛雨,可是風城風高物燥,只要以少量火油引火,可燒他娘一個痛快。敵人遺留下來的,有大批的木材、營帳和雜物,我們便請白族兄弟,佈下兩重火線,第一重佈於石橋外,沿河的南岸設置,燒起來時敵人當然難以逾越,最厲害的是可冒出大量濃煙,隨風往東南方擴散,使敵人吸足一晚煙氣,視野不清,有得他們好受的。”
皮羅閣讚歎道:“這麼簡單又有奇效的妙計,爲何我們偏想不到?鷹爺的腦袋,確非一般人的腦袋。另一道火線又設在哪處,有何作用?”
龍鷹道:“另一道火線設於原城牆的位置,在適當時機淋上火油,讓它可立即起火,以阻截敵人的追兵,敵人破掉我們的水中拒馬陣,我們便裝作倉皇撤退,還棄下弩箭機和投石機,讓敵人誤以爲我們自知不敵,退返第三層臺地,那時我們便可展開絕地反擊的策略,姑且名之爲‘王堡計劃’。哈!我們不是看到曙光,而是勝券在握。”
火線像一條張牙舞爪的大火龍,橫亙石橋外,濃黑的煙隨風捲旋,往東南擴散,際此天寒地凍之時,又隔了道石橋,他們仍感到火灼的熱力。
石橋河的下游,亦被煙霧籠罩。
夜棲野喃喃道:“我忽然感到眼困,失陪哩!”掉頭朝後一道尚未燃點的火線內的營帳舉步。
所有鷹族和蒙舍詔戰士,均已返城內的營地休息,傷兵則被送往王堡,現時仍不住搬來易燃雜物,扔進火線去的,都是甫到達的白族兄弟。對宗密智和蒙巂、越析聯軍,他們有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不能清洗的仇恨。今次大部分來助守城的白族戰士,已因宗密智而變得一無所有,絕不將生死放在眼內。
箭樓上亦換上生力軍。
“鷹爺還認得我嗎?”
四人聞聲轉過身去,一個大漢偕兩個明顯是女扮男裝的少女,正歡天喜地的向他們施禮。
萬仞雨和風過庭均感頗眼熟,覓難天則肯定自己從未見過他們。
龍鷹哈哈笑道:“原來是哥朔老兄,你的攤檔已被夷爲平地,還帶兩個俏夥計回來幹什麼?”又向覓難天道:“我們在市集的露天食堂,便是他的攤子。”
萬、風兩人終記起他,含笑打招呼。
哥朔見龍鷹不單認得他,且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感到大有光彩,感激的道:“我們從小福子處得悉留光顧過我們的三位大爺,就是救我們的大英雄。小齊和小泓本被拘禁在洱西,全賴恩公們助我們逃脫,我才得和小齊、小泓重聚。所以聽到可回城幫手,我們夫妻三人想都不想就回來了,至少可當你們的炊事兵。”
兩女激動得流下熱淚。
萬仞雨道:“縱然逼走敵人,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風城仍難恢復以前的光輝,你們有什麼打算?”
哥朔興奮的道:“我們已推舉出新的族長,並在洱西覓地興建新城,族長還囑我向三位大英雄爲新城求個名字,沾點各位的福氣。”
又道:“這裡死了這麼多人,想想有多少冤魂野鬼,便誰都不敢回來。”
龍鷹欣然道:“想好再告訴你。”
哥朔道:“不敢阻四位爺兒休息,我們放火去了。”
言罷與兩女齊心合力提起放在地上的一大籮靴子,興高采烈越過他們,朝石橋急步去了。
覓難天道:“不知是否聽你們說多了,我開始相信命運。”
風過庭道:“你以前不信嗎?”
覓難天頹然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去想這種虛無的東西。我自少是個不祥的人,剛出世便遇上戰禍,家破人亡,全賴一個武功高強的忠僕,攜我殺出重圍。我的基本功夫是由他打下來的,可是在我十二歲時,他與地方的幫會發生衝突,被圍毆致死,我躲在一邊看着,卻是毫無辦法,五年後我重返該地,一夜間盡殺該幫二百多人,自此在吐火羅聲名鵲起,且得一個王侯聘任,享盡富貴和美女,但厄運卻沒離開我,主子因開罪了君王,招來誅家滅族之禍,我憑武功獨自逃生。唉!那種感覺有如親眼看着師父慘死眼前。”
三人都聽得呆了起來,覓難天不論外形武功,都予人能天下的威勢,想不到竟有如此可憐的身世和悲痛的過去。
覓難天續道:“一來是被吐火羅王下旨追殺,而我亦想離開傷心地,遂努力學習漢語,希望往中土闖天下,豈知去不成中土卻到了吐蕃去。嘿!對美女我是很脆弱的,欽沒送我的兩個波斯女令我是死心塌地的迷戀。唉!是我害死她們,若沒跟過我這不祥人,她們不會死得如此不堪。”
龍鷹等明白過來,覓難天殺張魯後愁懷難解,是因被張魯勾起心事。同時亦明白欽沒參與人口販賣的原因,美女的威力,一點不在富貴榮華之下。
覓難天道:“我現在是三十五歲,算過了半輩子,但當我看到她們狼藉不堪的死狀,我曉得下半輩子也完了。鷹爺邀我守空城,我當時在想,有如此美麗的一座山城作爲葬身之地,怎都好過曝屍荒野。”
風過庭道:“現在肯定不用殉城,你對自己的想法該是改變的時候哩!”
覓難天道:“鷹爺曾數次指出,我未來的運數會大有改善。只不知究竟是隨口安慰我,還是真的有預知的能力?”
龍鷹道:“我不知道算否是未卜先知,只是的確有個離奇的感覺,就是我們絕不是湊巧碰上的,沒有你,我們極可能已守不住風城,而你更是整個安排裡最巧妙的一着,沒有你,我們根本不曉得張魯這個人,不明白他能起的作用。既然如此,覓兄正是我們命運的一部分,所謂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南詔事了後,隨我們回神都去吧!”
覓難天點頭道:“幹掉欽沒後,我再沒有什麼地方好去的,便隨你們到中土去一開眼界。”
接着又道:“大家是共患難的兄弟,可是我到這一刻仍不明白你們因何到這裡來,像與宗密智有殺父之仇的樣子。使人尤其不解的是,你們顯然以前並不認識月靈公主,卻似曉得連她兄長都不曉得的事,公子又要娶之爲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龍鷹搭着他肩頭,朝風城的方向舉步,道:“此事說來話長,但一定會告訴你。我們現在先去好好睡一覺,將來找一天大家摸着酒杯底,細說前因後果,那時包保你對造化弄人的情況,深信而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