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子登科】
若是劉濤此刻在地面看到插在天照神眼中的骨頭,立刻就會知道這就是在地下害死玉衡、囚禁自己的邪物,但此刻劉濤還被困在地洞裡,想着趙長洪的話說:“啊,對啊!林家是偷偷拜五通的。”
趙長洪點頭道:“是啊。可那時候我可不知道。當時我是被劉白龍親審的,連着上了幾天刑也不吐半個字,劉白龍被我耗得也疲了乏了,打着哈欠讓手下先散,準備睡一覺明天再審,只留了原本守牢房的一個獄卒看着我。”
“他們睡得着我可睡不着,我身上疼得像被扒了皮一樣,正不知道這麼耗下去何時是個頭。忽然牢門開了,我擡頭一看,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夢裡。提着燈進來的居然是紹德城有名的大善人老林掌櫃。老林掌櫃將油燈掛在牆上,示意獄卒先餵我喝了幾口水,然後長嘆道:趙長洪啊你這後生,我自問往日待你這後生不算薄。不料你居然鬼迷心竅,做出這等天打雷劈之惡行。你盜了紹德的棺墓也就罷了,爲何還忍心放這一把大火,壞了我家五子登科的葬局,這分明存心是要害我林家絕後啊!你捫心自問,對得起我林老頭子嗎?”
“我眼淚唰唰地就下來了。不用摸心窩我也知道,老林掌櫃對我是沒話說。林家家大業大,紹德城裡從米鋪到布鋪,從當鋪到棺材鋪,衣食住行一條龍,活着用的,死了要的,都是林家的基業。別的林家幫不了我,可是這棺材鋪上,老林掌櫃有吩咐,凡是有客人買棺材,都推薦趙長洪這小夥子去抱屍。要不是有老林掌櫃這句話,我哪裡吃得穩這碗飯?”
說到這裡趙長洪又停了下來,似乎在記憶裡搜尋往日的歲月。劉濤不由問道:“爲啥這老林掌櫃對您這麼好?”趙長洪點頭道:“這就要說到林家五子登科的葬局了。林家啥都好,就是人丁不旺盛。老林掌櫃已經是幾代單傳,傳到他兒子小林掌櫃的時候,三十大幾的人了,先走了一位正室,又納了七八個妾,還聽說連宅裡洗臉劈柴火的丫頭都寵遍了,就是沒子裔出來。”
“倒也不是小林掌櫃沒用,好過的女人都懷不上,林家大肚子多的是,可這一胎胎出來的吧,都是死胎。所以紹德城裡有句拿落第秀才開玩笑的歇後語,叫作:林家大少爺——財(才)氣沖天,就是不中。有風水先生說了,林家的富貴氣太旺,以至於出來的孩子都給衝死了。要想不絕後斷根,只有近點兒賤氣,借點兒窮氣。”
“而這紹德城裡,大家都覺着最賤最窮的,那就是靠抱屍吃飯的孤家寡人趙長洪。你知道林家人氣衰到啥程度,四年裡,死了五名女眷,都是難產死的。那就是照顧了我五次大生意,弄得我走林家就跟拜年似的,一年得去一次,第四年還去了兩次,對林家宅子門裡門外路比墳場還門熟。”
“人家都嫌棄我趙長洪,把我當夜貓子,進門沒好事。老林掌櫃不同,他就盼着我這一身窮賤氣沖沖他家的富貴氣,好早日抱上個孫子。林家死去的女眷不準別人碰,三七一滿,都是由我連女屍肚子裡的孩子抱進棺材釘釘下葬。風水先生早說了,別人家死人是喪事,老林家可不同。老林家哪年起接着死兩次女眷,那就是活的子孫運要來了。得把死了的女眷按着金木水火土的格局依次下葬,以子換子,用死女子從閻王爺那兒換活兒子,才能續後。”
“老林掌櫃對我那個好啊,除了往日的救濟,連這不能對外人說的秘密都掏心窩子告訴了我。選得墓址也很隱秘,外面不留墓碑,逢年過節也不拜祭。除了林家的人就只讓我知道,稍微有個照應,別讓眼紅林家錢多的人去瞎搗鼓。現在聽說原來我是黃鼠狼看雞——專吃窩裡的,能怪他找我算賬來嗎?”
“可我是真冤啊!是人就知道屎香屁臭。你趙叔不是吃碗蹬鍋的人!人家對我這麼好我能一摸瞎去絕人家的後嗎?林家女眷五座墓,在墳場哪旮旯我都知道,可我從來都沒動過林家的一點兒歪心思。清明寒食還都恭恭敬敬地把墓前打掃得乾乾淨淨,掏墓的時候更是遠遠繞着這五座墓走,生怕壞了林家的風水。現在搞成這樣都是劉白龍乾的啊!老掌櫃卻恨上了我,我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我是哭得牙齒打戰,連哭帶比畫,老林掌櫃聽了我的話,臉色更青了,沉吟道:你這話我也不能聽了一遍就當真。現在最緊要的是,我問過風水先生,先生說放火不要緊,只要棺材裡的屍身不見光,五子登科就不會破。你實實在在跟我講,不管是你還是劉白龍下的手,到底有沒有看見,或者聽說有人破了棺,動了棺材裡的屍體?”
“我老老實實地回:老掌櫃的,我是真沒動您家的墓。至於劉白龍動沒動您家的棺,我那時候在屋裡睡覺,真不知道啊。要不,您再去墳場看看?老林掌櫃跺腳道:我能想不到嗎?可是墳場地挖平土燒板,根本分不出哪兒對哪兒了。就衝這點我才冒險來問你,不信你趙長洪一個人能做出這麼大的手筆。”
“我一聽這話有活頭,連忙哭着哀求老林掌櫃:老掌櫃,還是您老火眼金睛,這燒墳場的事真不是我乾的,我冤啊!您要不知道也罷,知道了無論如何得救我一命!老林掌櫃哼了一聲:可是你小子也沒少作孽不是?人家劉白龍可是拿出了證據,連收你贓物的人都給抓了供出你了!紹德城裡現在只要你敢露頭,立刻就給百姓活吞了。”
“我當時就癱了,眼淚流成河:是我豬油蒙了心,幹過點兒偷雞摸狗的勾當。可是老掌櫃您對我好不好我心裡明鏡似的,您家的墓我掃得比自己的屋還勤快,對不起人家可沒對不起您老掌櫃家啊!老林掌櫃臉色緩和了一些:我看你小子也不是那腳底流膿壞透了沒藥醫的,罪還不該死。要是你真還有點兒孝心,幫我在劉白龍面前套套話,做得好,我想想有什麼能幫你的。”
【二五、朵金釵】
“要不是刑具在身我就給老林掌櫃跪了。事情確實也是這樣,老林掌櫃自己是沒法從劉白龍嘴裡問出盜墓燒墳的事的,那肯定死也不認啊。要是認了,估計該是劉白龍想滅口的時候了。所以他在我耳邊低語了幾句,第二天日出劉白龍又來刑審我的時候,我扛了兩個時辰就喊: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把我知道的最值錢的寶貝說給你聽。”
“劉白龍一聽大喜,喝道:快說!我有氣無力地說:其實我在這墳場落腳挖墳倒不是爲了棺材裡的這些小錢,而是在找紹德墳場裡埋的一件天大的寶藏。劉白龍頓時眼瞪圓了:寶藏?還是天大的寶藏?我點頭道:是啊。那是當年的太平天國倒了的時候,天國的一位王爺逃到了紹德,把天國埋寶藏的地點繪在了一副薄如蟬翼的羊皮地圖上,再把地圖分成五份,藏在五根金釵裡。又把五位小妾夾生活埋在紹德墳場。埋的時候五個女人頭上都分別帶着一支藏着地圖的金釵。”
“凡是行軍打仗的人,都特信這套說辭。劉白龍流着口水追問:這,這你怎麼知道的?那金釵長什麼樣子?我依着老林掌櫃教我的話往下說:這五支金釵好認,與衆不同,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釵是足金的就不用提了,關鍵在釵頭,不是普通的鳳鳳鴦鴦,而是每隻金釵都不一樣。分別刻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這五種靈物。世間絕沒有第二支一樣的。”
“劉白龍眼睛都笑眯了:那好辦!我現在就讓師爺查點墳場裡挖到的東西。有這麼別緻的東西,不難找出來。只要找到一支,證明你小子沒放嘴炮,我饒你不死。說完匆匆離去。我忐忑地等了一天,劉白龍再出現的時候一臉黑氣:好小子!連本大帥都敢騙!十幾個麻袋的東西都倒出來找了,也沒見你說的五支金釵一片金屑。這等刁民,想來是真的拿不出好東西來才編這麼個鬼話,給我掌嘴,掌到爛!讓他到了地府連他親媽都認不得他!”
“嘴上遭殃我心裡倒是安定了。劉白龍找不到金釵說明老林掌櫃家女眷的墓就沒被挖到,五子登科的風水局就沒被破壞。可見起碼這世道好人還是有好報的。”
“劉白龍讓手下把我的嘴臉打得跟豬頭一樣,也不對能從我身上摳出什麼寶貝抱幻想了,吩咐手下:明兒一早就把他押上縣衙走個場子,然後直接當衆槍斃給紹德人做個交代。記着,要先把他舌頭燙了,別給他機會有的沒的亂說。有人嘀咕就說防止妖人念妖咒遁了,請高僧用真言給他念咒的舌頭加了箍。老百姓,好糊弄得很!”
“左右答應一聲拎了燒紅的火鉗就要過來扳我的嘴,劉白龍罵道:渾蛋,現在動手隔了一夜沒準兒他就疼死了,死人拿得出手嗎?明天押縣衙前再燙!拼命掙扎的我這才放下心來。我倒不是想着那幾個時辰疼不疼,反正左右是個死,我是想留着這根舌頭,告訴老林掌櫃他家的風水局沒事,讓他老人家寬個心。夜裡老林掌櫃果然來了,我把情況和他說個明白,老林掌櫃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你這後生雖然沒做大孽,但落這麼慘也是你做人不檢的報應啊。我想了幾轍,發現想活路我還是幫不了你,倒是你心裡還有放不下的人,告訴我老頭子,憑我林家在紹德城的根基,想必能了了你的心願。”
“我當時心如死灰,想着觀音菩薩搖搖頭嘆道:不必了。這紹德城裡我放不下的人,她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卻也沒人奈何得了她。老林掌櫃臉色變了:怎麼,紹德城裡還有你一起挖墓的同夥?聽口氣你還是跟着他做事的?”
“我懶得分辯,倒是想起一件事情,囑咐老林掌櫃道:老掌櫃,還有件事。您知道我不是做正當營生的,剛起邪念想盜墓那會兒,膽氣不足,一時糊塗在墳場我待的那小屋牀下偷供了一尊五通神小木像,這場大火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它徹底燒掉。回頭您幫我看看,要是還有餘根沒燒盡,再加點兒火幫我送走,別死了魂給五通神拘了去,不得輪迴。”
“老林掌櫃的手抖了起來,吸了口氣指着我的鼻子罵道:你,你這後生,好大的膽子,爲了邪門歪財,居然拜,拜五通邪神。是,是不是你剛纔提到的同夥教你的!我又羞又愧:老掌櫃我真知道錯了。只求你幫我了了這個心願,下輩子我投畜生胎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老林掌櫃沉吟道:你這後生看着是有悔意,可我聽說送五通神可不是一把火這麼簡單。你那同夥沒跟你說過嗎?”
【三、蒼天有眼】
趙長洪繼續道:“我以前和伏龍觀的火工道士熟悉,有次一起偷偷喝酒吃肉倒聽他提過,便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也聽過哪家不想供五通神了,想送神走需要布五靈陣,可這五靈陣到底是個什麼做法,早就失傳了,誰也不知道啊。只能勉強送它一把火了。老林掌櫃咳了好幾聲,才把喉嚨裡一口痰咳出來,吐在地上搖頭道:一把火就想送走五通神?誰不知道五通神是出了名的易惹難送,送不走的祭主死了魂兒也得被它纏着不得超生。雖然你這後生自作孽,但那也是犯的活人罪。我這老頭子還真不忍心看你連投胎的機會也沒有。”
“我一聽老林掌櫃這口氣,就跟走夜路遇見鬼打牆的人忽然看見前面一盞明燈似的,立刻揪住不放,顫聲道:老掌櫃,您,您是想指點我條活路?老林掌櫃毅然道:我可以花大錢把看監的買通,你今夜趁黑找到你那同夥,兩個時辰後在東城門口老槐樹豆漿鋪後面的衚衕裡等我,我找人給你們打開城門出去。”
“我感激得跟個淚人似的,只聽老林掌櫃又森然道:我老頭子今年六十歲,運氣好能長命百歲的話,從今個起四十年裡,我不要看見你後生再在紹德方圓千里出現,你做得到做不到?我連連點頭,心裡明白今夜逃出去,被挖了祖墳的紹德老鄉這仇恨得記我一輩子了。”
“老林掌櫃的意思是,我要再回紹德,得等記着這恨的一代人都死乾淨了。否則我被逮住,牽連出老掌櫃放我的秘密,林家在紹德城這麼多年的根基就算毀我手裡臭個乾淨。我趙長洪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當時我心裡實實在在想着出了牢門,找到觀音菩薩,我們離紹德遠遠的,到東北,到新疆,到南海去。別說四十年,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再踏入紹德一步!”
劉濤低聲道:“可是那夜您沒找到觀音菩薩,對嗎?”趙長洪嘆道:“你娃終於全說對一次。那夜我出了牢房在紹德城裡追着到處飄的歌聲,可是又不敢喊,生怕喊出聲被紹德居民聽見再抓我回去。可是那歌聲就像從地下傳來一樣游來游去,怎麼也找不到頭。算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兩個時辰轉眼到了,我非但沒趕到城東老槐樹豆漿鋪後面的衚衕,反而跑到城南大帥府旁邊來了。心裡正慌神,忽然聽大帥府裡響起了槍聲。”
劉濤跺腳道:“完了,劉白龍終於發現你逃了,派兵出來抓你了。”
趙長洪道:“當年我心裡想的和你差不多,比你現在還慌。眼見大帥府門從裡面開了,一個人滿臉是血,衣衫不整地衝了出來,後面還跟着一男一女手裡拿着大刀追,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嚇得撒丫子就跑。”
“那個血人看着血淋淋的,腳下倒真不慢,我跑在前面心慌慌的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倒老遠,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繼續跑,血人一下子撲到了我身上,顫聲說:快快快救我,我我保證你升官發財。我一愣,心想這聲音好耳熟啊!還沒回過神來,就聽那血人繼續說:我……我是劉大帥,他們是……是革命黨,你……你快幫我!”
“我腦子嗡地一下,回頭一看果然是穿着白衣的劉白龍,只是現在白衣已經被血染紅了。血是從臉上橫劈的一道血痕裡流出來的,只是上面不見腦漿,下面沒到氣管,瞧着倒不致命。後面那拿刀的男女已經奔得近了,我臉上腫痛沒消,劉白龍沒認出我來,看我發愣不說話急了,鬆開我爬起來又想跑,我忽然狼嚎一聲舉起絆倒我的石頭跳起來,狠狠地一下砸在劉白龍後腦勺上。”
“劉白龍嗷的一聲張開雙臂往前衝了幾步,臉朝地倒下不動了。我跳過去狠狠跪在他背上,舉起石頭搗蒜般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砸在他的後腦上,血污和腦漿迸出來濺了我一臉都是。拿刀的男女二人倒站在我旁邊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我就覺得砸得那個心裡痛快啊,跟三伏天喝了冰水似的,嘴裡只顧念:讓你抓我!讓你打我!讓你栽我的贓,讓你攔着我見觀音菩薩!我抽你的龍筋,扒你的龍皮……似乎有人架起我胳膊喊:別打啦,劉白龍都死透了,再不走逃兵就追來了!”
“我甩開架我的人到處摸丟了的石頭,忽然聽見耳邊響起了砰砰的槍響,跟着背後像被誰用鐵錘重重地錘了一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劉濤急道:“那您到不了老槐樹衚衕,老林掌櫃不就沒法把您送出去了嗎?”
趙長洪嘆道:“或者這就是我殺了劉白龍這個惡霸老天爺給我的獎賞吧。那天我真要按時到了衚衕,哪裡還有命在。老林掌櫃這是要等我帶來同夥一起殺人滅口掩蓋他家拜五通的真相啊。好在正巧那天遇見革命黨刺殺劉白龍,一場激戰,劉府的親兵和革命黨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那一男一女,還被劉白龍逃出了院子,結果到底死在了我手裡。”
“那一男一女革命黨看着我殺了劉白龍,又被聞訊趕來的追兵開槍打中,不忍心留着我在紹德等死,便在我昏迷時候想辦法將我運出了紹德,躲過了藏在衚衕裡明晃晃的刀子。虧我白當他是恩人這麼多年,出了紹德怕連累他這麼多年都沒敢回來!這個老甲魚,假善人!”
【四、情聖·情癲】
趙長洪越想越氣,破口大罵,劉濤懷疑道:“拜五通真的有這麼大罪,值得讓老林掌櫃花這麼大力氣,下這樣的狠手?”趙長洪決然道:“林家的罪絕不止拜五通神這麼簡單。我看到林家祭壇後,立刻細想了當年姓林的對我說過的每句話,他對我的態度是在聽我提起送五通的五靈陣後才起變化的。想是林家拜五通拜了那麼多年,終於在哪一年拜到了橫財,爲怕橫財流動,才急急地要送五通神走。那五靈陣我也仔細想過了,只怕就是林家在墳場埋下的五具女眷屍體,五子登科局只是爲了掩人耳目的稱呼!”
老於江湖的趙長洪猜得一點兒不錯,當年老林掌櫃正是得了鬼船寶藏,自覺再也用不到五通神才佈下五靈陣送五通。不料劉白龍挖墳放火讓他心驚膽戰,生怕五靈陣受了損壞五通反噬,才讓趙長洪去探風聲,又忌憚趙長洪說的有神通廣大的同夥留在紹德城,遲早會有識破五靈陣搶奪林家橫財的一天,才佈局想將兩人一起捕殺永絕後患。只是劉濤聽得驚心動魄,卻怎麼也不能相信人心詭譎,竟至如此。
趙長洪嘆道:“這就嚇住你娃了?你還不明白?林家始終不能留得子祠,就是因爲生出來的娃娃都被送到地下祭五通了。”
“想是那送神的五靈陣又必須用懷有林家骨血的女屍佈局,連着害死了五名孕婦,五屍十命,嘿嘿,什麼是狠,這就是狠。還害得我四十年不能回紹德。你娃不是說在祭壇看到我臉色古怪嗎,要是你被一心算計你的人騙成這樣還感恩戴德幾十年,一朝發現真相,臉上會是什麼表情?我,我恨不得把這老甲魚的棺材啃通了拖出屍體來一口口地嚼下去!”
劉濤點頭道:“難怪您當時啃那五通神木像時的表情那麼嚇人,跟惡鬼似的。那您跟着革命黨出城後又幹啥了?”
趙長洪嘆道:“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乘船離紹德好幾百裡了。開始人家當我是英雄,那女的對我好像還有那麼點兒意思,可後來聽了紹德的風聲,才知道我是個被劉白龍抓過的盜墓賊。我看人家對我態度變了,哪還好意思留在那裡,又不敢回紹德,就到處漂啊漂。那時候大亂纔開始,全國都是數不清的大帥,到處抓壯丁,你趙叔到哪兒也躲不了。跟的第一個大帥第一仗就打輸了,被別的大帥抓住砍了腦袋,我又被強迫收進了別的大帥軍隊裡,然後被押着又去和下一個大帥打仗。就這樣打的仗越多離紹德越遠。”
“每次當逃兵不是被原來的軍隊抓住打得要死,就是在路上又被別的軍隊抓了過去,慢慢地覺着自己就像一枚骰子,被人吆五喝六地在碗裡轉,就沒停下來的時候,但擲出來的到底是幾個點卻跟自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轉着轉着就轉成了老兵油子,直到轉到了俞師長隊伍裡。託他的福,被他帶來保衛這恨絕了我的紹德城,真算是給我贖罪了。四十年,真的過了四十年啊,進城的夜裡聽見觀音菩薩還在唱歌,我偷偷哭得軍棉襖都泡進眼淚裡去了……”
劉濤低聲道:“趙叔您真的不覺得這唱歌的觀音其實一身鬼氣,哪裡像個正經菩薩?”趙長洪慍怒道:“你娃不要胡說,也許菩薩沾了人氣就是這個樣子呢!唉,其實她是不是菩薩有什麼關係,哪怕就是鬼,是魔,是狐狸變的,我也……菩薩一定還是當年的樣子,可你娃看看我,我趙長洪頭禿了,鬍子白了,臉上皺紋多得跟橘子皮一樣。我不怕菩薩看見認不出我,我就怕她一眼認出我了,看到我現在這個樣會掉頭就走啊!”
劉濤再一次忍住了眼淚,其實他從小嗜犬成癖,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並不理解這種情情愛愛的煎熬。但沒想到身邊這個不起眼、看上去猥猥瑣瑣、沒心沒肺的老兵油子趙叔,居然是天字第一號的情聖情癲,聽了他的經歷自己的心覺着跟泡在陳醋罈裡一樣酸。只聽趙長洪嘆息道:“進了紹德城,我是一會兒全身火燙似的想去找她,一會兒跟冰鎮似的想別見了別見了,老成這個樣子怎麼和她見啊,想來想去沒一刻能拿定主意。現在好了,這裡的氣也快差不多被咱爺倆吸乾淨了,悶死在這麼厚的土下,就是觀音菩薩派龍王爺來也接不到我們的屍身啊。”
趙長洪說着隨手拿起一把小太刀往上插去,想看看到底有多厚的土,不料一插之下居然刀尖都沒入土,上面似乎有什麼硬物堵着,和刀尖接觸傳來噗的一聲,直如金石。
趙長洪和劉濤齊齊咦了一聲,方覺得呼吸已經開始變得不順暢,胸口隱隱做悶。
【五、良人胡不歸】
此時地面上伏龍塔前看着日照大神這樣猶如地獄逃出的魔獸,衆中國將官一時沒人再敢向前一步。熊孝先咒罵道:“乖乖隆滴咚,是什麼血氣能生出這種惡物?!難怪小鬼子那麼兇殘,看這信奉的神仙就不是善類啊。”安倍秀寧正緩緩醒來,掙扎着推開俞萬程要繼續向前:“不,不會這樣的。我,我一定可以用神舞和天照大神溝通的,我一定要讓萬程君平安地離開紹德!”
俞萬程和陳參謀同時各拉住安倍秀寧的一隻手,阻止安倍秀寧向前。安倍秀寧甩不開兩人,淒厲地向着弁財天求呼。俞萬程臉上有些發熱,原來安倍秀寧說的是求弁財天就算自己不願走,也請歸還天照大神與瓊勾玉,避免天亮前紹德城這場慘烈的中日決戰,不讓自己和心愛的男人變成陰陽相隔。弁財天死魚般的眼珠裡忽然放出了異彩,指着俞萬程在地上寫道:剛纔救你的這個人就是你要救的中國男人?
安倍秀寧看了俞萬程一眼,羞澀地點頭。弁財天繼續寫道:你如果確信有比我更好的巫女資格能與天照大神溝通,就來吧。
安倍秀寧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甩開俞程二人邊向前邊吟唱道:
〖偉大的天照大御神,
高天原(傳說中日本諸神的居住地)的統治者,有你的地方就有太陽的光芒。
願我如天宇守賣命(天宇守賣命是日本神話裡的舞蹈女神),迎接你迴歸日不落之地……〗
怪獸聽着安倍秀寧的祭詞,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看着安倍秀寧低低垂頭嗚咽。安倍秀寧跪下伸手撫摸怪獸的耳朵,怪獸似乎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弁財天冷笑地看着這一切,忽然一聲厲嘯,天照怪獸猛地躍起將跪着的安倍秀寧撲倒在地,尖利的長牙在安倍秀寧的脖子上蹭來蹭去。安倍秀寧尖叫一聲嚇暈了過去。弁財天冷笑搖頭寫道:大神在紹德城裡已經遍嘗人肉的甘美,除了我,它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願望。看在你和我一樣,有一個彼此願意付出生命照顧對方的中國愛人的分兒上,我讓大神放你一次,不要再來煩我。
陳參謀與俞萬程面面相覷,怎麼也沒想到費盡千辛萬苦,最後卻出現這樣的變故。陳參謀咳嗽一聲,向前用日語朗聲說道:“既然老太太不願意離開紹德城,也不想把天照神交給秀寧姑娘,那可否先將瓊勾玉交給我們,這樣彼此都有個交代。否則決戰一開始,紹德城內玉石俱焚,您就是想等誰回來也沒機會了。”
弁財天森森一笑,在地上寫道:能得到天照大神,自然就會得到瓊勾玉。但我連大神都不會交給你們,別想威脅我,四十年前,我就是一個死人了!寫完撮脣一聲尖哨,天照神放開安倍秀寧,回到弁財天身邊對着俞萬程等人一聲怪吼,腥風大作,露出嘴裡如倒鉤一般的森森獠牙。熊孝先等人慌忙舉槍對準怪獸。
陳參謀低聲對抱回安倍秀寧的俞萬程道:“不知道弁財天所說的中國愛人是誰,恐怕只有找到那個人才能說服她了。”俞萬程瞧了一眼陳參謀:“還有你不知道的事?”陳參謀笑道:“看她的年紀,談情說愛的時候只怕我還沒出生呢。”俞萬程道:“說得是!”忽然拔槍對準了陳參謀的眉心。
【六、格殺勿論】
熊孝先在旁嚇了一跳:“這,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別動槍,別動槍。”想要上前早被張王兩位將領按住。
俞萬程咬牙沉聲道:“姓陳的,我問你,你迎秀寧進城,引出弁財天得到天照大神和瓊勾玉,究竟是爲了我們51師兄弟,還是爲了討好日本人?”熊孝先急道:“師座,您一定對陳參謀有誤會!你不知道在城外的敵營我們是怎樣捨命和日本人對抗的,他怎麼會討好日本人!”
俞萬程冷笑道:“既然演戲哪有不逼真的道理?姓陳的,我們已經知道,正是你借我和秀寧的關係,安排我們51師進駐紹德,這樣你才能和壽老人演出苦肉計,以此引出秀寧進城,鉤出弁財天和天照神。一切在你眼裡都是被利用的籌碼,只可惜了51師死去的兄弟還被矇在鼓裡,把你當成神機妙算的好參謀,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陳參謀無奈一笑:“看來我出進紹德這短短的時辰裡,城裡來了貴客給師座指點迷津了啊!”伏龍塔裡傳來啪啪的掌聲,一個威嚴而又帶着濃重鼻音的男音道:“我就知道沒有事情能瞞過陳機要。不錯,你我進出紹德,正是擦肩而過。你的作爲,也是我向萬程及各位將領分析清楚的。此外我還特地給你捎來一份大禮呢。”
陳參謀笑道:“使俞伯牙遇鍾子期(古代一對著名的音律知音),雖死無憾矣。馬秘書,文斌兄,兩年不見,您說話越發莊重了。”男音緩緩笑道:“陳機要,陳泉兄,兩年不見,你看着倒是又年輕了些。”一箇中等身高、稍稍有些發福、腹部微隆、穿着貂裘的男人從伏龍塔裡緩步踱出,正是陳參謀曾經的軍統同事,俞萬程昔日留學東洋的同窗好友,蔣委員長的秘書,重慶大員馬文斌。
熊孝先跳了起來:“姓陳的你真是漢奸?!是你陷害了我們51師的弟兄?!不信,我不信!”陳參謀不看俞萬程對準自己的槍口,只是對馬文斌熱情寒暄道:“文斌你既然要來紹德城,當通知陳某提前準備,聊盡同僚之誼,怎麼不聲不響偷偷摸摸,雞鳴狗盜鬼鬼祟祟,還帶什麼禮來了呢?”
馬文斌回笑道:“要是提前通知了,哪裡還能幫萬程揪出一名人面獸心認賊作父,欺上瞞下隻手遮天的跳樑小醜。今天我這份禮物雖薄,你卻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啊。”陳參謀嘆息道:“我陳某可是那不識擡舉敬酒不吃吃罰酒之人?文斌你遠道而來,即使真只帶來一根鵝毛我也會笑納承情的。”馬文斌微笑搖頭道:“同僚多年,誰不知道你陳機要辯才無礙。只是你也知我爲人穩健,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做最後一擊。便請接禮。”
馬文斌從懷裡拿出一方文令,卻不遞給陳參謀,轉手交給俞萬程。俞萬程朗聲宣讀道:“經查軍統局機要處處長陳泉勾結日寇,出賣國家,罪無可赦,着就地正法。蔣中正字。”落印乃民國最高領袖蔣委員長的印鑑,簽名乃俞萬程在黃埔軍校便熟稔於心的校長蔣介石筆跡。
後面還有批覆:已覈實無誤,此漢奸國賊,人人得而誅之。有礙者格殺勿論。戴笠字。確是人見人怕、鬼見鬼愁軍統局戴局長的字樣。
馬文斌笑道:“兵荒馬亂,押解不便,一切處置從簡,還望陳泉兄勿嫌倉促。”
【七、照片上的人】
陳參謀的臉上終於失去了笑容,低頭道:“爲什麼,爲什麼戴局長也會……”俞萬程握槍對準陳參謀的手背青筋暴起,沉聲道:“希望你下去後對51師曾信任你的弟兄們好好道歉!”陳參謀猛然擡頭:“俞師長,你的承諾還算數不?”俞萬程道:“什麼承諾?”陳參謀道:“那場賭局,你輸給我的承諾,說過會答應我一件事對不對?”
俞萬程怒道:“你想讓我放過你?不行!我說過,我的承諾必須不損於民族大義,寬恕漢奸走狗絕不在此之列。”陳參謀凝視俞萬程:“俞師長此話深得我心。今天在場的人,只要有叛徒漢奸,便請俞師長立刻執法,切勿容情。”
俞萬程茫然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陳參謀看向馬文斌:“我所求只請俞師長稍候片刻,待我與馬文斌彼此對證,誰纔是真正的漢奸民賊很快就會水落石出!”馬文斌搖頭道:“事已至此毋庸多言。萬程,槍給我!”搶過俞萬程的槍對準陳參謀便扳動扣機,卻被俞萬程一把拽住胳膊,槍響後子彈卻擦偏打在離弁財天不遠的地上,引得天照獸一聲齜牙咧嘴的低嗥,盯着衆將官對準自己的槍口,卻沒有暴起。
馬文斌怒道:“俞萬程,那句有礙者格殺勿論需要我解釋給你聽嗎?”俞萬程低聲道歉道:“但我畢竟和他有約在先。這麼多人在這裡他跑不了,就聽聽他死前還想說什麼吧。”馬文斌看向陳參謀,臉上漸漸又露出了笑容:“陳泉,原來你早知道終有惡貫滿盈的一天,居然先伏下後着。可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我就不信你還能黑白顛倒不成。”
陳參謀點頭道:“正是!黑白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一紙文令就可以指鹿爲馬的。俞師座,我這裡正有幾張黑白之物,要請你鑑賞。”正要伸手入懷,熊孝先搶先一步,伸手到陳泉懷中掏出,卻是幾張照片。拿起後一看張大了嘴巴,轉頭端詳了一下馬文斌,點點頭又搖搖頭,撓了撓腦袋道:“好像要瘦些。”俞萬程不耐煩地喝道:“孝先你搞什麼名堂,拿來給我!”
熊孝先將照片遞過去,俞萬程一看不覺打了個寒戰,照片甚是眼熟,背景隱約正是紹德城,有一張還有伏龍塔,上面的人物也不陌生,便是早前陳參謀在作戰指揮室裡拿出的照片上和安倍秀寧一起出現的日本王牌間諜土肥原。看着照片上的人物衣着,應當正是與作戰指揮室裡的照片同期拍攝,然而照片上卻沒有出現安倍秀寧,而是多了一個奇怪的人物,似乎正與土肥原接頭會面。
只是此人物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頂氈帽更是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嘴脣以下,這還是從側面拍攝的唯一一張能看到臉的,其他兩張都是背影,但俞萬程一見之下便有了一種奇怪的熟稔感,忍不住和熊孝先一般擡頭看了看馬文斌,打了個寒噤。
【八三、星計劃】
馬文斌察覺有異,從俞萬程手裡接過照片,瞄了一眼微微一笑:“這不是我們軍統的老對頭土肥原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誰啊?”熊孝先忍不住道:“馬長官,你不覺得那個人背影和你很像嗎?”馬文斌搖頭道:“不知道,誰會看過自己的背影呢?怎麼陳泉,你想用這張照片反誣我跟土肥原有勾結?”
陳參謀問俞萬程道:“師座,和馬文斌最熟悉的人,非你莫屬,你覺得這張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他?”俞萬程沒有說話,馬文斌笑道:“不要爲難萬程了。本來軍統任務機密不應外傳,但萬程不是外人,我人雖在重慶,但負責的軍統局天字一號機密,只有我、委員長、戴局長知曉真相的三星計劃卻從未間斷,這計劃便是要查出日本皇室行動詭譎之真相所在。據我所知,你陳泉的真實身份很可能便是日本皇室派出迎神的七福神之首,心機縝密、精捕善釣的漁獵之神惠比須,以你的身份,串通土肥原,找個背影和我相像之人,拍這麼幾張照片污衊於我,還不易如反掌?只是僞造的東西,到底見不到光,否則怎麼會一張清晰的正面都拍不到?”
俞萬程點頭道:“是啊,幾張面目不清的照片,實在證明不了什麼。”陳參謀哈哈一笑:“好好,果然被你輕描淡寫地推脫。不過如果幾張照片就能把你正罪,何必我遠赴紹德瀝血危城。我早猜到你會把犧牲51師的責任推到我頭上來離間我和俞師長,這裡是我來紹德前從軍部調出的命令51師進駐紹德的副本,委員長的手令後卻是你馬秘書親自簽名督辦的。和你剛纔誣陷是我陷害51師的出入卻又如何解釋?”
俞萬程接過文件越看眉頭越是緊鎖,周圍衆將官一陣騷動。張王兩位將領忍不住追問:“師座,你倒是說話啊,陳參謀說的真的假的?”俞萬程將文件摔到馬文斌面前地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文斌你爲什麼要騙我?!”
馬文斌拾起文件微微一笑道:“陳機要,看來我到伏龍塔裡守株待兔之前,卻是你在紹德等我入甕已久了啊。”陳參謀道:“我也是逼於無奈,你馬秘書行事羚羊掛角,在重慶更是位高權重,中華雖大誰奈何得了你?只現在的紹德危城,兵荒馬亂,押解不便。俞師長已經說了,只要是漢奸叛徒,他是必然不念舊情,公正執法的。”
馬文斌仰天大笑:“不愧是陳泉啊,居然想出借萬程之手除去我的計劃。本來我顧念舊情,須知讓你糊里糊塗死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你卻逼得我非要殺人誅心。唉……”馬文斌聲音帶了些蒼涼,“你我本私交甚篤,便是瑤光選擇你的時候,我也給過你們祝福,怎料到造化弄人,你我居然相煎何急到今天的地步。”
陳參謀怒道:“住口!你還有臉提瑤光。當初瑤光傳來情報,說軍統高層有人和日本勾結的時候,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叛徒居然會是你!”馬文斌輕聲嘆息:“你也是忘不了瑤光啊。陳泉兄,時光不可溯,人要往前看。瑤光這樣聰明冰潔的女孩子,不會屬於我,也不會屬於你,本就不該留在凡間受歲月侵蝕年華老去,這樣的結局,對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陳參謀靜靜道:“這些話你儘可以等見了瑤光當面對她說。”
【九、指鹿爲馬】
原來當年馬、陳二人都是瑤光的追求者,只是自瑤光選擇陳泉代替陳泉去南京執行任務,發現軍統高層有人私通日本的跡象傳回情報後,陳泉深知事件重大牽連頗深,便約下馬文斌和另兩名值得信任的高層動手追查。可隨即北斗七星便離奇被捕。陳泉遠赴南京後歷金陵茶樓一劫,瑤光逝前的一舉一動每每讓陳泉汗流浹背。爲什麼瑤光指向那隻印着壽星的茶壺後要緊緊攥住自己兩根斷指?須知瑤光這麼聰明體貼的女孩子生前從來都是避免觸及自己殘指的啊。
難道她想告訴自己真兇不止一個?可茶壺上除了壽星,只有壽星旁邊的那頭鹿了。想到指鹿爲馬一詞,瞬時讓陳泉心墜冰窖。難道瑤光的真正意思是一切皆爲壽老人和這匹馬勾結所爲?
可是隨即馬文斌高升重慶,陳泉猜想的一切限於權限無法調查。便是在紹德拍到的土肥原旁邊那似曾熟悉的身影,也因爲馬文斌行事謹慎拍不到正面,根本無法拿出作爲罪證,反會打草驚蛇。但陳泉相信,既然是狐狸,總有露出尾巴的一天。終於在兩年後俞萬程接令進駐紹德時,陳泉發現了馬文斌搶在軍部批文前積極參與調度的跡象,聯繫壽老人在紹德的離奇失蹤,陳泉相信,距離馬文斌再次出現在紹德之時不會久遠,而這是自己唯一能把握的揭露真相、除去馬文斌爲瑤光報仇的機會。
陳泉對俞萬程的愛國熱情深信不疑,這是一個永遠會把大義放在私情前面的熱血軍人,也是一個注重承諾的真正男兒。有他在,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劃就一定能實現。現在果然不出所料,馬文斌萬萬不會容許自己和日本人勾結必得的紹德寶物落在陳泉手裡,見陳泉出城,便立刻現身企圖掌控局面,卻在陳泉策劃已久的陷阱裡終於露出了破綻。只見馬文斌輕輕抖了抖手上的文令:“既然證據確鑿,我再反駁也沒意思了,是吧?不錯,調51師進紹德是我親手做的,兩年前出賣北斗七星,通敵叛國,在紹德與土肥原會面的也是我。這些年,我也睡得不踏實呀。”
俞萬程驚怒道:“馬文斌你居然……”卻再說不出話來,陳泉猛然拔槍對準馬文斌,馬文斌卻佇然不動道:“但我到底只是奉命做事的人。陳泉,你問問自己,北斗七星是由你和戴局長直線負責的,我可有辦法得知其他六人名單?”
瞬間陳參謀臉色蒼白:“難道,難道,戴,戴……”馬文斌嘆道:“還有調令上我的名字難道不是簽在委員長後面嗎?其實你們可以電文軍部,爲了保萬程平安,是否我已經幾番安排飛機來接應萬程。陳泉啊陳泉,聰明如你,到現在還猜不到三星行動的真正內容嗎?”
陳參謀耳中嗡嗡作響,馬文斌所言如一個個悶雷劈來:“三星計劃由委員長、戴局長制訂,我只是唯一的奉命執行人員。我不惜聲名,覥顏投敵,最終目的就是取得日本皇室信任,進入七福神成爲福祿壽有權查閱皇室檔案,搶在日本人之前取獲清末時日本皇室遺失在中國的皇權證明——天照大神與八尺瓊勾玉。”
陳參謀嘶聲道:“就,就算這樣,你,你怎麼能對瑤光……”馬文斌搖頭嘆道:“雖然上峰有令,但有阻礙三星計劃的人物,授權我立刻清除!但我對瑤光的感情到底牽絆了我,我讓壽老人給瑤光下禁言術就是想保住她的性命,結果你卻活活逼死了她。我的心,比你還疼如刀剮!”
【十、鬼面獒王】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只覺自己和日寇的浴血拼殺,遠不及這些暗線戰鬥來得驚心動魄。只聽馬文斌又道:“戴局長將北斗七星名單交給我後,本想借此追究你的責任,一併除去有礙三星計劃的人物。卻是我心傷瑤光之死,念屋及烏,力保於你才護得你安全。可你步步緊逼,終於落得今天這個局面,逼我將實情全盤托出,可還對得起你陳泉?”
陳參謀身子一晃,嗓子一甜,哇的一口血吐在胸前。只聽馬文斌森然道:“你還派人跟蹤日寇在城裡的奸細林掌櫃,又揭穿逼死壽老人,更擅自出城與犬養崎談判帶回安倍秀寧,打草驚蛇,讓我無法繼續在城中暗尋天照神,直讓瑤光他們的犧牲化爲東流。你自作聰明,徇私越權,有礙民族大業至此,我拿出上峰密令,軍法處置了你,問你可有不服?”
陳參謀搖搖欲墜,熊孝先慌忙扶住圓場道:“誤會,誤會,大家都是爲了對付日本人,馬長官您就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參謀這一次吧。”馬文斌哼了一聲不加理會:“各位,三星計劃關係到中國未來的命運走向,今日對各位開誠佈公,一是爲陳泉所逼,二來希望各位明白在下肩負之重,務請助一臂之力,讓被陳泉攪亂的計劃發展迴歸正軌。”
俞萬程對馬文斌道:“文斌,你需要我們爲你做什麼?”馬文斌指向場中:“這隻天照怪獸乃委員長必得之物,關係日後中華命運。請各位務必幫我活擒。天明前陳納德的飛虎隊會派飛機來接我和此獸與你離開,等到達軍部我便電報給犬養崎,脅迫他放51師離開紹德。”
熊孝先忍不住道:“這怪獸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們要這麼重視?”
馬文斌道:“我成爲福祿壽後方有機會接觸日本皇室秘檔,對照無數中日文獻方纔查證出,此物便是在中土絕跡已久的鬼面獒王,相傳是蒙古草原最兇猛的母獒和狼羣頭狼交配出來的異種。此獒生就一副鬼臉,壽命極長,喜食犬類,天性兇悍狡黠,世間再無猛獸可與之對抗,也無法爲常人所馴服。且足有甲鏟如穿山甲,趾生倒爪如貓豹,下善掘洞,上可行壁,潛行本領天下無雙,常人難見其行蹤,絕不虧了名字裡那個鬼字。”
“中國只在秦朝初建時由塞外匈奴王捕得一對,獻於嬴政被朝廷當作神獸奉養,稱爲檮杌,更在派遣徐福率船隊出海訪靈山求仙之時作爲鎮船辟邪的靈獸隨行。結果船隊在東瀛海域被風暴擊潰,獒王隨甲板漂流到島國爲一土著女子所救。此女名爲卑彌呼,利用土著人對獒王兇相的恐懼心理,將獒王宣稱爲太陽的象徵天照大神降臨凡間,自稱神的侍從,以此創造了古邪馬臺國,便是現在日本的前身。”
熊孝先哇了一聲:“原來這怪物的來頭如此之大。”馬文斌點頭繼續道:“是,鬼面獒在日本,和真龍在中國的地位相彷彿。不久後古邪馬臺國傾覆,但鬼面獒王以及後代只服從流承卑彌呼血脈女子的習性卻保存了下來,而安倍家族正是當年卑彌呼的後裔。鬼面獒的繁衍也日益稀少,到了近代日本更是僅存此一隻,被奉爲皇室的守護神,對了萬程——”
馬文斌從懷中掏出一張報紙,展開卻是前幾天的紐約時報,指着頭條對俞萬程笑道:“這是外界對紹德保衛戰的衷心稱讚,你可算給委員長在美國人面前掙足了面子。再處理好這件事,日後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啊。”
俞萬程接過報紙,沉重地點點頭:“謝謝文斌兄的好意,給我這個機會,放心,我知道怎麼做的。”舉槍對準場中的鬼面獒王,揮起手道,“51師聽我號令,準備擊殺此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