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沒想到黃三那小王八蛋的命這麼硬,被雷劈了還他媽的不死,真他媽的沒有天理!”郭德財一邊走,一邊恨恨的轉頭看了一眼黃老實家的院子,還很不服氣的吐了一口,“你說咋就沒劈死他呢,氣人啊!”
郭德財這人心眼小,自打上次跟黃友民打架之後,對老黃家的恨一直銘記在心,打心眼裡不希望老黃家好,黃家發生鉅變後,他是村裡爲數不多的最高興的幾人之一,自己還整了一桌子好菜,喝起小酒慶祝,就差放一掛鞭炮了。
他這次過來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來看老黃家的笑話,就是想親眼看看黃老實的痛苦樣,黃老實夫妻越痛苦越難受,他心裡就越好受,越舒服,結果沒想到人家黃三不但沒死,還活蹦亂跳的,還差點把他氣個半死,心裡頭很不舒服,很不平衡,憤憤不平。
村長郭德旺沒接話,也不想理他,知道他一直記恨着老黃家,在他看來因爲孩子打架的一點小事,上升到兩家人老死不相往來,完全沒必要,要不咋說人家是村長呢,這點胸懷還是有的,大氣。
“喲,郭村長,郭會計,二位領導這是忙什麼呢。”
“啊,我們收提留款呢,老柳,你這是嘎哈去啊?”
郭德旺想着收提留的事,而郭德財也低頭想着事,倆人都沒注意對面過來一個人,聽到問話聲擡頭一看,原來是崗子村的柳德喜,郭村長趕緊笑呵呵的回話。
要說郭德旺村長,那領導就是領導,雖然有些派頭,但跟村民說話一直都是笑呵呵,讓你挑不出毛病。
“那啥,我去老黃家看看。”柳德喜說到這兒,臉上突然間沒了笑模樣,衝倆人輕輕的點點頭,擦肩而過。
“哥,你說這傢伙去老黃家有啥事呢?”郭德財瞅了一眼遠去的柳德喜,詭異的一笑,那樣子很像便秘,憋的難受。
“你知道你就說唄。”郭德旺挺煩他那樣的,有點事總是神神秘秘的,一個大男人跟個長舌婦似的,老愛八卦,有點煩人。
“估計是沒好事吧。”郭德財一見大哥神色不快,那雄雄燃燒的八卦之火,也漸漸熄滅了。
話說,柳德喜溜溜達達的一進院兒,便被坐在炕頭上的老爸看見了,不過也瞅不清楚是誰,家裡雖窮,但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要有,老爸跟老媽趕緊迎了出去。
一出門,老爸和老媽便看清來人是柳德喜,倆人對望一眼心裡泛起了合計,這親家可是老長時間沒來家裡竄門了,今天怎麼突然來了呢?應該是有啥事吧,是不是來商量倆孩子結婚的事呢?這眼瞅着快到五一了,提前商量一下也正常。
老爸一邊想一邊笑呵呵的迎上去,“哎呀,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親家來了,要不說今兒大早上的這喜鵲跑當院來叫個不停,我就跟你嫂子說有喜事,這不,你就來了嗎。”
老爸表現的非常熱情,老媽的臉上也洋溢着笑容,都是笑臉相迎。
“啊,那什麼我聽說黃三這孩子被雷劈了,我特地過來看看他。”
可是,柳德喜說話時卻拉拉着那張鞋拔子臉,語氣更是有些冷淡,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他一邊說一邊越過老爸老媽走向房門。
柳德喜一反常規的作態令老爸老媽很意外,倆人都愣住了,在他們的記憶裡,柳德喜還從來沒有這樣過,以前每次見面都老熱情了,那傢伙的拉住老爸的手就不放,就像多少年沒見的親兄弟一樣,老親熱了,今天整這麼一出,肯定有事兒,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老媽輕輕的拽了下老爸的衣袖,湊到耳邊小聲說道:“老頭子,這柳德喜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啊,是不是又想出什麼妖蛾子。”
老爸默然的點點頭,倆人懷着忐忑的心情跟在柳德喜身後走進屋裡。
柳德喜進屋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火炕上的王子喻,一下子愣住了,心念從生,衛生院的小李不是說這小子要成植物人了嗎,這不是好好的嗎,看樣子一點事也沒有啊,不會這麼快就好了吧?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說呢。
黃三突然好轉,令柳德喜措手不及,心中驚濤駭浪,翻滾不停,直愣愣的站在那裡發呆。
“哎呀,岳父來了,來來來,快往裡邊坐點,炕裡邊暖和些。”
王子喻稍微一楞神,馬上認出這是他那未曾謀面的便宜老丈人,連忙站起身來熱情的打招呼。
正在發呆的柳德喜立馬回過神來,鞋拔子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啊,那啥,沒事沒事兒,我坐哪都行,你有傷在身,快點坐吧。”
此時,他心裡感到詫異,哎呀,這小子不但好了,還變的會說話了,原先那可是沒一句正經嗑兒,這被雷劈一下竟然變化這麼大,真讓人想不到啊,不過接下來怎麼整啊,你說你好什麼呀,直接死了多好,一死百了,就沒有這麼多事兒了。
思忖間,他看向王子喻的眼神中竟隱隱帶有一絲怨恨之意。
柳德喜今天來不爲別的,只想跟老黃家解除兒女婚約,說白了就是想退婚,可是現在王了喻不但沒事還變得會說話了,讓他那些原本想好的說詞也用不上了,一時間變的有些沮喪。
王子喻兩世爲人,早已不是吳下阿蒙,馬上敏銳的感覺到了柳德喜的那絲恨意,心說,喲,這便宜老丈人不但不喜歡我,好像還對我有敵意,這是怎麼回事兒呢,老丈人不得意女婿,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三兒,還傻愣着幹啥呢,還不快去給你岳父倒點水喝,麻溜的啊。”
這時候老爸老媽也進屋了,老爸一見王子喻還在火炕上站着,頓時擰起眉頭,心裡直埋怨,你說說這孩子怎麼不會來事兒呢,你岳父是啥樣人還不知道嗎,那傢伙事事兒的,還不小心侍侯着,真是的,這孩子可真不讓人省心,哎。
老媽見狀連忙攔下了王子喻,“我說你可拉倒吧,三兒啊,別聽你爸的,快坐下歇着,人家孩子纔剛好你讓他幹啥活啊,真是的,還是我來吧。”
老媽直埋怨老爸,之後還甩給他一個白眼,王子喻看着直想笑,知道老媽心疼自己,怕自己累着,非常感動。
柳德喜一直冷眼旁觀,心中暗想,看看你們老黃家都窮成啥樣了,連口茶水都喝不起了,真讓人看不起!
雖然心裡這樣想,但嘴上卻說道:“不用不用,你們別麻煩了,我一點也不渴,今天來呢,就是想跟你們聊一聊這兩孩子的婚事兒。”
柳德喜說話間掏出那種五塊錢一盒的紅梅煙,自己點上一支,略微猶豫了一下扔給老爸一支,老爸那可是老煙迷了,有着四十多年的煙齡,帶過濾嘴的香菸好久沒抽了,小心翼翼的接過去,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臉陶醉,不過沒舍的抽,而是把煙夾在了耳朵上,之後拿起大煙袋鍋子抽起了大旱菸。
柳德喜見了感覺有些好笑,心裡感嘆,黃老實啊黃老實,你也有今天,想當年那可是連中華都不離手的主啊,現在竟然淪落到這般田地,哎,真是事世無常啊。鞋拔子臉上不禁流露出鄙視的神情來。
“哦,原來親家是爲婚事來的,這可是大好事啊,那啥,親家你這人辦事講究,而且是明白人,對婚禮呢,有啥想法有啥問題你儘管說,反正都不是外人,都咱自己家人,能辦到的咱們絕不含糊。”
之後,老爸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旱菸,頓時精神了許多,紅光滿面,中氣十足。
老爸說的不錯!
王子喻在心裡給老爸豎起大拇指,這薑還是老的辣,老爸明知道柳德喜肯定是有要求,所以呢,先他誇誇他,給他戴上高帽,讓他不好意思再提要求,最後呢也沒把話說死,能辦的咱們辦,不能辦的那肯定是不能辦,高明!”
柳德喜張嘴剛要說話,老媽端着一杯溫開水遞到他面前,熱情的說道:“來,親家喝點熱水吧,現在的天氣呀還是有點冷,喝口熱水暖一暖對身體好。”
老媽聲音柔和特別動聽,白皙的面容上笑意盈盈,雖然衣着樸素但難掩她端莊大氣的雍容氣質,美!
這黃老實當年也不知道踩了什麼狗屎運,居然娶了鄉里有名的一枝花,都五十的人了還這麼好看,自家的黃臉婆真是沒法比啊。
柳德喜拿着茶杯心裡直合計,愣愣的看着老媽發呆。
老媽眼見柳德喜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不說話,有些不好意思,一抹紅霞悄然在臉頰顯現,更增添了幾分成熟的嫵媚韻味。
“咳,咳,咳……”
老爸眼見柳德喜色迷迷的樣子,立時面容一凜,故意清了清嗓子,嚇的這老傢伙一哆嗦,水杯裡的水好懸沒灑嘍。
柳德喜老臉一紅,尷尬的放下茶杯,緊接着眉頭一擰,啪的一拍炕沿,大聲質問道:“婚事你們家還有臉提啊?有你們家這麼辦事的嗎?你們自己就沒想想這事辦的對嗎?”
老爸老媽都疑惑的看着他,然後眼神一對,這是啥意思啊?我們家怎麼了,辦什麼事惹着他了?這傢伙是不是又想提啥條件啊?
一時間,老爸老媽胡思亂想,惴惴不安。
正當他們納悶的時候,柳德喜又冷言冷語的發話了,“咋的,不明白是不是,你們家黃三被雷劈了,這麼大的事卻瞞着我們,不告訴我們,這是沒把我們家放在眼裡啊?這還是親家嗎?也太不拿我們當回事了吧,那好,既然這樣,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你們家眼裡也沒有我們,那今天咱就把婚退嘍,乾脆不結了,黃啦,我們也不嫁了,彩禮錢總共是一萬,我帶來兩千,剩下的八千呢現在沒有,等以後有了再說。”
他越說越激動,把炕沿拍的啪啪直響,手掌都拍紅了,那樣子很是憤怒,說完後把備好的裝錢信封往炕上一摔,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往外走。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無中生有,暗度陳倉,到最後還倒打一耙,不得不說,柳德喜的演技確實漂亮,不僅聲色俱厲,義憤填膺,包括語言,動作和神情等各個方面,都是面面俱到,充分展現了一個遭受了不平等待遇的受害者形象,另外,也把一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悔婚,但你爲什麼還倒打一耙呢,你說這人可惡不可惡。
在九十年代的初期,東北農村結婚的彩禮,一般是三千塊彩禮錢,再加上“三金一踹”。
三金是指:金項鍊,金戒指,金手鍊,一踹是摩托車。
當時老黃家有錢,除了“三金一踹”,光彩禮錢就給了老柳家一萬,還有改口費,過節費,進門費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費用加起來超過二萬五千元。
要說這麼多錢怎麼才退兩千呢?那些錢幹啥去了,原來柳德喜已經用這些錢蓋了新房。
另外那八千他也沒打算退,他的人生準則是:“臉皮厚吃個夠,臉皮薄吃不着,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
老爸老媽怎麼也沒想到,柳德喜會因爲這點小事居然提出退婚,不禁面面相覷,完全懵掉了。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時候只有王子喻是清醒的,他早就感覺到這個便宜老丈人不對勁,這次來準沒好事,沒想到還真讓他猜中了,心中竟有一絲絲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