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山的夜來得比較早,勝利峰上的白色旗幟,很快就黑暗之中。
北方深秋的夜晚已經有絲絲涼意了,夜鳥和草蟲熟知這季節的變化,也不再盡情地歡騰。偶爾傳來一兩聲貓頭鷹“咕咕”的叫聲,就已經是整個鳳凰山最主要的旋律了。
象似回到了一年前,鳳凰山的武裝力量再一次只剩下一百多人。爲了掩護主力轉移部署以及南莊鄉親們的安全撤離,五營在南莊的戰鬥中損失慘重。三個連打成了三個排,大多數第一次參加戰鬥的新兵把一腔熱血撒在了陣地上。
楊越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今天早上,靈壽縣城的鬼子突然增加了三倍,從一個大隊激增到了一個聯隊。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不好的信號。一一0師團從南線剎羽着靈敏的鼻子,到處尋找可能的獵物。
在這附近,除了鳳凰山,還有誰能成爲日軍重點照顧的目標?
二十五路圍攻已經全面展開,西出的第二十、一0一0師團、獨立混成第二、第四旅團在同一天同時採取了攻擊行動。在北邊,八路軍避敵鋒芒,主動放棄了阜平、曲陽、行唐和易縣,回師到了晉東、晉北地區。這就意味着,在大洋湖畔進行遊擊作戰的三、四營就面臨着孤軍奮戰的境地,而在南面,八路軍129師在代縣一帶擊退了鬼子的數次進攻之後,也把主力轉移到了太行山區。冀中軍區地爲了策應南北兩線,在主動出擊定縣和保定一線的日僞軍之後,也和其他各路八路軍一樣,從明面上消聲匿跡了。
現在留給日軍的,只剩下了八路軍的地方武裝和民兵部隊。這些人,被鬼子統稱爲:土八路!
楊越現在最爲擔心的。就是三、四營接下來該怎麼獨自應付那如狼似虎的第二和第四混成旅團。唐縣一仗,鳳凰山在第四混成旅團地嘴裡拔下了一顆大門牙,滕原旅團長回到河北後曾經揚言,要“把敢於進犯的大洋湖游擊隊徹底抹乾淨”。
花是開了滿地了,可是招惹而來的蝴蝶、蜜蜂可卻是越來越多。
楊越長長地嘆了口氣,起身胡亂找了件衣服穿起,下了炕。
外間的鋪上,大娃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鼾。楊越輕輕地幫他掖了掖被子,然後轉身“吱呀”一下拉開了屋門。
“隊長,還沒睡吶!”
二娃抱着槍,坐在了門檻上。
“睡不着,出來走走!”楊越悄悄地掩上了門,一屁股坐在了二娃的身邊。
“怎麼就你一個人,小兔崽子呢?”
“哦,兔哥去地道了。你不是說鬼子最近要打咱鳳凰山。叫鄉親們晚上都回地道里睡嗎?兔哥說他得多關照些。剛纔兔哥拿了些罐頭下了地道,叫我一個人先在這看着。”二娃眨了眨眼睛,接着說到:“反正這周圍都有暗哨,隊長,你不會處罰兔哥吧。”
楊越“呵呵”笑着搖了搖頭,“人啊,活在這世上本身就不容易,要是什麼事情都怕這怕那的,那不是更無趣了麼!?說實話,明哨根本就是個擺設。我楊越就沒指望過能靠哨兵的保護而活命。一句話,老天叫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哪怕我把我門口都擺滿哨兵,要死也還是會死的。反過來說,如果閻王爺不收我,那隨便你們怎麼折騰,都無傷大雅。不過,你要記住。在我門口。你們可以隨意些。但是!其他哨位,你們必須給我保持一百二十個警惕!”
“是。我知道了!”二娃“呵呵”傻笑着,臉上堆起了兩團肉山。
“帶了手槍沒!”
楊越站起身,忽然問到。
“沒,兔哥帶了手槍,所以我帶地是長槍。隊長要的話,我給你到屋裡去取。”二娃搖搖頭,邊說着邊站起來就要推門。
楊越一伸手,“沒事,長槍就長槍吧。走,跟我去玩玩。”
二娃不知道楊越要去玩什麼,當下也“恩”了一聲,提起槍就跟在了楊越的身後。兩人和暗哨一呼一答,順利地出了大本營的中心地帶,順着山路一直過了葫蘆谷,朝東奔向了南莊。
楊越大病初癒,這一陣跑下來頓
淋漓,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他的動作比起以往許多,可還是讓二娃跑地有些上起不接下氣。
“二娃子,你不行啊!”楊越放慢了速度,回身去接二娃背上的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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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不行啊.....”二娃兩手死死地抓住揹帶,大喘着氣,說到:“你你是隊長,病又...又剛剛好,背槍的活,還是...還是我來吧!”
“哪那麼多廢話,叫你給我你就給我!”楊越笑着跳起,一腳輕踹在二娃地屁股上,“這一個月來,你們跟着小兔崽子都學到了什麼呀!?”
“站...站崗!”二娃調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說到:“兔哥說,我們的任務......任務就是保護你,別的可以不學,就站崗...和打槍我們一定要學會。”
“打槍,你不是會嗎?在百店頭,要不是你,我怕是已經被鬼子的機槍掃成了網了吧!”楊越抹了一把臉,沾了滿手的汗水。“你的槍法那麼好,是跟誰學的啊!”
“學...沒學過。”二娃停了下來,雙手扶着膝蓋大口地喘着氣,“不行了,隊長!我...我沒力氣說話了。”
楊越擡打量着四周,然後慢幽幽地折跑了回來,“這纔剛跑了十里地,你就不行了!?我可告訴你啊,咱鳳凰山的弟兄,那都是能一口氣跑三十里地的好漢。我們沒汽車,打仗全靠兩條腿。跑都跑不過鬼子,你還怎麼打仗啊!”
二娃吐了口唾沫,抹了抹嘴角,然後看了看楊越,“好,霍出去了!隊長,你在前邊跑,我在後邊跟!”
“好樣的!”楊越一彎嘴角,露出了兩排雪白地牙齒。想當年在新兵連的時候,第一次五公里考覈,楊越跑了個三十一分二十五秒。哭笑不得的新兵班長說他是輛老掉牙地拖拉機,把全班的成績都拖在了後頭。要不是他的射擊成績穩居全連前三,能不能下到偵察連都成問題。
後來下了老兵連,他見識到了什麼叫飛毛腿,全副武裝五公里奔襲,他的老班長只用了十五分二十一秒。老班長告訴他說,跑步這種事,只有多跑才跑得快。於是,揹包帶就成了楊越第一年的必備裝備,一頭栓在了老班長的身上,另一頭則栓在了自己地武裝帶上。從三公里到五公里,從五公里到八公里,再從八公里到十公里。白天別人跑地時候他在跑,晚上別人睡覺了他還在跑,這一跑就跑了整整一年。等到老兵復員地那一天,他用揹包帶拖着已經去掉了帽徽和領花的老班長,流着眼淚用了十四分鐘跑完了一個五公里,象風一樣,刮過了整個營區。
二娃再也沒有喊過不行了,而楊越也沒再跟他說過話。兩人“哼哧哼哧”地跑完了接下來地十里地,在南莊外的麥地裡,二娃一頭栽了下去。
等到意識恢復過來時,面前的楊越已經就地取材,做好了兩套僞裝服。一套掛在了自己的身上,另一套則放在了二娃的身邊。
“穿上它。”楊越一邊輕聲說着,一邊從地裡掘起了一團泥,抹在了臉上。
二娃爬起身,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才覺得渾身有了那麼一絲力氣。他把奇怪的衣服翻來覆去地打量了一遍,猶豫着披在了背上。楊越在自己臉上做了抹上去的樣子,伸手遞上來一團泥。
一股淡淡的臊味頓時撲鼻而來。
“這...隊長,你這是用啥和的泥?”二娃憋着氣,沒敢去接。
“尿!”楊越從齒間崩出來一個字,然後把泥團塞進了二娃的手裡,“北方的天氣比較乾燥,能糊在臉上的溼泥不多見。你也別覺得得慌,老子好不容易憋了一泡尿出來,你到底是抹還是不抹啊!”
二娃覺得自己的喉結在打抖,看弟兄們訓練的時候,一個個臉上都抹了泥,難不成,他們都是用尿來和泥的?
“呃...隊長都抹了,我還能不抹嗎?”楊越“呵呵”一笑,這小子還真他娘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