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少年端着兩份千層肉醬面進來時,洛薩已經靠着椅背睡着了。
甚至還打着輕微的鼾聲。
“失禮了。”
拉維妮婭有些歉意地說道:“他太累了。”
少年有些受寵若驚地擺了擺手:“您太客氣了,這位先生想必就是薩盧佐家的那位烈焰魔狼吧?我聽說,薩薩里家族的百夫長都不是他一合之敵,他可真厲害!”
“烈焰魔狼.這是你們給他取的綽號嗎?”
“我也不知道是誰取的,但他們都這麼說。”
“好吧,聽起來也沒那麼糟糕。”
拉維妮婭莞爾,解下外套接過對方遞來的叉子:“多謝款待,可惜洛薩沒有口服了,這兩份就只能全由我一個人來解決了。”
肉醬面的味道很棒,像極了她常吃的巷子裡的味道,拉維妮婭很快就統統解決掉了。
到底是狼族,對常人來說足夠分量的食物,兩份對她也就剛剛好。
少年一邊收拾餐盤,一邊懷揣着早就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詢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麼跟薩薩里家族對上的?如果薩盧佐和博洛尼亞家族要跟薩薩里開戰的話,你們難道不該派出更多人手嗎?”
“你知道馬德蘭先生嗎?”
提起馬德蘭先生,少年頓時露出了義憤填膺的神情:“當然,米蘭幾乎所有的窮人都受過馬德蘭先生的的恩惠。他絕對是我見過最大的好人,可惜在這種地方,好人從來都不走運。”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他們根本不在乎人們的議論。”
“我是個法官,來這裡,是爲馬德蘭先生進行辯護。”
“您是法官?”
少年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難怪薩薩里的人不願讓您進城。”
“太好了,您能還馬德蘭先生一個公道,對嗎?”
迎着少年熱切的眼神,她卻下意識有些躲閃。
“抱歉,我不能保證。”
少年的神情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調整過來,強撐着笑臉說道:“最起碼您願意冒着生命危險站出來,薩薩里的狗雜種們如果不是怕極了您,也不會冒着巨大風險,當街去截殺你們。”
拉維妮婭笑了笑,沒說話。
明天就是庭審的日子了,她卻連跟馬德蘭先生接觸的機會都沒有,而薩薩里家族支持的法官手裡,想必是不會缺少證據的——即使是捏造的。
這種情況下,她實在是提不起什麼信心。
少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們都曾受過馬德蘭先生的恩惠,但沒一個人能像您一樣爲馬德蘭先生洗刷冤屈,做出什麼有意義的嘗試。”
“無論如何,我們都該感謝您。”
他站直了身子,鄭重地向拉維妮婭鞠躬,拉維妮婭趕忙站起身避讓。
“請儘快休息吧,我和我的媽媽就在隔壁,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叫我們。”
沒了話題,少年有些拘謹地笑了笑,端起餐盤,便匆匆離去了。
送走少年。
房間重歸寂靜。
拉維妮婭的視線停留在房間中央,那幅嵌在玻璃框內的黑白照片上片刻,旋即挪開。
這原本應該是個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看向睡得很沉,輕聲打着鼾的洛薩,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必須承認,洛薩抓緊時間休息以恢復精力和體力的做法,是最正確的選擇,但她此時卻還是提不起半點睡意,明明身上已經感覺很疲憊了,心中卻像是壓着一塊巨石。
明日的庭審,高級法官,審判長,執法員還不知有幾個會站在自己這邊。
洛薩有一點說得很對,他們兩個就是投入池塘的小石子,哪怕再用力,激起再大的水花,沉睡在水底深處的眠龍願不願意醒過來,依舊不取決於他們。
她凝視着昏黃燈光下,洛薩被照得有些模糊的面部輪廓,看了許久。
不知不覺間,心頭的焦慮與忐忑,也消解了大半。
她起身,脫下外衣,把桌上煤氣燈的燈芯擰進去,熄滅。房間裡頓時一片漆黑。
第二天清早,拉維妮婭醒來時,洛薩已經換上一身聖十字哥特式板甲,站在鏡子前打量了。
“你這身鎧甲?”
拉維妮婭有些驚訝。
“看上去怎麼樣?”
“很英武不凡。”
洛薩單手抱着頭盔,面帶微笑:“法官小姐,今天,我就是你的守護騎士了。”
拉維妮婭沒有追問洛薩到底是從哪取出的這麼一身儀式重甲,笑着點了點頭:“那就多謝你了。”
“現在幾點了糟糕,我好像睡得有點過了。”
她趕忙起身洗漱。
等到拉維妮婭洗漱過後,兩人便跟少年和他的母親道了別,離開了小巷。
他戴上頭盔,心想,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來,這是供奉在維也納的聖斯蒂芬大教堂裡的聖十字板甲吧?畢竟那都已經是聖物了,外人輕易也見不着。
一身騎士鎧甲,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引人注目得很。
重甲的時代已經結束。
除了騎士團這類規模較小的精銳武裝力量,還在使用摻了各種名貴金屬,或是附魔了的盔甲。
全身板甲在絕大多數貴族家庭裡,都已成了儀式鎧甲,或是擺在家中彰顯家族底蘊的一種擺件。
洛薩之所以非要穿,是因爲今天的庭審,他大概率是不能進去旁聽的,失去拉維妮婭律令的加持,他的實力會銳減一大截,而聖十字哥特式板甲,恰恰有一個可以充當他底牌的特性。
“可惜我們來時騎的兩匹馬都丟在昨晚的戰場上了。”
洛薩感慨了句。
拉維妮婭有些慶幸道:“幸好它們掙脫繮繩跑了,如果留在那兒,可能已經被你烤成焦炭了。”
兩人一路前行,越走路上的行人便越多。
直至走到那座威嚴,肅穆的法庭外時,已經聚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羣,他們的衣着大多數都不太考究,甚至可以說是髒亂,眼神中滿是憤慨。
拉維妮婭說道:“他們應該都是曾經受過馬德蘭先生恩惠的人。”
洛薩叮囑道:“別有壓力。”
“我該去了。”
拉維妮婭看了眼法庭外懸掛的巨型鐘擺,解下外套,露出裡面穿戴整齊的法官裝束。
棕色外袍,金色邊框眼鏡,修身制服。
“我在外面等你。”
洛薩說道。
拉維妮婭笑着向他點了點頭。
一個聲音冷不丁響起:“她就是要爲馬德蘭先生辯護的法官,看,她不僅是個女人,還是一個狼族!薩薩里的狗崽子,根本就沒打算爲馬德蘭先生請一個可靠的法官。”
拉維妮婭遠去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下,又重新堅定地邁向庭審的大門。
或許她會失敗。
到時候,在場不知多少人,會把她當作跟薩薩里家族沆瀣一氣的人來看待。
但她不在乎。
她願意爲馬德蘭先生辯護,願意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從來都不是爲了贏得人們的認可。
她只是想,爲自己這麼多年所學,還有這麼多年的堅持,畫上一個句號。
無論結果是否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