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眨眼間,又一個時辰過去了。
林楓與蕭瑀端坐在血字客房之內,正在大眼瞪小眼。
蕭瑀看着林楓,忍不住道:“宮裡傳消息了,陛下和太子要一起來東宮,看你斷案……子德,真的沒問題吧?陛下一旦到了,若不能完美斷案,可就無法收場了。”
林楓有些牙疼,李世民來湊什麼熱鬧?這麼一個小案子,哪裡值得堂堂皇帝親自坐鎮啊。
這下好了,壓力有些大啊。
林楓雖然不會因爲大老闆要蒞臨指導工作,就怯場,但總歸有些壓力,怕表現的不夠完美……畢竟這將直接關係到大老闆對自己的印象,一旦印象好了,一夜之間平步青雲升官發財不是夢。
他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隨着冷水入肚,冰冷的感覺頓時刺激的他全身毛孔收縮,整個人打了個寒顫,直接物理冷靜了下來。
他長出一口氣,看向蕭瑀,道:“蕭公放心,證據已經充足,問題不大。”
見林楓這樣說,蕭瑀這才鬆了口氣。
他說道:“真兇的目標是太子殿下,而那穿心蠱又防不勝防,殿下回來真的沒事?”
林楓笑着搖了搖頭:“如果殿下有危險,昨晚殿下就不可能完好無損……真兇的目標既然是殿下,穿心蠱放置的位置,絕對會距離殿下最近……可結果,穿心蠱卻選擇了桑布扎,這足以證明穿心蠱在太子殿下身上,遇到了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蕭瑀問道。
林楓眸光微閃,緩緩道:“我懷疑……太子殿下的藥有問題,或者,太子殿下這段時間壓根就沒服藥。”
“藥有問題?沒服藥?“
蕭瑀臉色微變,如果藥有問題,就說明太醫署存在嚴重的問題了——因爲東宮的藥,都是太醫署配製好專門送過來的。
而如果藥沒問題,是太子沒有服藥,更可能關乎皇家秘密。
無論哪種情況,都註定是一件麻煩的事。
蕭瑀臉色凝重:“該不會接下來,又會牽扯出新的麻煩吧?”
“有沒有新的麻煩,我們都必須弄清楚……”
林楓說道:“之前我拜託蕭公去宮裡詢問太子殿下的問題,其實就是這個,我需要確定爲何太子殿下沒有中招……不過太子殿下就要回來了,接下來直接詢問便可。”
蕭瑀嚴肅的點了點頭。
“另外……”
林楓看向蕭瑀,道:“不出意外,那穿心蠱應該已經用沒了,在嫁衣丟失之後,侍衛們第一時間就對東宮展開了搜查,如果真兇還有穿心蠱,難免有被發現的危險……按照真兇原本的計劃,太子殿下早已死在了昨夜,所以他沒必要準備更多的穿心蠱,來讓自己在東宮的大搜查中擔驚受怕。”
蕭瑀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林楓說的沒錯,培育穿心蠱需要特定的鮮血和藥材,還需要穿心蠱居住的地方,這些東西的存在,很容易被發現。
以真兇的謹慎,估計早就清理乾淨了,真兇不可能讓自己面臨暴露危機。
思於此,他徹底放下心來,耐心的等待着李世民和李承乾的到來。
就這般,又過了一刻鐘左右。
有侍衛快步跑來:“陛下和太子殿下快到了。”
蕭瑀聞言,直接看向林楓,道:“走,我們去門口迎接。”
…………
一刻鐘後。
蕭瑀和林楓將李世民與李承幹,請進了血字客房內。
李世民剛一進入,就看到了地面上的血字。
看着那歪歪扭扭,彷彿惡鬼爬出來的血字,李世民眉毛微微動了一下,旋即便直接邁過血字,平靜入座。
李承幹也看到了血字,他沒有李世民那般帝心不可測,目光盯着血字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坐在了李世民的身旁。
李世民看向站在對面的兩國使臣,緩緩道:“對吐蕃使臣之死,朕十分痛心與關注,只是國事壓身,朕無法脫身前來,所以只能先讓大理寺進行調查,好在大理寺不負朕之所託,不到一日便查明瞭一切。”
說着,他視線移到林楓身上,淡淡道:“林楓,開始吧,爲吐蕃與吐谷渾使臣揭曉事情的真相,將那犯下了不可饒恕罪行的真兇揪出來,以告吐蕃副使的在天之靈,以正我大唐律法,還天地一個昭昭真相。”
聽着李世民那威嚴十足的話,林楓直接行禮:“臣遵旨。”
衆人視線迅速移向了林楓。
李承幹也滿懷好奇的看着林楓,這還是他所親自經歷的,第一個現場的斷案。
“首先,在找出真兇之前,本官先爲大家解釋一下,爲何桑布扎會被真兇殺害,真兇的意圖究竟是什麼。”
聽着林楓的話,吐蕃大將赫幹贊眉頭一皺,疑惑道:“這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慕力誠和真兇是同謀,他們殺害桑布扎,毫無疑問,是吐谷渾爲了阻礙我吐蕃與大唐的聯合,故意在我們之間生出事端,這明擺着的事,林寺正就不必說了吧。”
赫幹讚的話音剛落,還未等林楓開口,吐谷渾正使誇懞直接說道:“赫幹贊,說話要講證據。”
“是,慕力誠和真兇有勾結,但他慕力誠的行爲,那都是他個人的事,這可和我吐谷渾沒有任何關係!”
“而且……”
他視線帶着一抹敬畏看了端坐的李世民一眼,說道:“大唐可沒有明確說要和你吐蕃聯合,這都是你們一廂情願的事,別動不動就說我們阻礙伱吐蕃,這八字沒一撇的事情,你哪來的臉說。”
“你……”赫幹贊眼睛瞪大如銅鈴,他不敢在李世民面前說這一切都是大唐故意拖着的緣故,他視線冷冷的看着誇蒙,冷笑道:“事實如何,便是三歲孩童都知道……而且大家都看在眼裡,那慕力誠無論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要詢問你的意見,他和你的提線木偶有什麼區別?你說你不知道他做的事,你問問大家,誰信?”
誇蒙臉色微變,他沒想到赫幹贊這個粗鄙的武夫能看出自己和慕力誠的問題,不過當他視線掃到赫幹贊偷偷與噶爾東贊視線相對時,心中頓時一凜。
他明白了,根本不是赫幹贊這個粗鄙的武夫開竅了,而是這一切,完全是噶爾東讚的授意。
這個老狐狸,這是專門在李世民面前戳他的短,同時變着法的向李世民提出吐蕃和大唐的聯合之事呢。
一石二鳥,果真陰險。
他神色閃爍,直接冷哼道:“連斷案如神的林寺正都沒有說慕力誠的事和我吐谷渾有關係呢,你現在這麼說,完全是無憑無據的誣陷!”
說着,他根本不給赫幹贊繼續開口的機會,忙看向林楓,道:“林寺正,你說是吧?”
林楓沒想到斷案之前,還能看到這樣一出明爭暗鬥的好戲,雖然他知道誇蒙是爲了轉移話題,將矛盾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但他還真的必須得接過這個矛盾。
他笑了笑,道:“兩位還請稍安勿躁,真相具體如何,需要的是證據,而不是空口亂猜,很快你們就會明白真兇究竟是誰,以及真兇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誇蒙和赫幹贊見林楓這樣說,彼此冷冷對視了一眼,然後齊齊移開目光,等待着林楓的推理。
林楓不再耽擱,他直接道:“大家都知道……昨夜死的桑布扎也罷,今天死的吳三也罷,他們的死都十分離奇詭異。”
“原本大家都認爲是嫁衣鬼殺人,可嫁衣鬼的真相本官已經爲諸位解釋了,諸位也都該知道,所謂的嫁衣鬼殺人純粹是真兇的詭計,他爲的是轉移我們的注意,讓我們相信那是嫁衣鬼殺人,從而讓他逃脫法網。”
衆人聞言,都連連點頭。
這些都是他們知曉的事。
林楓看向李世民和李承幹,他不確定這二位是否知道嫁衣鬼的事,若他們不知道,即便其他人都明白,他也得重新講述一遍。
可李世民與李承幹神色如常,並沒有任何疑惑之色,李世民也就罷了,古井無波,誰都揣測不明白,可李承幹還沒達到那種境界,他神色如常,就只能證明他們也知曉嫁衣鬼的真相。
“果然……東宮發生的任何事,都瞞不過李世民。”
林楓心中瞭然,繼續道:“而不是嫁衣鬼殺人,那桑布扎和吳三的死,就當真十分奇怪了。”
“在驗屍時,本官沒有發現他們身上有任何外傷,而他們所吃的食物,昨夜侍衛們也都檢驗過了,也一樣,沒有任何中毒跡象。”
“所以,他們因何而死,就成爲偵破此案最重要的事。”
莫萬山聽着林楓的話,重重點頭,他說道:“他們的死的確太奇怪了,又是發瘋,又是吐血,可既沒有中毒,也沒有外傷,着實是讓人想不明白。”
噶爾東贊等人也都點頭贊同。
這也是他們最初堅定的認爲是嫁衣鬼殺人的緣由,着實是桑布扎和吳三的死詭異至極。
赫幹贊忍不住道:“那林寺正現在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了嗎?”
衆人聞言,忙看向林楓。
便見林楓微微點頭,道:“爲了弄清楚他們的死因,本官專門拜託蕭寺卿,去請大唐最厲害的仵作前來解剖驗屍。”
“而在解剖之後,我們終於明白……吳三和桑布扎,因何而死!”
解剖……赫幹贊瞪大眼睛,他完全沒聽說還能這樣驗屍,他忙問道:“怎麼死的?”
有李世民在,林楓沒有賣關子,直接給出答案:“仵作在吳三的體內,找到了一個蠱蟲。”
“蠱蟲?”衆人皆是一愣。
連李世民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林楓迎着他們的視線,點頭道:“沒錯,就是蠱蟲!按仵作所說,這個蠱蟲名叫穿心蠱,是南疆一種罕見的特殊蠱蟲……”
接着林楓就將孫伯符告訴他的穿心蠱特性,詳細的告知了衆人。
而他們聽到後,全都是一臉的震驚。
“以人血飼養,還能專門用特殊藥材飼養,用來殺人!”
“鑽進人體後,還能釋放毒素,讓人產生幻覺……”
“原來如此,一切都對上了,桑布扎和吳三死的樣子,完全符合穿心蠱殺人的反應。”
“這麼說來,這個南疆蠱蟲,就是真兇的手段!”
“真的想不到,這世上竟有這般詭秘莫測的殺人手段,幸虧快滅絕了,否則誰能防住啊!”
“比蚊子還小,傷口也就是一個點,怪不得我們沒發現任何外傷呢。”
侍衛們連連感慨。
噶爾東贊則心中一動,他忽然想起林楓之前去他房間詢問桑布扎是否吃過藥的事。
他忙看向林楓,道:“難道林寺正向我索要藥方,就是這個原因,難道……”
他臉色頓時一變,不由道:“難道穿心蠱會殺桑布扎,是因爲桑布扎服用了我們的藥物?”
“什麼?”赫幹贊先是一愣,繼而瞪大眼睛,道:“你是說,我們從吐蕃帶來的藥物,就是導致桑布扎死亡的直接原因?”
噶爾東贊沒有回答,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林楓。
其他人此時一聽,也都琢磨出是怎麼回事了,也忙看向林楓,等待着林楓的解答。
林楓沒有直接回答噶爾東贊,而是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道:“無論桑布扎身死時,還是吳三慘死時,現場都還有其他人在,可穿心蠱卻偏偏選擇他們二人動手,這讓本官直接意識到,他們兩人恐怕在近期都服用過真兇飼養穿心蠱時所用的藥材。”
“而經過本官調查,恰巧得知吳三前些天得過重病,桑布扎來赴宴前也服用過藥物……”
“所以,本官便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但爲了驗證真僞,本官先讓蕭寺卿請來太醫署的太醫辨認吳三胃裡剩下的小半個藥丸的藥物成分,同時也去吐蕃正使那裡索要來了桑布扎服用過的藥物藥方。”
“最終,本官得到了兩份藥方。”
一邊說着,林楓一邊從懷中取出了兩份藥方。
他雙手拎着藥方,有字的一面面向衆人,讓噶爾東贊等人都能看清楚藥方上的字。
林楓說道:“諸位請看,這兩份藥方治療的病症完全不同,因此裡面的藥材成分也九成九都不一樣,但終究還是有一味藥是一樣的。”
噶爾東贊迅速比對着兩張藥方,眼眸突然一動,他說道:“三寶!”
“三寶?”
衆人一怔,三寶是什麼藥材,他們根本沒聽過。
李世民和李承幹也帶着一抹疑惑。
林楓說道:“吐蕃正使眼神不錯……沒錯,相同的藥就是三寶。”
“而三寶,其實並非是一味藥,它是三味藥的統稱,這三味藥便是狗寶、牛黃與馬寶。”
“藥如其名,這三味藥都是在狗、牛、馬身上自然誕生的特殊結石,因此十分珍貴,數量也不多,尋常的病,根本用不到,尋常的人就算能用到也買不起。”
聽着林楓的話,誇蒙心中微動,說道:“藥罕見又珍貴,普通的人普通的病根本用不到,也就是說……如果真兇用這三寶飼養穿心蠱,那就能防止在他要用穿心蠱殺人時,會被其他服用相同藥物的人所影響。”
“用來殺人時,目標會更明確!”
衆人聞言,想了想,旋即都贊同的點着頭。
“如此說來,三寶肯定就是真兇飼養穿心蠱的藥材!”
“絕對不會錯,桑布扎和吳三唯一相同的藥物,就是三寶!這絕不會是巧合!”
“桑布扎也就罷了,他是吐蕃重臣,能用得起三寶這麼珍貴的藥,可吳三和我們一樣是普通的侍衛,俸祿就那麼點,怎麼可能買得起三寶這種藥。”
“那吳三的藥,難道是真兇爲了殺害他給他的?”
“極有可能!”
聽着侍衛們的話,噶爾東贊和赫幹贊額頭都不由冒出冷汗,心底生出慶幸的情緒。
桑布扎服用的藥物,他們也都隨身攜帶着,爲的就是怕自己會有不適應,而隨時服用。
可沒想到,那藥物竟然會成爲閻王的索命之物。
幸虧他們身體還算舒服,否則……昨夜死的人是誰,那就真的未必了。
“林寺正,我有一個疑惑。”
這時,擦着額頭冷汗的噶爾東贊忽然看向林楓,說道:“真兇在至少一個月前就開始籌謀這一次的殺人行動了。”
“可一個月前,我們還沒有向長安出發呢,甚至我們都沒有得到藥師爲我們準備的藥物呢。”
“所以,那真兇是如何就能遠隔千山萬水,知曉我們都不知曉的藥物成分?能提前飼養穿心蠱,來針對桑布扎呢?”
“更別說身體是否舒服這件事,本就不是確切會發生的事,桑布扎沒有來過長安,他事先可不知道自己是否會不舒服,是否會服用藥物,那個真兇怎麼就能提前知曉這些?”
聽到噶爾東讚的話,其他人也都皺起了眉頭。
“確實,這真兇未免有些太過神通廣大了。”
“好像真的有些問題。”
連誇蒙都皺起了眉頭,覺得這裡面邏輯說不通。
“吐蕃正使的問題問的很好,這也正是本官接下來要說的事。”
面對噶爾東讚的質疑,林楓神色不變,只見他從懷中,又取出了一張紙。
他緩緩道:“在東宮,昨夜宴席上,生病的人,可不止桑布扎一個。”
不止桑布扎一人……噶爾東贊大腦轉的極快,此刻聽到林楓的話,他似乎瞬間就想到了還有誰也生病了。
這讓他臉色驟然大變,雙眼瞳孔猛地一縮,瞬間轉過頭看向坐在上位的李成儒,道:“林寺正說的難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噶爾東贊爲何臉色會變得那般驚愕,便聽林楓道:“吐蕃正使的提問,其實本官也想過了,本官同樣不覺得真兇有這樣的本事,能在一個月前預知昨夜會發生的事,所以本官便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什麼猜測?”赫幹贊問道。
便見林楓擡起頭,看向李世民和李承幹,沉聲道:“真兇的目標真的是桑布扎嗎?”
“會不會,他要殺的人,原本不是桑布扎,只是桑布扎恰巧服用了含有三寶的藥,因此被誤殺了。”
“而聯想到昨夜生病的人,還有太子殿下,所以……”
衆人終於明白林楓的意思了,他們臉色都迅速和噶爾東贊一樣,直接變了。
他們忙緊張看着林楓,便聽林楓道:“所以,本官向太醫要來了太子殿下最近所服藥物的藥方……”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世民,終於說出了開場外的第一句話:“如何?”
所有人心都懸了起來。
李承幹也下意識握起了拳頭。
便見林楓深吸一口氣,沉聲頭:“太子殿下的藥方,也有三寶這味特殊的藥。”
刷的一下!
在場所有人,瞳孔都驟然收縮。
莫萬山不由失聲道:“怎麼會!?”
噶爾東贊也罷,誇蒙也罷,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荒謬和驚悚感。
饒是李世民,都瞳孔一縮,古井無波的表情直接破功。
也就是提前知曉這些的蕭瑀和李浩淼能維持鎮定,其他人,都被林楓的話給嚇到了!
着實是誰也沒想到,查了許久的桑布扎被殺一案……結果桑布扎竟然是被誤殺的!
真兇真正的目標,竟然是太子!
而一旦昨夜真的被真兇得逞了,太子在宴席上被殺……噶爾東贊他們都不敢想象,後果會怎樣。
還聯合呢,他們不是腦袋搬家,都算李世民大度了。
李承幹臉色微微發白,原本就病態的臉色更蒼白了,雖然林楓之前就對他說過,真兇的目標可能是他,但那畢竟是林楓毫無任何證據的推測……而現在,一切都已經證實了。
自己差點就死在昨夜!
這個認知,讓年僅十幾歲的李承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與死的距離如此之近。
李世民漆黑的眸子沒有任何感情,他冷聲道:“真兇是誰?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包天,敢殺害我大唐的儲君!”
衆人能夠感受到李世民聲音裡的森然殺機,帝王之怒,讓溫度彷彿瞬間下降到了零下,他們都不由頭皮發麻,連腦袋都不敢擡起。
即便是噶爾東贊這些使臣,都不敢多說一個字了。
林楓深吸一口氣,頂着李世民冰冷的視線,說道:“如臣上述所說,臣斷定,真兇的目標就是太子殿下,雖然不知爲何太子殿下沒事,但桑布扎就是被誤殺的。”
李承幹抿了抿嘴,輕輕吐出一口氣,道:“孤從三天前就停藥了。”
三天前就停藥了……林楓眸光一閃,怪不得李承乾沒事。
三天的時間,足以將體內的藥物代謝乾淨了,再加上桑布扎恰好又服用了含有三寶的藥物,使得穿心蠱攻擊的目標直接就變了。一切不解,終於在此刻明瞭。
林楓看向李承幹,道:“敢問殿下,殿下停藥的事情……知道的人多嗎?”
李承幹猶豫了一下,旋即道:“除了孤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藥每天都是準時送到寢宮的,只是孤這三天未曾喝過罷了。”
故意瞞着所有人偷偷停藥……看李承幹猶豫的樣子,這裡面似乎也有什麼秘密啊。
林楓心中一動,三天前,正是吳三突然好轉的時間點,應該也是真兇給吳三送藥的時間點。
而正巧那個時候,李承幹瞞着所有人停藥了……
是巧合嗎?
還是說,某種必然?
林楓忽然覺得,在這個案子背後,或許還有自己未曾知曉的秘密。
不過李承幹因爲什麼原因停藥,並不影響他查明真兇的事,所以林楓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惑與好奇,準備等案子結束後,再單獨向李承幹詢問。
林楓繼續道:“如此說來,桑布扎爲何會死的原因,也就很明顯了,他的確是被誤殺的。”
衆人都連連點頭。
桑布扎與赫幹贊臉色十分的複雜,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原本以爲桑布扎是被真兇精心算計殺害的,可結果……桑布扎純粹是倒黴,替李承乾死了。
這讓他們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畢竟萬一被別人認爲他們抱怨桑布扎不該替李承乾死,惹惱了大唐,那就麻煩了。
而他們的對頭誇蒙,也不比他們好多少。
在聽到目標是李承干時,誇蒙就覺得自己半隻腳進了黃泉路,他連忙說道:“如果真兇的目標不是桑布扎……那慕力誠參與的事情,就着實有些奇怪了。”
他看向林楓,道:“慕力誠的性子我瞭解,若說殺害桑布扎,在他衝動之下,未必做不出來……可殺害太子殿下,就算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去做!”
“所以林寺正,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慕力誠是不是被真兇給欺騙了?”
赫幹贊冷笑道:“你這是承認你吐谷渾就想破壞我吐蕃與大唐的聯合了吧?”
“而且說什麼誤會,要本將看,你們就是爲了看大唐要和吐蕃聯合,心生怨氣,所以一怒之下,竟敢連太子殿下都算計起來!”
噶爾東贊順勢嘆息道:“你們若不希望我吐蕃與大唐聯合,可以直接提出來啊,我們可以坐下好好談,你們何必生出這般怨恨之心,竟是對要太子殿下出手呢。”
誇蒙聞言,頓時心涼半截。
噶爾東贊那一句話,讓他瞬間感受到了刀子般的銳利目光,他不由偷偷擡起頭,正好對上了李世民那蘊含怒意的眸子。
李世民可以不在意吐谷渾和吐蕃的明爭暗鬥,甚至可以不在意吐谷渾爲了阻撓大唐與吐蕃,暗殺桑布扎……但他絕不能容忍外邦蠻夷,算計他的兒子,甚至如果不是李承幹私自停藥,就真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這一切,都讓李世民心中殺機四溢。
誇蒙連忙道:“陛下,我們真的未曾生過任何怨恨之心,真的未曾有過任何報復想法,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誤會?”
赫幹贊冷笑道:“嫁衣就在慕力誠房裡,這還叫誤會?”
“我……”誇蒙張着嘴,緊張不已,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莫萬山見狀,直接道:“陛下,末將請求將吐谷渾所有人捉拿起來,以免他們再害太子殿下!”
誇蒙臉色徹底蒼白了起來,他連忙搖頭解釋,可侍衛們根本不信他的。
李世民目光深沉,他沒有武斷的做出決定,而是看向林楓,道:“林楓,你覺得呢?”
如此暴怒之下,還能保持理智,真不愧是太宗皇帝啊……林楓深吸一口氣,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下,卻是說出了讓所有人震驚意外的話:“若是就此捉拿了他們,那就真的中了真兇的詭計了。”
“什麼!?”
衆人聽到林楓的話,都是一愣。
誇蒙先是一怔,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但下一刻,他雙眼陡然露出劫後餘生的激動,連忙看向林楓。
而噶爾東贊和赫幹贊,卻是臉色微變,赫幹贊不由道:“林寺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萬山等侍衛也都完全不理解的看着林楓。
饒是李世民,眼眸裡都閃過一抹疑惑。
林楓迎着衆人不解的視線,說道:“其實,我們都中了真兇的詭計,被真兇完全帶偏了。”
“詭計?”
“帶偏了?”
莫萬山皺眉道:“林寺正這話何解?”
林楓看向莫萬山,道:“莫中郎將,我們在慕力誠房裡搜到的嫁衣呢?”
莫萬山身後的一個侍衛連忙道:“在末將這裡。”
一邊說着,他一邊走上前,將嫁衣遞給了林楓。
林楓接過嫁衣後,便用力一擺,將嫁衣直接展開。
他高舉嫁衣,道:“這個嫁衣上,存在一個問題,不知諸位能否發現。”
“問題?”
衆人聞言,都忙將視線看向嫁衣。
深紅的嫁衣因爲染血的緣故,變得更加殷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但除此之外,嫁衣也沒什麼更特殊的。
他們怎麼找,都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饒是被李世民欣賞,富有智慧的噶爾東贊,此時都搖頭道:“還請林寺正爲我們解惑,本官着實是沒發現它有任何異常之處。”
其他人也都連忙點頭。
李世民看到這一幕,幽深的視線看着林楓,眸色深沉。
林楓感受到李世民的眼神,沒有賣關子,直接道:“諸位難道就不覺得,這件嫁衣……太乾淨了嗎?”
“什麼?”
“乾淨?”
誇蒙和莫萬山等人都是一怔。
乾淨算什麼問題?
噶爾東贊先是皺眉凝思,可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的瞪大了眼睛:“竟然是這樣!”
林楓看向莫萬山,道:“本官之前問過莫中郎將一個問題,本官說,你們發現嫁衣時,嫁衣是否是仍舊被鮮血染得溼漉漉的。”
莫萬山忙道:“沒錯,林寺正是問過。”
“莫中郎將的回覆是肯定的。”
“確實溼漉漉的,發現嫁衣的侍衛都知道。”莫萬山道。
林楓點頭:“莫中郎將別擔心,本官並非說你們的回答有問題。”
“那件嫁衣確實溼漉漉的,竹林裡的土也能證明。”
他看向衆人,道:“本官在竹林時,曾抓起過一把土,而將土扔下後,本官的手被染成了淺紅,這足以證明昨晚嫁衣落下時,上面的鮮血很多。”
衆人都忙點頭,林楓抓土的時候,他們都看到了。
“不知大家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
林楓看向他們,說道:“當我們將衣服剛剛洗完後,將其晾在衣杆上,若是溼衣服不小心掉落在滿是泥土的地面上,溼衣服會變成什麼樣?”
“這還用說,肯定是髒了。”赫幹贊說道。
“髒了?沒錯!”
林楓笑道:“溼衣服掉在泥土上,絕對會沾上泥土,並且因爲衣服是溼的,除非重新洗過,否則沾上的泥土是根本去不掉的!”
“而這件嫁衣,又與那剛剛洗過的溼衣服有什麼區別呢?”
他看向衆人:“它雖然是被鮮血浸溼的,但不影響它也是一件溼衣服的本質,那既然它掉落後,都能將接觸的泥土染紅了,泥土又豈會沒有沾在它的上面?”
“可是……”
林楓抖了抖手中的嫁衣,道:“大家仔細看看,眼前這個嫁衣,它的上面哪有一丁點髒的痕跡?哪有一點丁泥土弄髒的樣子?”
“而現場大家也看到了,上面的土壤都是鬆散的,別說溼衣服了,就算我們用手摸一下,都會一手的灰!可它卻一點都沒有。”
聽着林楓這些話,在場衆人終於明白林楓說的問題是什麼了。
他們連忙再度認真去看嫁衣。
果不其然。
這件嫁衣,乾淨的要命。
上面除了乾涸的血跡外,一點灰塵,一點被土染髒的地方都沒有!
“竟然真的如此!”
“它確實不該如此乾淨的!”
侍衛們紛紛開口。
“怎麼會沒有髒的地方……”莫萬山無法理解。
林楓笑道:“莫中郎將還沒明白?”
“嫁衣上爲什麼沒有髒的痕跡?只能有兩種情況。”
莫萬山忙問道:“哪兩種情況?”
侍衛們也忙看向林楓。
便聽林楓道:“要麼,真兇在將嫁衣從這個房間偷走後,爲了讓嫁衣乾乾淨淨的,專門將其清洗過……”
“這不可能!”赫幹讚道:“真兇哪有時間,再說若是真的清洗過,我們發現時不可能會幹,而且鮮血也肯定會洗掉一些,不會如此殷紅。”
林楓點頭:“所以,只剩下第二種情況。”
“什麼?”
“這件嫁衣……”林楓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根本就不是昨夜莫中郎將他們找到的嫁衣,換句話說,這是真兇提前準備好的,專門用來誣陷他人所用的僞證!”
隨着林楓話音的落下,整個房間,剎那間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被林楓的話給驚到了。
嫁衣不是昨夜發現的嫁衣!
它是假的!
是真兇用來誣陷他人的僞證!
這……真的嗎?
林楓的話,相當於直接翻轉了所有人一直以來的認知。
讓他們一時間根本沒法接受。
哪怕是李世民和李承幹,都在此刻難掩愕然之色。
畢竟他們也一直以爲,慕力誠就是真兇的同謀。
可現在,林楓竟然推翻了之前的認知!
赫幹贊忍不住道:“可這嫁衣,是林寺正你經過了多番的推斷,依靠那血字和吳三的身死,才找到的啊……難道說,真兇已經料到那如此複雜的血字和吳三的身死,會被人破解?”
“萬一你沒破解,那他誣陷慕力誠的手段,豈不是白費了?”
衆人也忙看向林楓,他們同樣如此認爲。
可林楓卻是平靜道:“你們忘了嗎?真兇的目的,是你們在知道血字和吳三的身死後,讓你們因爲恐慌而提出離開東宮的話。”
“而嫁衣的丟失,必會讓侍衛們爲了尋找嫁衣,滿東宮的搜查。”
“到時候,爲了穩妥起見,你們的房間自然也不會忽略,也就是說……”
林楓看着赫幹贊:“無論本官是否推斷出這些來,藏在慕力誠房間的嫁衣都會被搜到,再加上你們主動提出要離開東宮的事,一樣可以得出慕力誠是真兇同謀,要帶走嫁衣的結論。”
“也就是說,過程會不同,但結果是一樣的。”
赫幹贊滿臉震驚,他張着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想了半天,卻只能點頭道:“還真是如此。”
“那豈不是說,你們將慕力誠抓走了,我們真的中了真兇的詭計了?”
衆人臉色都是微變。
可林楓卻搖了搖頭,他輕笑道:“本官在慕力誠房間時,其實就已經發現嫁衣的問題了,所以慕力誠會被抓走,只是本官爲了欺騙真兇,讓真兇誤以爲我們中計而放鬆警惕的手段。”
“什麼?”
“慕力誠被抓是假?”
“都是林寺正的計策?”
衆人懵了,他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李承幹不由道:“連孤都被林寺正給騙了,真兇肯定更會被騙。”
李世民眸光閃爍,深深的看了林楓一眼。
“既然慕力誠房裡的嫁衣是假的,那真正的嫁衣呢?”誇蒙說道:“真兇偷走嫁衣後,將真正的嫁衣藏在哪了?”
林楓笑道:“這也正是本官爲何非要在這個房間斷案的原因。”
衆人一愣,他們乍一聽林楓這句話,沒明白林楓所言和誇蒙的問話有什麼關係。
可這時,噶爾東贊卻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瞳孔一擴,不由失聲道:“難道……那嫁衣,就沒有被真兇偷走?”
“什麼?”
“沒被真兇偷走?”
“怎麼可能?嫁衣的確不見了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普通侍衛覺得自己腦袋都要轉不動了,完全不明白林楓和噶爾東贊在說什麼謎語。
明明他們每個字都能明白,可爲何連在一起就不懂了。
林楓笑道:“不知道大家是否聽過一句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知大家又是否聽過另一句話……燈下黑!”
他看向莫萬山,道:“在安排侍衛搜查嫁衣時,莫中郎將應該沒有讓侍衛搜查這個房間吧?”
莫萬山愣然道:“嫁衣就是在這裡丟失的,自然不會搜它……”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定住了:“所以,這就是真兇的想法,他認定我們不會搜查丟失的房間!”
“難道,難道嫁衣真的在……在這裡!?”
衆人也都緊緊盯着林楓。
便見林楓擡起手,指着牀榻,笑道:“本官不久前和蕭寺卿在牀榻下面,發現了個有趣的木箱,諸位可以去看一看。”
“牀榻,木箱?”
莫萬山一聽,連忙道:“來人,快去找!”
頓時有侍衛爬到了牀榻下,然後擡起頭,直接看到了被固定在牀榻底板上的木箱。
他忙將木箱取出,搬到了衆人面前。
看着這個木箱,莫萬山忍不住道:“林寺正,難道那嫁衣就在……”
林楓笑了笑:“打開不就知道了?”
莫萬山深吸一口氣,在衆人緊張又期待的注視下,來到木箱旁,旋即一咬牙,直接打開了木箱蓋子。
而隨着蓋子被打開,衆人視線忙看去。
下一刻——
“嫁衣!真的是嫁衣!”
“這裡真的有嫁衣!”
“真正的嫁衣果真在這裡!”
“這個真兇真的太陰險了!誰能想到,他先用假的嫁衣欺騙我們,又將真正的嫁衣藏在這裡,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陰險狡詐之人!”
“可他再陰險狡詐,也還是被林寺正識破了!所有詭計,都沒有瞞過林寺正!”
“沒錯!林寺正真乃神人也!”
侍衛們紛紛向林楓投去震撼崇拜的目光。
噶爾東贊也深吸一口氣,不由道:“林寺正之智,本官佩服!”
李承幹臉上也不由露出感慨之色,道:“林寺正,真是讓孤開了眼界。”
說着,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父皇。
便見自己父皇眼裡,是罕見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