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人聽到這個聲音,面露驚駭,毫不猶豫的催動全力,在虛空中遁行。
直到如芒在背的感受消失,他才鬆了口氣,心道:“他是怎麼在虛空中鎖定我的?”
“或許……只是一個巧合。”
但很快,白袍人心頭漸漸籠罩上了一層陰雲。
四周的虛空似乎發生了某種難以言說的詭異變化,讓他心神不寧,莫名感到不安。
在幽深無垠的虛空中,像是有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眼眸正在注視着他,不可名狀的存在蠢蠢欲動。
身爲煉虛修士,白袍人也並非第一次進入虛空,可沒有哪一次像這樣心生警兆,如同整個虛空都在監視着他。
“不對勁,必須快點離開這裡!”
白袍人正想返回星球地下,卻駭然的發現,虛空中出現了一層無形且牢固的結界,將他封鎖在其中!
白袍人艱澀的吞了口唾沫:“是那個人動的手腳?”
他咬了咬牙,身後光輪顯現,旋轉不止,飛遁速度大大提升。
他要逃出這片虛空封鎖的區域!
不知過去多久,白袍人精疲力竭,身後光輪暗澹下來,他眼睛佈滿血絲,神情有些癲狂。
長時間在虛空中遨遊,會污染修士的神智,而在亡命逃遁時,這種侵染則變得更加迅速、更加潛移默化。
“蒼炎上神,請庇護您的子民吧。”
白袍人口中唸唸有詞,可神祇的視線似乎不能涉及到這片虛空,於是,他的心智便進一步向着深淵滑落。
竊竊私語的聲音迴盪在白袍人耳畔,且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彷彿上萬個轟鳴聲疊加在一起的尖嘯在腦海中橫衝直撞,要撕裂他的靈魂。
在他眼中,周遭的虛空已全然變成了另一幅模樣,在那黑暗混沌的空間中,一團團瘋狂蠕動的光影漩渦緩緩浮現,不存在於世間的顏色流淌、匯聚在一起,白袍人僵硬的站在原地,只看到光影向他延伸,在那光影的末端,是晦暗蒼白的血肉和捲曲着的觸鬚。
這般景象,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無比荒誕詭異。
而就在這時,一片絢麗且扭曲的星光向白袍人飄來,宏大浩然的聲音隨之響起。
“你從來都沒有逃出我的手心。”
白袍人目光呆滯,低頭看向腳下,只見他的身下,乃是一隻絢麗星光凝成的手掌,極爲寬闊。
他順着手掌向上看,便看到了一尊龐大到難以想象、體表遍佈星光的巨人!
白袍人腦海轟鳴,眼前陷入了仁慈的黑暗。
******
在守墓人等人的視角中,白袍人只是消失了極短的幾個呼吸,安樂便從虛空中踏出,手中像拎着小雞仔一樣拎着白袍人,而此時,白袍人七竅流血,身如爛泥,臉上還殘餘着驚恐,彷彿遭遇了比死亡還可怕的劫難。
現實中的時間,的確也只過去了幾息。
白袍人感知中的漫長逃亡,不過是【無量虛劫】的一部分而已。
說起來,這還是安樂第一次對敵人施展這一式神通,倒是有了些全新的體悟。
無量虛劫,直白來說,可以理解成無盡的虛空劫難,就像是白袍人方纔遭遇的那樣,自以爲逃離,實際上始終困在這神通中,無法自拔,直到耗盡修爲,心神崩潰。
至於白袍人在昏迷之前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景象,安樂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無量虛劫】雖然詭異莫測,但也有其破綻,只要有人在虛空大道上的造詣勝過安樂,或是修爲碾壓安樂,直接以暴力轟碎虛空囚籠,便可脫困。
不過很明顯,白袍人並不在這二者之列。
這時,聖蒼城的修士呆呆的看着這一幕,腦中轟然,不知所措。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從安樂等人出現,到他們心目中戰無不勝的白袍人逃跑,再到他被安樂抓住,總共也不過十幾息的時間。
而安樂所展現出的手段,更是超出了他們理解的範疇。
“師祖。”
守墓人走上前,慚愧說道:“弟子無能,竟險些放跑了此人,還勞煩師祖親自動手。”
安樂擺了擺手,說道:“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比起這個,你領悟出的虛空神通倒很是不壞。”
“以虛空道紋彷製出道樹的形態,雖只得幾分神韻,但也算是不凡了。”
以安樂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出那虛空道樹的本質。
聽到這話,守墓人的老臉上罕見的浮現出一抹笑意,謙虛說道:“比起師祖還差得遠呢!”
守墓人難掩自得之色,能得到安樂的稱讚,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榮幸。
陳劍南小聲滴咕道:“這老小子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衆人也都鬆了口氣,他們還以爲守墓人突破合道,將自己遠遠甩在身後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一名聖蒼城修士強提起氣勢,喝道:“快把神官大人放了!”
等到這時,衆人才想起來旁邊還有這麼一羣人,陳劍南咧嘴一笑:“事到如今,你們還想反抗嗎?”
“儘快投降,我還能留你們一命。”
陳劍南微微綻放出氣勢,想將這些聖蒼城修士嚇退。
可誰知,這羣人面對這等天塹般的戰力差距,非但沒有束手就擒,反而眼中閃過狂熱的情緒,高呼道:“爲了蒼炎上神!和他們拼了!”
陳劍南很是驚訝,但他也並非心慈手軟之輩,當即揮動仙劍,霎時血光四起,死傷衆多。
即便如此,剩下的人也絲毫不打算投降,眼中的狂熱更加濃郁,隱有神異的白色火焰燃燒。
“不要怕,死後我們便能進入蒼炎上神的神國,享受極樂淨土!”
望着前赴後繼衝來的修士,陳劍南有些頭皮發麻,暗罵一聲:“真他娘邪門!”
“這幫人腦子壞掉了嗎?”
不多時,一衆聖蒼城修士中,僅有寥寥幾人選擇投降,其餘人全部身亡。
衆人對這種壯烈卻無謂的犧牲頗爲吃驚,同時心中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他們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就好像……被操控了一般!”
守墓人神色凝重,向姬玉堂問道:“小子,你聽過蒼炎上神嗎?”
姬玉堂露出茫然之色,搖頭道:“我在聖蒼城遊歷時,也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時,安樂走到了那僅有的幾名投降者的面前。
這幾人雖然投降,但內心似乎還有些掙扎,看向安樂的眼神中帶有敵意。
安樂直視這些人的眼睛,發現在他們眼眸深處同樣有着微弱的純白火苗,只是要更加微弱。
他向身邊的紅映雪問道:“你認得這種純白的火焰嗎?”
紅映雪正思索時,投降者中一名年輕女修瞪大雙眼,遲疑問道:“您……是聖女大人嗎?”
紅映雪搖搖頭:“我和你認識的那位聖女,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這時,紅映雪突然想起什麼,喃喃道:“這火焰應該也是神文的一種,既然如此……”
她伸出纖手,指尖落在女修的眉心,同時口中唸誦起晦澀難懂的話語,似有無形無質的波動擴散開來,很是玄妙神異。
安樂聽出,這是神語。
紅映雪在成爲天魔女之前,乃是再正統不過的大周聖女,論對神語、神文的理解,世間無人能及。
她身上並沒有神力涌動,可隨着波動散開,女修眼底的純白火焰竟是就此熄滅了。
年輕女修有些茫然,但很快,她雙目變得清明,而後,女人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臉色驟然蒼白下來,竟是開始悲慟大哭。
“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在她眼底燃燒着純白火焰時,曾做出過許多類似於毀滅驚雷城這般殘酷的事蹟,但當時她卻不認爲那是錯的,而眼下這些記憶涌上心頭,自然帶給她極大的衝擊。
等到女修情緒平靜下來,安樂問道:“你清醒過來了嗎,聖蒼城到底發生了什麼?”
“蒼炎上神,她的到來,改變了聖蒼城……”
從女修的講述中,衆人很快了解了聖蒼城的往事。
大約在四五年前,一名與紅映雪相貌相同的女子來到了聖蒼城中。
女子先是拜訪了城主府,而後,聖蒼城主便下令建造一尊高大偉岸的神像,聖蒼城雖比其他城市更加富有,但終究是資源貴乏的地下城,這種莫名其妙的命令自然遭到了很多人的抵制。
與此同時,關於蒼炎上神的信仰也在城中傳播開來。
據說,只要信奉這位神祇,便可在死後進入她的神國。
那裡沒有陽炎劫、沒有寒月劫,人們不用躲在地下深處,忍受暗無天日的生活。
那裡有陽光和鮮花,水草豐沃,靈力濃郁,人們不再需要爲食物和水源發愁,每個修士都能自由自在的吸收靈力。
蒼炎神國,可謂是一片極樂淨土,讓聖蒼城的百姓心生嚮往。
如果只是單純的言語,難免讓人懷疑這傳說的真實性,所以那名聖女打開了通往神國的通道,並且讓城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些人進入神國參觀。
而在歸來後,這些人則證實了那聖女的話,蒼炎神國,就是那樣一個美好的地方。
此事,震驚了全城的百姓!
他們在這顆星球上生活了太久,以至於遺忘了曾經故鄉的模樣,那些只存在於古籍和傳言中的歷史,也被人當做是虛無縹緲的傳說。
故鄉路遠,無法歸來,一代代人只能在這星球上安靜的死去,宛若冷清且死寂的墳冢。
故而,這顆星球纔會被稱作歸來冢。
而在蒼炎神國的誘惑下,越來越多人去信奉蒼炎上神,反對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
終於,偉岸的神像在城中建成。
也從在那天起,狂熱的情緒在聖蒼城中瀰漫,在見識過神國的美好後,人們開始不滿於現狀,對按計劃分配的生活更是無法忍受。
很多人認爲,實力強大的修士,理應擁有更多資源。
於是,動亂髮生了。
動亂過後,修士重新成爲了聖蒼城中的上層階級,享有特權和相對豐厚的資源。
而下層平民則淪爲奴隸,除非攀附上修士的高枝,否則就是任由生殺予奪的存在。
那時,一名修士佔有的資源,甚至比九成的奴隸都要多。
但很快,這種悲慘的局面消失了,這不是因爲修士們良心發現,而是因爲……絕大多數奴隸都像是耗材一般被消耗掉了,聖蒼城中,只剩下了修士階級。
後來的事,安樂他們已經知道了。
爲獲取更多資源,聖蒼城選擇了侵略其他地下城,而在驚雷城之前,已有十幾座城邦被聖蒼城摧毀。
聖蒼城挖走靈脈,奪走太初源液,而那些被抓走的修士,則會變成新的奴隸,但倘若願意信奉蒼炎上神,便有脫離奴籍的機會,這也使得聖蒼城修士的實力越來越強。
在這過程中,死去的平民不計其數。
年輕女修不覺間淚流滿面,怔怔的說道:“最可怕的是,我們始終認爲我們做的事是正確的。”
“沒人感覺有什麼不對。”
那些記憶裡犯下的殺孽、做過的事,光是回憶起來就讓她感到痛苦,良知受到折磨。
衆人毛骨悚然。
比起神通道法的碾壓,這種無聲無息的改變、侵蝕,才更令人心生驚懼。
但在震驚之餘,他們又感到有些可悲,聖蒼人嚮往的神國,不就是他們曾經的故鄉嗎?
隨後,紅映雪接連熄滅了其他幾人眼眸中的火苗,他們也都感到萬分震驚、悔恨交加,只覺得彷彿做了一場很漫長的夢。
安樂目光閃動,說道:“看來,聖蒼城的情況和當年的大周很像,只是,處境還要更加惡劣。”
“這種神火同樣也是神祇操控人心的手段,一旦去信奉蒼炎上神,恐怕就會被這火焰扭曲心智。”
他想通了很多事,但又有許多疑惑涌上心頭。
這名蒼炎上神是什麼來歷?
爲何會盯上星球深處的大夏聯邦?
她和天元聖母又有什麼聯繫,爲什麼會擁有紅映雪的其他殘魂?
安樂對紅映雪殘魂的去向不甚清楚,只知道眼下的她並不完整。
就在這時,紅映雪平靜的聲音響起。
“安樂,我想去見一見,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