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星船上的衆多煉虛修士們已經逐漸習慣了天河中同行遨遊的虛空魚羣,也習慣了周遭可怕的威壓,神色如常的坐在船上修行。
不過,哪怕是這些耐得住寂寞的修士,終日面對一望無盡的黑暗虛空,也難免感到有些乏味。
於是,他們也就順帶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話題或是修行中遇到的疑惑,或是對功法大道的探討。
一行人都是天賦奇高的天才修士,互相探討、印證,都自覺收穫不小,尤其安樂時而也會插上一兩句話,點撥思路,更是令他們受益匪淺。
衆人不得不承認,光是論對大道的領悟,無虛道祖已勝過他們無數籌。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率先問道:“虛空的盡頭,到底有些什麼?”
此言一出,星船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虛空是如此的浩瀚,以至於好似沒有盡頭。
即便到了現在,星船上大多數人仍對此行抱有悲觀的態度。
見狀,安樂微微皺眉,還沒開口,一旁的陳劍南就笑呵呵的說道:“管他有什麼呢?在這虛空中多活一天,就是賺到。”
“況且,這不還有無虛道祖在嗎?連虛空魚羣都成了我們的護道者,除非天河熄滅,咱們肯定是安全的。”
衆人都沒有笑,陳劍南也漸漸笑不出聲來,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
“不會吧……”
在人們所在星船的四周,天河奔涌流淌的聲音慢慢平息下來,本就光芒微弱的星辰,成片成片的暗澹下來,消失在深沉的漆黑中,只剩下極少的幾顆,仍在模湖的指引着方向。
修士們見到這一幕,心中冰冷一片:“天河,要熄滅了。”
率先做出反應的,反而是原本在天河中遨遊的虛空怪魚們。
它們鏡面般鱗片中反射出的光線消失,周遭的空間飛快陷入黑暗,怪魚們晃動了下身子,有些想要離開。
這種虛空怪魚本性喜好光亮,這纔會被天河所吸引,現在天河熄滅,它們便想去尋找虛空中的下一處光源。
只不過安樂的存在,又讓怪魚們稍有不捨,顯得猶豫不決。
安樂站在星船船頭,拍了拍身邊一條怪魚的身子,輕聲說道:“你們走吧。”
怪魚像是聽懂了他的話,慢慢的向前游去,十六對眼睛閃過依戀、感激,口中發出一種怪異的聲音,像是遙遠空靈的鯨鳴,帶着奇異的韻律。
這些天,安樂在虛空大道上的造詣,已經徹底折服了虛空怪魚。
它們已將安樂視作比自己更高等、更接近本源的同類,怪魚的長鳴,是想讓安樂跟上自己,一起遨遊。
安樂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魚兄,將來有機會再見。”
虛空怪魚們從他這裡獲益匪淺,安樂也通過觀摩感應它們身上的虛空道韻,與自己的虛空符文相互對照,修改了一些不足之處,這才稱其爲“魚兄。”
怪魚明白了他的意思,低落的長鳴一聲,緩慢遊走。
緊接着,陸續有怪魚游到安樂面前,發出長鳴,而後離去。
它們停留在離星船不遠不近的距離,衆多眼睛注視着安樂,依依不捨,似在送行。
直到安樂衝它們揮了揮手,魚羣才真正遠離,很快消失在虛空深處,不復得見。
這般奇異的景象,再度令船上衆修震撼莫名,但不多時,他們卻意識到一件更令人震驚的事情。
“虛空秘力……怎麼還是如此溫和?”
陳劍南有些迷茫,到這時,天河已經徹底暗澹,奔涌的無形河水也已乾涸,星船孤零零的飄蕩在虛空中。
在他們的預想中,虛空該展現出猙獰可怕的一面了。
可是,並沒有。
周遭的虛空秘力依舊溫順平和,沒有那種污染的特性,和天河熄滅前並無不同。
“這是……”
羅洛等人同樣疑惑不解,陳劍南倒是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呆呆的看向安樂。
坐在安樂身後的守墓人冷笑道:“你們現在纔看出來嗎?庇護你們不受虛空侵蝕的,可不是天河神通,而是無虛師祖!”
聞言,衆人怔然失神,看向船頭的安樂。
神識敏銳的修士仔細分辨,這纔看出,安樂的身邊似有細小的漆黑紋路流淌,正是這些難以察覺的紋路,覆蓋在星船的四面八方,將人們護在其中。
陳劍南大受震撼,喃喃道:“無虛道祖對虛空的參悟,究竟到了哪一步?”
同時,衆人幡然醒悟:“原來不需要天河神通,無虛道祖也能橫渡虛空?”
他們一時間羞愧難當,突然意識到,自己等人其實一直是安樂的累贅,於是紛紛向安樂拜謝。
“多謝道祖一路護持!”
安樂輕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
“況且,諸位既隨我一同飛昇,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煉虛修士們徹底心悅誠服,就連之前曾發出過質疑的羅洛也投來了欽佩的目光。
“我還有一場大機緣,要送給各位。”
安樂繼續說道,偏頭看向身旁的青衣童子。
丹青立即會意,眉心棱形的印記亮起,一株樹木的虛影漸漸出現在衆人眼前,玄妙的道音大作,伴隨奇異的道光顯現。
陳劍南瞪大眼睛,呆呆的看向這道虛影,忍不住驚呼出聲:“道樹!”
他們雖早就看出,安樂身邊的兩人不是尋常人物,但誰也沒想到,這青衣童子的眉心,居然藏着一棵道樹!
可就在此時,異變驟生。
只見這株道樹迅速抽出枝條,長出道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長成一株參天巨木!
這株周天子凝成的道樹本就很是繁茂,可在來到虛空後,體積又增長了數倍。
不僅如此,道樹上的道花盛放,結成道果,濃郁的道韻頃刻間擴張,散發着無窮道力,道音更爲洪亮,宛如黃鐘大呂,讓衆人像是進入了道的門戶,帶給道心無以倫比的衝擊!
這等異變,不要說是衆多煉虛修士,就連安樂都未曾料到。
在推演中,安樂也沒有試過讓丹青放出他體內的道樹。
“但這種異變,似乎沒有壞處?”
安樂仔細體悟道樹的氣息後,只感覺它的道韻變得更加深邃,道紋也在發生細微的變動,帶給他奇妙的感觸感悟。
很快,安樂的目光落在道樹上的道花與道果上。
他有種感覺,這異變,正與道花道果有關!
安樂忽然意識到一個被他忽略的問題:“當初,周天子留下道樹時,樹上並無這些道花道果,那麼,它們是誰留下的呢?”
不多時,安樂恍然大悟。
周天子的這棵道樹,乃是天下第一棵道樹,加之融合了大荒的力量,故而和整片天地的大道都建立了極強的聯繫。
後世的修行者,若是在某條大道上有了非凡的領悟,便會在這道樹上結出道花、道果,刻下烙印,這也就能解釋,爲何其上有劍道、天火、音律等不同的道意!
安樂先前一直沒往這個方向深思,現在稍一細想,便猜到了真相。
而此時,正是虛空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韻律,才讓這些道花道果綻放出澎湃的道力,極有可能和它們原主有關!
安樂心中微震,看向遙遙的虛空深處。
假如這個猜想沒錯,便能證明,那些前往虛空彼岸的修士,至今仍然活着!
這一發現,讓安樂的精神大爲振奮,生出了莫大的信心。
他同樣將這個猜想告知給同行的修士們。
得知了這種可能性,衆人肉眼可見的振作起來,像是打了一針雞血。
有人豪情萬丈道:“既然萬年前的衆多前輩能抵達虛空彼岸,我們有無虛道祖在此,沒有理由做不到。”
隨後,衆人更加專心致志地參悟起這棵道樹,試圖完善自己對道的領悟。
安樂則開始掌舵,操控星船向着推演中驗證過的方向前進。
數日後。
道樹前的陳劍南睜開雙目,背上仙劍自行出鞘,無形劍意沖天而起,似龍蛇般翩躚起舞,驚豔絕倫!
道樹上懸掛的劍道道果同樣發出劍鳴,與之呼應,宛若在輕輕讚許。
等到陳劍南收斂周身劍意,修士們上前笑道:“恭喜道友,修爲又有所精進。”
陳劍南難斂臉上笑意,但還是謙虛道:“小有所得,小有所得。”
“這都要多虧無虛道祖的指點。”
他敬佩的看向不遠處的安樂,心中有種盲目的信心,感慨道:“有道祖在,虛空也不過如此!”
旁邊的羅洛皺起眉頭,泛起不詳的預感,說道:“話別說得那麼絕對。”
陳劍南哈哈笑道:“就連虛空秘力和虛空生物都奈何不了我們,還能有什麼兇險?”
話音未落,衆人便都用詭異的目光望向他,面色不善。
陳劍南分辯道:“前兩次只是巧合,這一回一定……”
陳劍南越說聲音越低,因爲在他的感知中,有一股莫大的兇險正憑空到來,令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烏鴉嘴!”
連沉默寡言的守墓人都忍不住罵了他一聲,而後緊張的看向安樂,問道:“師祖,這是……”
那股神識中的危機預兆,連他都不免驚心動魄。
安樂站起身,望着虛空中的一個方向,嚴肅道:“虛空潮汐!”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指向下方的星船輕輕一點,衆多細密精巧的紋路顯現而出,構成一個神異的陣法。
無論是在大周玄天論法,還是在太虛宮停留的幾日,安樂都仔細鑽研過陣法一道,現在也已算是陣法大家,更早就做好應對虛空潮汐的準備。
“諸位,請將法力盡數灌輸進這陣法中。”
安樂嚴肅說道:“我們得開始逃命了!”
衆人還是首次見到他露出這等嚴肅神情,不由得心中凜然,知道情況萬分危急,毫不猶豫的輸出法力。
漸漸的,星船上的似乎形成了一面船帆,而在船後,則噴出了法力構成的火焰,推動着星船飛速前進。
星船不斷加速,眨眼間就化作一道流光。
若非在場都是修爲頂尖的修士,怕是要被甩出船去。
可是衆多修士的心情卻沒有放鬆,他們扭頭向身後望去,入目所見雖只是一片漆黑,但那股警兆反而愈演愈烈!
簡直就好像,虛空中有一道看不見、感知不到的潮汐,正在浩浩蕩蕩的掃來。
紅映雪看向身邊的安樂,面露憂色。
身爲這陣法的主持者,安樂承受着最大的壓力,隨着速度提升,來自虛空的阻力就越強。
狂暴如海嘯的虛空秘力,正向這小小的星船涌來,即便以安樂對虛空大道的領悟,也無法瞬間消化!
衆修都感受到,周身的虛空秘力不再溫順,而是漸漸展現出了侵略如火的性質。
他們心中凜然,立刻打起精神,對抗虛空秘力的侵蝕。
衆人神情嚴峻,他們僅是對抗這點殘餘的虛空秘力,就很是艱難,身在船頭的安樂,又承受着怎樣的壓力呢?
“不夠,還不夠快!”
安樂眼角直跳,對紅映雪等人說道:“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紅映雪、丹青、守墓人都對虛空大道有一定的領悟,有三人協助,安樂壓力爲之一輕,他催動起【無量虛劫】,使星船的速度再度暴漲,星船四周用於保護的虛空秘紋搖搖欲墜,彷彿隨時要崩散。
在這種速度下,安樂還要確保不偏離自己的航向。
否則,一旦迷失,恐怕再也尋不到彼岸!
星船途徑之處,也有成羣結隊的虛空生物,它們也察覺到危機將至,拼了命的逃竄。
但終究有一些沒能逃過無形無質的虛空潮汐,就那樣憑空消失,宛若融化在了虛空中。
衆人見狀,無不頭皮發麻,拼命輸入法力,只希望星船能飛得更快一點。
就這樣,星船急速飛遁,直到衆人法力近乎耗盡,安樂都面色蒼白,才險之又險的被潮汐吞沒了星船的後半截,堪堪逃出生天。
好在,無人身亡。
此後,陳劍南被下了不許說話的禁令。
只剩半截的星船在虛空中緩慢飄蕩,終於有一日,一顆蒼茫荒蕪的星球,映入了衆人的視線。
紅映雪茫然問道:“那裡,就是虛空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