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環顧四周,他的目光沒有落在江寧、應天兩個衙門的人身上,而是先在現場的朝廷官員身上掃了一回。
那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人心頭一凜。
朱標一瞬間的表情,隱約讓人想起朱元璋,虎父無犬子。
老朱家人的那股殺意,終於被他們給逼出來。
咳咳!
涼風吹過,朱標咳嗽兩聲。
演技幾乎滿分。
“太子殿下,您要保重身體呀……”
李善長等人見他如此,趕緊勸說。
朱標擺擺手:
“比起本宮身體的小問題,這朝廷的問題才嚴重!
李先生,您這幾天告訴本宮,錦衣衛乃是不祥之器,也告訴本宮,當信任朝廷的臣子!
誰能告訴本宮,爲什麼一個簡簡單單的財產糾紛案,會牽扯到滿門血案?
會牽扯到軍器?”
說到軍器二字,中書省、六部各位大員,登時頭皮發麻。
許多人承受不住,登時跪下去。
軍器,滿門血案,這帽子扣下來,可大可小。
如果一個不好,那可是要朝着造反的罪名去的,這裡沒有幾個人,能承擔得起朱標的問責。
“你們不讓本宮過問這種小案子,本宮便不過問!
本宮信任諸位大人,因爲父皇臨走前將本宮託付給李相,說李相一定會好好輔佐本宮監國!
可是,人心難測呀,李相您也看不清這些人的底線!”
朱標說完,望向跪下來的那些人。
可他的話語,卻如一巴掌甩到李善長臉上。
打臉,赤裸裸的打臉。
朱標的語氣中,有幾分少年怨氣,卻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按照朝廷的規制,就連常叔叔也不能輕易調動兵馬,這寫殺人的人是從哪裡來的?
是我大明的軍士?還是某些人豢養的死士?”
李善長的額頭,登時冷汗直冒,這個罪名要是落下去,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他趕緊說:
“殿下,也不一定是您想的那樣!您別忘了,這天下統一還沒幾年……
雖然規矩,朝廷在一步步建立!
可是這亂世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私藏兵器,以防萬一!
就算南方各地,還時有造反之事!
這些兇手,未必是我大明的軍士,也有可能是北元餘孽!”
他這個理由雖然胡扯,可道理上也說得過去。
朝中尚且有不少官員懷念前朝,民間的百姓自然也是不少。
尤其是某些地主……
雖然前元確實從南方搜刮財富,往塞北送,
所以有了那句貧極江南,富誇塞北,還有如星火燎原一般的農民起義。
可是,蒙古人有他可惡的一面,也有讓人懷念的地方。
至少比起朱元璋逐漸加強對地方的控制比起來,喜歡當甩手掌櫃的蒙古人,似乎也能引得一些人懷念。
只是李善長這份說辭,未免太過牽強。
“合着北元餘孽還幫忙滅門?
也不知道他們這是幫張異出頭,還是幫某些人掩蓋什麼?”
朱標終於將目光落在知府身上。
李善長想了一下道:
“也不一定是掩蓋什麼,也許,就是他們家將一千兩銀子的事情宣傳出去,以訛傳訛,讓人誤以爲一千兩銀子已經到手!
這才引來賊人!”
李善長說完,他身邊的官員趕緊附和:
“李大人說得有道理,一定是這樣!”
錦衣衛的恐怖,在楊憲案中已經得到充分的證明。
如果讓錦衣衛往朱標所說的方向去查,指不定會有哪個倒黴蛋被捲進來。
從私心來說,這次滿朝文武非常默契的逼死張異這件事,誰都不無辜。
如果承認這件事有陰謀,等於打了他們自己的臉。
將孟家滅門案洗白,從利益角度而言,是他們都希望的事。
可是他們也明白,這個理由實在太過牽強了。
他們自己都不信,許多人腦子裡已經在想是誰動的手?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李善長身上,別有深意。
“不礙事,錦衣衛查過之後,自然會有結果!”
“殿下,不用了!咱們現在就能給殿下一個結果!”
毛驤開口道:
“殿下可可曾記得,前陣子高指揮使在清心觀附近帶走不少官員的事?”
朱標頷首:
“本宮記得,當時還有許多人彈劾錦衣衛……”
毛驤道:
“就是因爲那件事,高統領就在清心觀附近長期安排了幾個人,他們本來是用來監視官員的,但因爲後來沒人去了那道觀,他們也就閒下來!
不過因爲級別低,高指揮使一時間也忘了他們的存在!
但恰恰是這幾個錦衣衛,見證了應天府衙的人去抄家,並且栽贓的過程……”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
李善長這邊的人,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們怎麼給忘了,錦衣衛確實在清心觀附近抓過官員。
所以,錦衣衛一直找人在附近蹲點是嗎?
應天知府聞言,整張臉變得扭曲起來,他怒視自己的幕僚。
幕僚脫口而出:
“不可能,我們在道觀裡邊,他們不可能看到……”
“我們的人確實沒看到,但架不住你們應天衙門的官差嘴不牢靠,他們出來的時候,還在議論紛紛……
光天化日之下,能公開議論栽贓之事,可見平時應天府衙的行事也霸道慣了!
也虧得天網恢恢,若不然,這國法也成爲了你們抱怨的工具!”
毛驤說得斬釘截鐵,由不得衆人不信。
“不可能,如果錦衣衛早就發現,你們爲什麼……”
胡惟庸站出來,提出質疑,只是他話音未落,就被毛驤打斷:
“錦衣衛沒那麼閒,一個小小的案子就要上報!
這件事若不是因爲他們鬧大了,本指揮使都不知道……
只能說,自作孽,不可活……”
“牛大,一定是你,我就知道你多嘴!”
幕僚的心理防線崩潰了,跳起來指着一個官差大喊。
他這一喊,應天知府瞬間閉上眼睛。
完蛋了,不打自招了!
幕僚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卻發現毛驤似笑非笑。
他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錦衣衛根本就沒有他們栽贓的證據,這是……在釣魚!
“太子殿下,饒命……
是臣一時糊塗!”
“太子殿下,饒命……”
“太子殿下,饒命!”
這些人跪在那裡沒有認罪,本是希望朝中的大員能拉他們一把。
可是如今的情景,誰都顧不上狡辯了,只是跪下來求饒。
朱標面無表情,只是對毛驤道:
“本宮雖然監國,卻畢竟不是皇帝!
他們是父皇任命的官員,就算犯國法,也不該由本宮動手!
毛驤!”
“太子殿下,臣在!”
“應天知府,江寧知縣,就好好交給你審問,將該問的不該問的,都給本宮問出來!
父皇迴歸之前,他們但凡有一天的好日子過,唯你是問!”
朱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彷彿帶着漫天的血腥味。
皇帝此去,起碼一個月才能回來。
他這是要讓兩位官員,在詔獄裡受一個月的折磨?
這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呢。
百官神情恍惚,彷彿再次認識這個太子殿下一般。
朱標是皇帝欽定的皇儲,並且一直盡心盡力的培養。
羣臣對這位皇子的印象,是敦厚……
他和朱元璋不同,上天彷彿將老朱家的暴脾氣都給了朱元璋。
朱標永遠是那副和善的模樣。
也是因爲這個固有印象,加上他年紀小,許多人在他監國的時候,本能會輕視他。
甚至,在張異這個案子上,太子殿下其實是被架空的。
可是當他真的發飆起來,老朱家的那種瘋狂,似乎也在他身上隱約出現。
“終歸還是陛下的種呀!”
李善長登時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那就是不自覺將朱標當成孩子,企圖去糊弄。
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李善長上前一步,道:
“還不夠,臣建議流他們三族,以儆效尤!”
“李善長,你這個老匹夫……”
兩位落入階下囚的官員見他如此,不由破口大罵。
只是錦衣衛自然不會讓他們好過,他們被人用刀背,狠狠砸了一下。
兩個人,登時撲到在地。
悔恨的淚水,從應天知府眼中流出,一切卻已經晚了。
“太子殿下饒命!”
“太子殿下饒命!”
主官入獄了,剩下來的那些幕僚和官差,拼命求饒。
“當庭,杖斃!”
朱標話音落,宮裡的侍衛衝過來,將每個人都抓起來。
緊接着,棍子落下。
這些官差們,自然沒有皇子的待遇,落在他們身上的棍子,可是棍棍到肉。
他們慘叫,哀嚎……
又轉變成求饒,或者咒罵……
各種污言穢語,出現在東宮門前,朱標默然不語。
其他官員也膽戰心驚看着。
過了一會之後,聲音逐漸平息下來,陸續有人死去,
末了,當最後一個人死在衆人面前。
百官舒了一口氣。
親眼看着一羣人在自己面前被打死,絕對不是一種好體驗。
他們回頭望向朱標,這位沒有見過血腥的太子殿下,也堅持看完全程。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卻沒有半分怯懦。
百官再看朱標的時候,眼神都變了,少了一份輕視,多了一份尊重。
“都散去吧!”
“是,殿下!”
百官跪拜之後,方纔轉身離去。
李善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
朱標等他們走遠了,才挺直腰桿,推開身邊的太監。
他本身就是裝病,此時更是意氣風發,激動萬分。
自己,終於憑藉自己的手段,和朝中那些老狐狸過了招。
而且,自己贏了。
此事,朱標才真正有信心,接過朱元璋交給他的國家。
他也證明了,他自己能當好一個皇帝。
他也明白,這一切除了朱元璋的言傳身教,也多虧了遇見張異,他有機會在宮外,接觸市井,歷練人生。
今日所得,就是過去將近兩年修行的成果。
張異……
朱標低聲唸了他的名字,然後轉身,走入東宮之內。
“大哥,你裝病!”
朱棣,朱樉,朱棡趴在朱標早就爲他們準備好的臥榻上,見他龍行虎步進來。
朱標此時的臉色紅潤,哪有半分病蔫蔫的模樣。
三小恍然大悟,朱棣更是叫出聲。
朱標心情很好,他瞪了張異一眼,自顧笑起來:
“本宮不裝病,哪能給你們爭取時間?
怕不是你們不到應天衙門,本宮就將你們找回來了!”
三小尷尬一笑,好像情況還真是這樣?
“說,誰出的鬼主意?”
朱標突然板着臉,質問三小。
朱棡和朱樉不由自主,轉頭望向朱棣,然後迅速轉開。
這點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朱標。
他死死盯着朱棣,朱棣縮着脖子:
“皇兄,我錯了!”
“不,幹得好!”
朱標最終還是忍不住,自己先笑場。
“你們都是好樣的,不愧是我老朱家的種!
這滿朝文武嗎,把本宮當成傻子耍,真當本宮是三歲孩子?
多虧了你們,大哥才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劉基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們三個做到了!”
朱標將他們三人和劉基放在一起對比,讓三小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尤其是你,老二,雖然這件事是老四起的頭,可我聽毛驤說,你那股跋扈的勁,可是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
這件事你當記首功!”
朱樉眼眶泛紅,他少有被如此認同的時候。
不是說朱標沒有誇過他,但平時的誇獎和這種真心的認同並不一樣。
平時伶牙利嘴的朱樉,此時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深吸一口氣,故作淡定:
“也不全是我的功勞,當時只是想着做點什麼。
順便去請小真人指點迷津,小張真人磊落,他無條件爲我指明瞭方向。
咱自然也不能丟了老朱家的臉,怎麼也要幫他把事情辦了!
關於孟家滅門的事,就是他提醒皇弟……”
朱樉將他們在牢房裡交流的部分內容說出來,在場的幾個人聽得異彩連連。
張異各種古怪而神奇的本事,朱標是見怪不怪了,可朱棣他們不同。
朱棡和朱棣聽完,越發崇拜張異。
“老二,那位小真人對你說了什麼?”
朱樉並沒有告知他和張異對話中關於自己的部分,朱標試探性詢問。
他沉默了一下,道:
“皇兄,我可不可以不說?”
“那是自然!”
朱標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
“本宮只想告訴你,以後你要是真的遇見他說的麻煩,本宮會站在你身邊!”
朱樉點頭,在父皇要懲罰他的時候,朱標永遠是站在他們面前的好大哥。
“對了!”
提起張異,朱樉跳起來:
“張真人還在牢裡呢……”
“放心,他出來了!”
朱標將朱樉按下去:
“本宮已經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