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賢上次給孔克堅治病之後，就離開了京城。
再後來，被皇帝讓錦衣衛帶着一紙詔書急赴北方……
京城一樁打死人的小小公案，他是不知道的。
他只記得張異這位小友，在傳統醫學之外的許多稀奇古怪的治療方法。
常遇春得病，主要還是一個養字，這一點正好是他擅長的地方。
但這個養，能不能讓常遇春恢復如初，蕭九賢也沒有十足把握。
這讓他想起了張異，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小道士。
他提誰不好，偏偏提了張異。
藍氏的臉色一變再變，張異經過老孟那件事之後，和常府已經算得上有仇。
她恨不得將那道人剝皮拆骨，卻如何能求到清心觀去？
且自己現在就是上門，那孩子未必肯搭理自己。
藍氏登時，陷入糾結之中。
蕭九賢不知她的苦處，只是去查探常遇春的情況之後，選擇在旁邊的廂房休息。
藍氏知道常遇春睡下，只能去找另外一個人。
常茂！
“兒子，你瘦了！”
再見常茂之時，藍氏臉上滿是心疼之色。
常茂見到藍氏，滿身委屈全部爆發出來：
“娘，徐達要治我罪，爹也不幫我，他們都在針對我……”
幾個月的屈辱，不甘，換成常茂滔天的恨意。
他恨在前線上，那些人處處針對自己，卻不曾想過他的行爲有多過分。
藍氏聽着心疼，對常遇春的埋怨，對其他人的憎恨，在她心頭交織。
不過，最後，她卻化成對未來的迷茫。
“兒子，你爹病倒，能不能回戰場尚未可知，常家的重擔很有可能要落在你身上了！
你與其抱怨，還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位置！
失去你父親，你想想你在應天府會被欺負成什麼樣？”
常茂聞言臉色大變：
“娘，我爹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他脫口而出的話語，讓藍氏瞬間色變。
她想都不想，一巴掌甩過去。
將常茂打得一臉懵逼。
“你這孩子，我要是你爹，我也想一巴掌拍死你，有你這麼詛咒你爹？”
“娘，我錯了！”
常家上下，目前也就藍氏還算是真正維護自己，常茂不想失去這最後的靠山，趕緊道歉。
藍氏嘆息道：
“宮裡那位天性薄涼，如果你父親失去了領兵的能力，無論是未來封賞公侯，還是你們以後的前程，肯定會受到影響！
前邊咱們家和徐家已經鬧得很不愉快，娘一想到徐家那個賤人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就難受！
所以你爹的身子，關係到咱們常府的前程，也關係到你的命運！
你可要聽話點，不能再氣你爹了……”
常茂趕緊點頭，指天發誓：
“娘，我不氣我爹了，不過我就怕我爹不放過我！”
他有些心虛，不敢將他當逃兵的事情說出去。
他不但是當逃兵，而且在當時誤會錦衣衛是要來拿他爹的時候，他是轉身就跑。
“父子哪有什麼隔夜仇，何況還有娘在幫你說話，你莫擔心，不過……”
藍氏痛陳利害，主要還是爲了接下來的話：
“如果你爹有治好的希望，自然是最好的！所以咱們還是要爲你爹遍訪名醫……
嗯，我聽蕭先生說，清心觀那個小道士……能治好你爹……”
常茂聞言，登時跳腳：
“娘，你不會是要讓我去求那小道士吧，他害我好幾次，我恨不得能扒了他的皮。
這件事沒得商量，您也別讓我去！”
藍氏聞言惱了：
“你不去誰去，難道讓我舔着臉上門求一個孩子？”
常茂道：
“家裡那個丫頭不是和小道士交好，讓他去……”
他恨張異，連帶着對常氏都不太客氣。
藍氏見常茂如此不聽話，氣得開始去找揍人的東西。
“你姐姐被我禁足，和那位的情分也淡了，如果只是她去，恐怕不夠！
必須是你去道歉，纔有可能讓那位改變主意，你委屈一點怎麼了？
如果你爹有個三長兩短，你一身富貴也會煙消雲散！
你常茂覺得委屈，你去流放北地，被人欺負，可曾覺得委屈？
若你爹富貴沒了，你以後還要受這委屈一輩子，那些跟你一起玩，尊重你的狐朋狗友，以後只會唾棄你……”
藍氏一番言語，說得常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在北地短短几個月，他已經受夠了。
他是常遇春的兒子，爹打下來的功勞，就該他享福。
如果要讓他再過那種日子，還不如殺了他。
常茂變得猶豫起來，藍氏一看有戲，勸說道：
“君子忍一時志氣，等你飛黃騰達了，自然可以報復回去！
你若此時不忍，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陣子，你好好表現，熬到皇帝封賞功臣再說！
別忘了，你現在身上還有罪名在身，再惹惱宮裡那位，你還要去北地。
這一次，可沒有你爹護着你。”
“我……”
常茂只覺得這世界，沒有任何人站在自己一邊，他頓時覺得孤苦無依。
不過他再跋扈，也知道自己的靠山就是常遇春。
常遇春得不了好，他自己也絕對不好過。
別的不說，如果皇帝真的不赦免他身上得罪，將他流放北地。
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我去就是……”
見他答應下來，藍氏才鬆了一口氣。
她轉身，回去照顧常遇春。
自家的老爺子，纔是常府的命根子，這點藍氏還是拎得清的。
……
“皇上駕到！”
第二日一早，下朝的朱元璋第一時間來到常府。
此時常遇春也剛剛醒來，在別人的攙扶下，他試圖拜見朱元璋。
老朱親自走上前，將他攙扶着，他的動作，讓其他人大吃一驚。
常遇春和朱元璋的交情，只從這個小動作就能看出不一般。
藍氏見到皇帝對常府聖眷正隆，不由喜上眉梢：
“老爺，妾身來扶着您，您怎麼能讓陛下……”
朱元璋回頭，淡淡道：
“我和遇春兄弟坐坐，你們退下吧！”
皇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讓藍氏十分尷尬。
在皇帝一聲令下，錦衣衛和其他人都逐漸散去，只有常遇春和朱元璋二人緩慢行走，朱標在後邊跟着。
“陛下，臣不知道原來這逆子竟然在京城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且他還當逃兵……
陛下如果要懲罰逆子，臣沒有二話！”
常遇春想起藍氏早上說的問題，趕緊向皇帝請罪。
他雖然直爽，卻絕不是不知進退的傻子。
常茂打死一個人，這種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皇帝可以讓他殺人償命，往小了說，就是閉門思過。
可朱元璋因爲這件事，不但拿了藍氏的誥命，還將常茂送到前線去。
這些細節可以知道，皇帝對此十分震怒。
常茂能活着，是看在他常遇春的面子上，如果沒有常遇春呢？
“是不是你妻子跟你說了什麼？”
朱元璋對常遇春很是瞭解，一眼就看出他這種沒來由的試探是受誰影響？
“你這怕老婆的性子，可跟你在戰場上不同！”
常遇春登時訕笑：
“陛下，您就別笑我了，她從我出身微末之時就跟着我，人家願意陪我吃苦，我怎麼能不對她好點。
無論是以前當山賊也好，後來跟您造反也罷，都是提着腦袋幹活，人家都不嫌棄我，總不能現在過了好日子，我就嫌棄她吧？”
老朱知道他道理多，也懶得揭穿他。
“娶妻娶賢，她持家也算有道，卻太過跋扈。夫爲妻綱，你也要好好管教纔是……”
“是是是！”
常遇春能說什麼，只能賠笑。
“幸虧你那閨女不像她，若不然由得朕頭疼！
行了行了，你就不適合玩心眼，就別跟朕繞來繞去！
常茂的事，朕赦免了他，他不用去北方。
可是遇春呀，你常年在前線，子女教育問題你抓不好，如今在京城養病，可真要抓起來了！
朕可不想有一天幫你教兒子，傷了咱們倆的情分！”
這算是一個不輕不重的警告，常遇春也聽在心裡。
他轉移話題：
“陛下，臣有件事不明白，您是怎麼知道臣命中有一劫？
且，好像除了臣，其他人都知道。
徐達的知道，您知道，張真人知道……
就連我家人也知道……
陛下，您背後的高人是誰？”
常遇春開門見山，直接詢問皇帝。
老朱神秘一笑：
“你跟徐達不同，徐達猜到了，卻絕不會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
但你卻會當面問朕！
其實你應該猜得到……”
“是龍虎山那位天師次子，真的是他？”
常遇春滿是震撼，他腦海中的線索一下子聯繫起來。
從自己家閨女得到的提示，到皇帝對他的關注，原來都來自一個人。
“朕與他相認，他卻不知道朕的身份，你可別說漏嘴了，尤其是對你家人……”
老朱也明白，如果常遇春救回來之後，他想要猜到自己背後的高人，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
他隨口警告常遇春一句，對方趕緊賭咒發誓絕不泄露。
朱元璋很滿意。
他繼續往前走，常遇春卻陷入呆滯之中。
他想起在北境，張宇初信誓旦旦地說，他弟弟是神仙。
常遇春一開始只覺得這是小孩胡言亂語，卻不曾想到，這是真的……
也就是說，其實那位未曾謀面的張家次子，其實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如果沒有他提醒那麼多人，自己早就命喪柳河川。
常遇春，若有所思。
他身子骨還弱，老朱跟他閒聊一會，算是安撫了常遇春。
皇帝還有國事要忙，只約定了等常遇春能走動後，去宮裡敘舊。
他一走，常府的氛圍變得歡快起來。
隨着常遇春暴病，對於他在皇帝那是失寵的擔憂一直籠罩在常府頭上。
“老爺，我準備帶着丫頭和常茂去清心觀求小真人爲您治病……“
等朱元璋一走，藍氏去請教常遇春，問他拿主意。
常遇春怔怔看着藍氏，卻不言語。
剛纔朱元璋的話，已經算是警告意味十足。
“不，讓丫頭帶上我，我去……”
“老爺，您的身子……”
“已經修養了二十天了，死不了，你一個婦道人家，就不要拋頭露面了！”
常遇春掙扎站起來，藍氏登時委屈壞了。
她在家中強勢，雖然不曾說欺負常遇春，但平時常遇春對他是和顏悅色的。
今天的他，似乎有所不同。
不過女子以夫爲天，她也不便說什麼……
常府的人，開始爲老爺準備出行的事，常家姑娘和常茂，被安排伺候常遇春。
就在常家人忙着準備去見張異的時候。
清心觀，張正常敲響道觀大門。
“是老爺來了！”
老陌開門，請老張進去。
他很客氣地招呼，老張卻不敢真拿一個錦衣衛當下人。
“您客氣了，張異呢？”
“正在隔壁，給水稻授粉……”
“授粉？”
老張上下打量老陌，這才發現他也滿身泥濘。
顯然，他也剛被張異抓過去幹活。
“走，去見見他！”
張正常帶着張宇初，從前院進入後院，又從後院的小門，進入藥園子。
張異，小孟瑤，正在田裡認真地幹活。
一個肚子微微隆起的美婦人，卻在一邊打下手。
這種主人幹活，但僕人在一邊看着的畫面，讓老張感覺十分怪異。
“爹，您回來了？”
張異回頭，發現老張，喜出望外。
“嗯，要幫忙嗎？”
雖然沒有正經幹過活，老張從北地回來之後，人也接地氣了許多。
“你別過來……”
張異用聲音喝止老張：
“這種精細活，爹你做不來，您回去坐着，自己泡茶吧！”
張正常這才發現，張異在授粉的時候，李氏其實一直在記錄。
幾個人已經形成了默契，確實不好有新人進去打擾。
他訕笑，帶着張宇初自顧休息去了。
等到張異忙完，洗了身子，才慢悠悠過去，喝了一口開水。
“爹爹怎麼突然回來了？”
“貧道是追隨常將軍一起回來的……”
老張簡單將常遇春的事情說了一下，只是隱去了許多細節，比如錦衣衛和徐達的出現之類的事情。
可就是他說的這些事，也足夠張異咋舌。
能把常遇春救下來，那可是能改變歷史軌跡的大事呀！
至少常茂這小子，不用擔心他成爲國公了。
不過，在自己爹出事的時候，這傢伙竟然……
嘖嘖！
張異嘿嘿笑，這纔是他認識的常茂。
他正要說話，外邊又傳來敲門聲。
不多時，老陌略帶緊張地表情跑過來：
“是常遇春，常將軍求見！”
“不見！”
張異想都不想，直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