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汴梁並不顯蕭瑟。
因爲人太多了。
從南薰門進城開始,就伴隨着各種味道。
有冬日從汴河或者黃河抓到的新鮮的活魚腥味,也有從南城倉庫運來的各色香料。
而這其中最主要的,卻是各家美食店鋪,以及百姓家中的飯香。
清晨時分,不管是住在城裡還是城外,所有的人都從一頓早餐開始今天一天的生活。
天不亮人們就從牀上爬起來,將昨夜一晚上沒有熄滅的煤爐底蓋打開,再用鐵鉗夾着一塊新煤添入其中。
等火燒起來,先燒開水,匆匆洗臉刷牙之後,就要準備今日的早餐。
汴梁居於中原,匯聚天下美食,南方米粉、北方面條都有,早上一碗香噴噴煮麪,就能提供一上午的碳水。
若是時間不寬裕,手頭寬裕的,也會選擇下館子。
御街從皇宮南門的宣德門一路往南修建,至內城南城門朱雀門,然後跨左右夜市,繼續往南數裡直抵南薰門。
從南薰門進去之後,御街左右兩側坊市門面林立,各種飯店、酒樓隔幾件鋪子就有一家。
做早餐的店鋪會打開門,街上還有專門賣早餐早點的小攤賣。
這個時候開封府在每條街的坐班衙役會充當城管的任務,讓這些攤販在固定的街道和城門口附近擺攤,維持秩序。
結果就是各個城門口清晨時分最多的就是這早餐的香氣。
南來北往的各色美食交匯,有粥、餛飩、饅頭、包子、燒餅、油條等等,粥還分小米粥、大米粥、紅豆粥等口味。
以前餛鈍包子和油條是富人家的食物,因爲餛鈍和包子都包餡,油條要用很多油去炸,普通百姓消費不起,只能吃點饅頭或者燒餅果腹。
但如今植物油產量爆發式增長,是景佑年的數十倍,肉類也隨着畜牧業的發展而增加,油與肉也從以前的奢侈品,進入了千戶萬戶百姓家,豐富了大宋人的餐桌。
所以剛進南薰門,首先聞到的就是那種撲鼻而來的油香。
當載着那麼多外國使者的馬車隊伍徐徐進入南薰門的時候,城門附近的香氣就已經迅速向着他們擴散而來。
“什麼味道,這麼香?”
“這是宋人百姓在街邊擺攤售賣食物,還有餐館。”
“味道也太香了,好想嘗試一下。”
“使者先別急,大宋皇帝陛下已經爲你們準備了宴會,等宴會結束的時候,再去逛一逛也好。”
“嗯嗯嗯。”
車廂內不少使者都撩開了車簾向外觀看,好奇地打量着大宋的點點滴滴。
其實他們到廣州的時候就已經讓他們感覺到震驚。
那六七層高的樓房,還有那樹立在碼頭港口附近,比二層樓還要高的巨炮,都讓他們覺得眼界大開。
這種情況直到到了襄陽,坐上火車的時候,震驚感已經達到了頂點。
甚至很多使者都鬧出笑話,看到那“嗚嗚嗚”的火車駛來,還以爲是什麼恐怖怪獸正在到處吃人,面露驚恐想要逃跑。
然而等他們到達了汴梁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強國。
汴梁現在的都市圈向外擴張了好幾倍,慶曆九年趙駿出京師巡邏之前,當時的城市面積達到了382平方公里。
如今四年過去,面積已經達到了500多平方公里。
雖然跟後世1.64萬平方公里的北京市比起來,連零頭都比不上,主體老城區依舊維持在50平方公里左右。
但這本身就意味着在工業文明的建設下,汴梁的城市發展極爲迅速,再過幾十年,達到後世北京那樣的整體面積也說不定。
而現在西方那些國家,包括所謂的羅馬帝國首都,面積恐怕都沒有如今汴梁十分之一大。
所以當這些老外們見識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充滿了難以明說的震撼感。
大宋。
太強大了。
一時間,諸多使者都惴惴不安地坐在車中。
心裡在思索着該如何在大宋這裡,爲自己的國家爭取到利益。
馬車繼續往北前進。
北宋開封老城區南北約7公里,從後世東京大道一直往南延伸至開封機場一帶。
而新城區又繼續往東南西北各延伸出了五到七公里距離,這極大地擴張了汴梁的面積,但其實也有很多地皮處於荒野,並不算城區。
城外往往都是工業區、學校區、倉庫、碼頭、車站等地,類似於後世新區,有那些高樓大廈存在,卻並沒有緊密相連。
而城區就不一樣,越靠近皇城,城區的房屋就愈發緊湊。
外城還算好,有大量的空地以及廢棄的房屋——這些廢棄房屋要麼是以前禁軍駐地,要麼是換了地方的官府衙署,因爲不允許被買賣而等待着朝廷開發。
內城的話,就小了許多,長寬都只有2-3公里,總面積約5-6平方公里,而且居住的人非常多,導致房屋極爲緊湊,人也非常擁擠。
車隊進入內城,所有人都被內城的繁華盛景給震撼到了。
雖是冬日,但各種各樣精美的亭臺樓閣聳立,很多樓閣上都掛滿了綵帶,城樓上龍旗隨風飄揚,美輪美奐的燈籠高高掛起,風鈴竹馬清脆的聲音響徹。
還在清晨時分,天色纔剛剛亮不久,御街街頭鬧市就已經繁榮昌盛起來,無數小攤販在兩側街道上支起了攤位,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尊敬的薩拉丁,你常年居住在大宋,以前來過這裡嗎?”
馬車上,阿拔斯王朝的使者詢問翻譯薩拉丁,甚至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已經用上了敬稱。
薩拉丁笑道:“當然來過。”
“那以前你是否看到大宋的都城會有這麼多人呢?”
使者充滿震驚地問道。
“看到過,或者說,夜晚與早晨是人比較少的時候,到了中午你纔會知道大宋的都城到底有多少人。”
“天,這個時候居然還是人少的時候嗎?光這裡或許就已經比巴格達人更多了吧。”
“不然大宋又爲什麼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呢?”
薩拉丁早已經在廣州定居,也曾經來過汴梁做生意,語言當中充滿了自豪感。
“唉,阿拔斯國家纔剛剛恢復,百姓受戰爭影響,飢寒交迫,如果我們也能夠像大宋這樣,安居樂業該多好啊。”
使者嘆了一口氣。
曾經阿拉伯帝國也是強盛的帝國,擁有廣袤的邊境以及龐大的人口。
但如今的阿拔斯王朝只有曾經帝國的中樞腹部一小塊區域。
雖然這部分區域土壤肥沃,坐擁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產糧豐厚,人口也不少,經營得當,未嘗不能再續曾經輝煌。
可跟大宋一比,就像是貧窮的鄉下人遇見了富可敵國的巨賈一般,雙方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
順着內城城門朱雀門進入,使者們走馬觀花一般,看着內城的繁華。
一個個都露出震驚與羨慕的眼神。
最讓他們感覺到驚訝的是,那些嚮導兼翻譯告訴他們,這還是人少的時候。
如果是中午,他們或許都沒辦法用半個時辰的時間從火車站到宣德門,因爲那個時候內城大部分街道都要堵塞,全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
這裡是繁華的汴梁,人口在慶曆九年就已經超過三百萬,到慶曆十二年年末的今天,人口直逼五百萬大關。
到上午辰時初,也就是早上7點鐘左右,昨夜在火車上睡了一晚上,剛剛纔起牀沒多久,然後就又滿是震驚目光的西方使者們,總算是抵達了大宋皇宮。
巍峨高大的宮牆,精緻唯美的雕紋,各種帶着斗拱飛檐的建築讓人眼花繚亂。
森嚴的守衛亦是讓衆人感覺到畏懼。
皇城根以及城牆上方,都有明晃晃的衛士巡邏,目光嚴厲地看向每一個路過這裡的人。
宣德門外有一片巨大的廣場,原來這個廣場是御廊,東面是景靈東宮,西面是尚書省,面積非常大,比天安門廣場還要大。
後來皇城擴建,宣德門都給推倒重建,擴張到了汴河以北的抱慈寺一帶,廣場面積小了一點,南北長約八百米,東西寬約五百米,基本上跟天安門廣場差不多。
並且不止門前御廊以大理石鋪地,同時還從汴河引水,繞廣場一週,外面修了十多座漢白玉拱橋,朝臣們早上前往垂拱殿上朝,都是走的這裡。
此刻廣場上全是人,今天朝議取消,由禮部與外交部主導,邀請所有已經抵達大宋的各國使者前往長慶宮的長慶殿參加宴席。
這並不是一場正式的慶典活動,只是一場宴會而已。
但即便如此,六十多個國家的國王與使者,加上陪伴的嚮導翻譯和陪同的外交部與禮部官員,也是熙熙攘攘二百餘人,聲勢頗爲浩大。
很快所有人都已經到齊,在禮部與外交部官員的安排下,諸多國王與使者們站在宣德門外廣場上,井然有序地列隊。
現場也不乏各種竊竊私語的聲音,只是各個國家之間語言不通,所以基本上都是各國國王與使者在跟翻譯或者陪同的官員交談,詢問一些事情之類。
“開宮門!”
宣德門上,內侍以嘹亮的聲音高喊。
“嘎吱嘎吱嘎吱。”
宣德門巍峨高大的中門徐徐打開。
緊接着一隊隊衛兵走出來,在門外列出隊形。
隨後“砰砰砰”的數十聲巨響,有禮花直衝雲霄,綻放出絢爛的色彩。
也就是如今已經是清晨白日,那煙花的美麗看得不是很清楚,如果是夜晚的話,會十分好看。
“請!”
禮炮歡迎結束,在一衆國王與使者們震驚的眼神當中,趙駿、富弼、文彥博、韓琦以及外交部尚書、禮部尚書等人領頭,帶着衆人浩浩蕩蕩踏入宮殿內。
與大宋的官員們器宇軒昂地向前邁步不同,國王與使者們依舊是那一副瞪大了眼睛,四下掃視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
自宣德門進入,往由至右闕門,再往前二百餘步,便是長慶門。
長慶門後方有一個龐大的宮殿羣,是原來的景靈東宮保存下來的建築,各類花草植被繁茂,花園景色秀麗,亭臺樓閣無數,還有池塘和湖泊。
一盞盞宮燈點亮了每一個殿宇裡的黑暗,這些宮燈早就不再是蠟燭,而是一個個連着電線的燈泡,將殿宇當中照得滿室光明。
包括那些嚮導翻譯在內,哪怕他們是各國在大宋的商人,也見識過不少世面,依舊爲這龐大的殿宇所震撼。
“叮!~”
“咚咚咚咚咚!~”
恢弘的樂器聲音陡然出現。
在宮殿外面,樹立着十多個巨大的喇叭。
美妙的音樂從其中傳出,讓整個長慶宮,都籠罩在一股莊嚴與肅穆當中。
這首曲子,叫做《浮光》,在趙駿的筆記本當中有存。
趙禎特別喜歡。
於是讓宮廷樂師學習曲調,最終以琵琶、編鐘、笛子、揚琴等樂器吹奏了出來。
恰好到了如今,電磁學又有了新進展,通過電力擴大聲音,揚聲器的出現,讓它演奏起來,愈加的充滿了歷史滄桑。
諸多國王與使者縱使自己在國內亦是權貴,可哪裡見過這樣神奇的事情。
所有人都被這隆重與莊嚴鎮住,一時間竟然覺得心中充滿了崇拜之情,在這樣的音樂下,加上這般偉岸恢弘的殿宇,讓他們畢生難忘。
順着宮門進入,前方就是一個長長的走廊,二百餘人,徐徐步於廊中,因走廊寬闊,一點都不顯得擁擠。
在這股肅穆當中,所有人都慢慢地來到了更加高大雄偉的長慶宮大殿前。
這大殿有兩層,但僅僅第一層就有三丈高度,也就是約十米,上面金碧輝煌,鋪着金黃色的琉璃瓦,四角高高翹起,斗拱密密麻麻。
周圍的地基並非是打在地裡,而是在地上,用三四米高的大理石鋪成,漢白玉樓梯拾級而上,光樓梯層高就有三層,每一層周圍都有一圈大理石圍欄,上面有精美的雕刻。
隨着長慶宮大門打開,諸多國家的國王與使者,順着臺階到達了高處,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大宋最親密的兩個盟友夥伴大理國王段思廉與高麗國王王徽。
二人在國內亦是國君,可跟大宋的皇城相比,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座宮殿,他們的王宮就跟汴梁某處青樓沒什麼區別。
這樣莊重肅穆之感,是任何國家的皇宮都無法比擬。
所有人都被引到了高臺上,長慶宮大門敞開,大家魚貫而入,就看到殿內空間非常大,佔地怕是有半個足球場大小,從門口到盡頭高高在上的皇座,得走足足五十米。
兩側也非常寬闊,擺放了諸多桌椅,而且還是單人桌椅,每個桌椅身後又有兩個小桌椅,呈現品字型排列,用於安置使者、翻譯以及陪同官員。
“陛下到!”
便在這個時候,王守忠高昂的聲音再次響起。
趙禎從宮殿右側大門進入,邁着緩慢的步伐,徐徐走上高臺皇座之上。
屋子裡燈光照得通明,所有人都看到一個面容肅然的中年男子,威嚴地站在上面,俯瞰着下方。
那是大宋的皇者!
趙駿等人徐徐走到臺下,然後雙手抱拳,彎腰拱手。
其餘所有國家的使者,包括周邊那些國家的國王,哪怕是曾經不可一世的遼國使臣,亦是在這樣的肅穆下,彎腰拱起手來。
“參見陛下!”
有些人彎腰鞠躬,右手放在胸前。有些人高舉在額頭,緩緩彎腰。還有些人學着大宋的禮儀,拱手行禮。
與此同時,《浮光》也到了高潮部分,曲調陡然變得愈加恢弘和莊重。
趙禎站在高臺上,龍椅前,寬大的長袖揹負在身後,俯瞰着下方諸多國家的使者與國王。
他的身前還放着一個麥克風。
等所有人都恭敬行禮之後,原本嚴肅的臉剎那間如冰雪融化,雙手微微虛擡,嘴巴微張,對着麥克風輕聲說道。
“免禮!”
剎那間,聲音傳遍殿內。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這一刻。
萬國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