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雨勢已經小了許多。
但還是有那麼一聲秋雷炸響,聲勢震天。
伴隨着這聲秋雷,邈川城北城外,火炮迸濺出絢爛火焰。
哪怕炮組成員達二十人,牽引車也能夠卸力,可恐怖的後坐力還是讓車輪向後傾斜,泥土飛濺。
成百上千枚炮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着遠方的城頭打過去,落進了城內城外。
宋軍的國力太強,加之工業革命後,鋼鐵廠如雨後春筍般冒,鋼鐵不缺的情況下,自然也就不缺火炮和訓練的彈藥。
因此大宋的炮組成員都經驗非常豐富,校準能力也要遠遠優於缺乏有效訓練,缺乏實彈訓練的西夏炮兵。
沒辦法,西夏貧瘠,火藥的原材料都需要從遼國進口,而遼國到手都已經是二手貨了,大宋先從日本進口,再轉賣給遼國,漏到李元昊手裡已經非常少。
這就導致李元昊雖然砸鍋賣鐵弄了一些火炮,但訓練起來也必須節衣縮食,連訓練出一個稍微好點的炮組隊員都非常艱難,更別說優秀。
在這樣的情況下,西夏的炮兵能夠熟練地把炮彈打出去就算不錯了,誤差率非常高。
反觀大宋炮兵,誤差率就低了許多。
他們瞄準的方向要麼是城門樓,要麼是下面城門,大量的炮彈轟擊城門,城門很快就被打出了很多個大洞,已經搖搖欲墜,一推就倒。
城頭上的西夏軍嚇壞了,上面亂作一團,有的急忙吹哨,有的四處找掩體,還有的直接抱頭鼠竄。
偏偏雨勢雖然變小,可雷聲還在,那一聲秋雷,掩蓋了很多東西。
但這掩蓋也沒有掩蓋多久,野利旺榮昨天晚上沒有睡得太死,他本人就住在了北城門的城樓上,誓死要與宋軍在北面那處山巒死磕到底。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宋軍唯一的突破口,哪怕他把城裡的彈藥打光,哪怕城裡的火炮全部炸膛,他也得守住這塊陣地。
北城門的城門樓內,野利旺榮盤坐在席上,面色略微有些憔悴,但目光卻死死地盯着桌案上的輿圖,這是他的一個習慣,喜歡把周圍的地形記下來。
“宋軍一貫的策略就是佔據山巒,在山上通過提高地勢增加火炮的射程,最遠甚至能夠射出十餘里。”
“只要我把北面的山巒控制住,不讓宋軍把火炮裝上去,對我們形成居高臨下的炮擊優勢,那麼他們就拿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可惜了,當初大王就應該把人全都撤回城裡,雖然在山上安營確實阻擋了宋軍兩日,卻也根本阻擋不住,白白折損了那麼多人馬,要想抵禦宋軍,還是得靠火炮。”
“不過這大宋的火炮確實比我們大夏的強太多,不止做工精良,而且居然全都是用百鍊鋼打造,承受火藥的力量比我們用熟鐵打造的火炮強得太多。”
“唉,若是大王早年沒有跟宋國交惡該多好。我大夏本來就國力貧瘠,又連年征戰下,就怕要不了多少時間,國內又是一片民不聊生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
野利旺榮正一邊觀察着地圖,想着該怎麼阻攔宋軍上山。一邊自怨自艾,擔憂西夏前景的時候。
忽然他就感覺到盤膝坐着的席上傳來一股股微弱的震動聲音,讓他頗爲詫異。
外面驚雷還在炸響,身下震動不停,野利旺榮忍不住對身邊的副將說道:“去外面看看,是他們擅自放了火炮嗎?”
火炮後坐力大,放炮的時候讓地面略微有些震動倒也正常。而且雷聲也掩蓋了炮聲,誰也分不清楚邈川城上是不是有人在向着遠處山巒開炮。
但野利旺榮已經吩咐過,如果發現山頭有宋軍活動,必須通知他去觀察一下。
畢竟一旦山頭出現幾個宋軍他們這邊就放炮,那多搞幾次火炮的消耗就會非常大。爲了防止宋軍有騙炮的可能,他每次都要親自確認才能夠向山頭髮射炮彈。
若是擅自發射,肯定是要受到他軍法處置。
副將從城門樓裡走出去,四下掃視,兩側炮臺都沒有人動。雖然他們都設置了棚子來遮雨,可大雨還是對他們造成了影響,沒有人敢擅自開火。
但就在副將詫異的功夫,他扭過頭看向南方。距離他約一點五公里外的南城門方向,似乎塵煙四起,即便下雨也無法阻隔這煙塵。
而且那邊亂作一團,許多士兵正在四處逃竄,,讓北城門上的衆人完全摸不着頭腦。
“砰砰砰砰!”
隱約間南城門方向又是一陣轟鳴聲音響起,讓人不寒而慄。
副將已經聽了出來,這是火炮的聲音。
他頓時感覺到不妙,連忙跑回了城樓內向野利旺榮報告道:“不好了天都大王,宋軍好像在南城門外用火炮轟擊城池。”
“什麼?”
野利旺榮大驚失色,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急急忙忙衝出了城樓。
他也迅速觀察到了南城門方向的變化。
隱隱綽綽的轟鳴聲音不斷響起,每聽到一分,就讓他的心情下沉一分。
“快,立即集合隊伍,往南城門方向馳援。”
野利旺榮知道宋軍一旦破城,肯定會衝入城裡廝殺,他們也只能被迫打巷戰。
城內只有不到三萬守軍,跟城外超過四萬,而且手握火槍的宋軍打肯定是打不了,因此一定要把城門附近守住才行。
然而從北城門去南城門,顯然距離更遠。
特別是還要臨時集結隊伍。
等野利旺榮帶着倉促集結來的一萬多人馬往南城門趕的時候,南城早就淪陷,大批宋軍衝入城內,正在四處開火。
“砰砰砰砰”的火槍射擊聲音不絕於耳。
雨天是不能用火槍的,不過宋軍的設計有防水蓋,而且打火裝置是靠燧石,不是火繩,自然就沒那麼多限制。
在一聲聲槍響下,西夏士兵潰不成軍,特別是在緊湊的巷子裡,人一紮堆簡直變成活靶子。
宋軍如潮水般涌入城內,西夏軍根本不能阻擋,亂戰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大量西夏潰卒就從西城門的方向逃竄出去。
“督帥,敵人已經潰敗。”
還未到晌午,差不多是上午辰時末,巳時初的時候,經過一個半時辰的戰鬥,西夏軍終於崩潰。
斥候飛速前來向張亢稟報着戰果。
張亢眯起眼睛問道:“現在城內的形勢如何?”
“敵人在南城門的防守崩潰,現在正在往西門方向逃竄。”
“放他們離開。”
“是”
斥候兵有些詫異,但還是聽從了命令。
旁邊秦鳳路副都總管範恪對張亢的命令很是不解,問道:“督帥,爲什麼要放了他們?”
張亢看了範恪一眼,問道:“還記得我們的任務目標嗎?”
範恪答道:“破滅西夏,收復青塘。”“收復青塘,是爲唃廝囉在收復,還是在爲我大宋收復?”
“這”
範恪睜大了眼睛,剎那間明白了張亢的意思,他隨即遲疑道:“這是朝廷的意思還是?”
如果是朝廷想吞併青塘,那就好說了,他們只是在奉上頭旨意辦事。
若這是張亢自己的主意,那就得商榷一二。
畢竟萬一朝廷那邊並不想落得一個吞併盟友的名聲,他們擅自做主的話,以後很有可能會被問罪。
“沒有政制院的旨意,我安敢如此?何況你以爲爲什麼朝廷會召同州防禦使趙有祿來?”
張亢淡淡地一句話,讓範恪恍然大悟。
是了。
邈川城是坐落於湟水南岸的一座城池,北城門外就是湟水,湟水對岸便是那片小山。
宋軍來的方向是東方,而攻城方向是南城門。
那麼西夏軍只能往西跑。
西邊是哪裡?
青塘城。
如果西夏軍不往西跑,宋軍又有什麼理由繼續追擊?
雖然現在唃廝囉政權高層情況非常糟糕,唃廝囉重傷,聽說傷口感染,到現在都生死未卜。
唃廝囉的幼子董氈被西夏軍俘虜了,現在不知去向,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但唃廝囉政權還有部分兵馬,由大將安子羅等人率領。
若是在這裡殲滅了西夏人,安子羅等人就可能順手接管青塘和邈川,如此一來青塘還是歸於吐蕃人。
可若是繼續追擊就不一樣了。
同州防禦使趙有祿是唃廝囉的長子瞎氈,已經歸順了大宋。
此時大宋以繼續殲滅西夏軍的名義,連續收復蘭州、邈川、青塘等城池,再立瞎氈爲青塘之主。
到時候給瞎氈一些好處,比如讓唃廝囉的後代享受榮華富貴,跟李繼捧一樣的待遇,他就可以以青塘之主的名義將青塘獻給大宋。
如此一來,大宋就名正言順地把青塘收復回來。
畢竟這一次唃廝囉政權本身也被李元昊打得殘廢,上層幾乎被一網打盡,下層也死傷慘重,很多小部落的人都跑了,人心分離得厲害。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大宋不把瞎氈弄過來,那麼很大可能就是青塘政權被唃廝囉的那些手下將領佔據。
而如果把瞎氈弄過來,大宋又不管的話,瞎氈內憂外患,根本守不住青塘。
所以大宋這個策略是最好的辦法。
沒有武力衝突,也沒有吞併盟友的壞名聲,唃廝囉的後代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大家各自皆大歡喜,也算是大家共贏的一個局面。
“朝廷這個計策真是高啊。”
範恪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道:“政制院諸多相公真是高瞻遠矚,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定下乾坤韜略。”
“政制院的相公們遠見豈是你我能看見的?我們要做的就是聽從朝廷的旨意,乖乖辦好差事,可不能弄砸了丟了相公們的臉面。”
張亢笑了笑,隨後說道:“好了,你親自去城裡一趟,讓將士們先別這麼急着追擊,放個口子讓西夏人逃出去。”
“是。”
範恪應下,隨後親自進入城中。
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地面一片溼潤泥濘,大概過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大量的西夏人從西城門逃出去,往青塘方向躥去了。
宋軍順勢接管了城池,大量宋軍涌入城內,開始進行一定程度的休整。
西夏人逃走的時候什麼都不帶,宋軍可不行,打仗需要非常多的後勤補給,別看大軍四萬,後方還有安子羅一萬多青塘兵加徵召的五六萬民夫幫忙押送物資呢。
光輜重車輛就在東城外堆積如山。
所以在西夏人逃走之後,他們也沒有馬上追擊,而是稍微休整了一夜,等到第二日大量輜重都搬運到城裡之後,張亢才遣先鋒軍繼續出發。
很快數日後,宋軍的先鋒軍就抵達了青塘城。
此時青塘城聚集了接近兩萬左右的西夏殘兵,但逃出來的野利旺榮根本就沒有死守的打算,得知宋軍追來,立即帶着物資逃跑。
開玩笑。
他是對李元昊忠心耿耿不假,可忠心不待會甘願赴死。
他們當初從青塘城繳獲的火炮全都搬到邈川城去了,青塘城現在是沒有火炮的,面對宋軍的大炮就是活靶子,死路一條。
所以這幾天野利旺榮就是在搜刮青塘城的物資,保證他們殘存的士兵能夠從河湟走廊按照他們來時進攻的路線重新翻越祁山再逃回去。
現在宋軍殺來,再不跑更待何時?
便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宋的先鋒軍就看到無數西夏人騎着馬匹,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青塘城,向着西北方遼闊的高原逃去。
宋軍那三千先鋒軍在後面追趕了一陣,像碾兔子一般追着兩萬西夏人逃跑,象徵性地開了幾槍,沒有追上之後,便也回到了城中,向張亢稟報這個情況。
張亢得知西夏人沒有負隅頑抗倒並不意外,換了他面對實在打不過的強敵,也不會這般自尋死路。
兩日後,十月初,張亢抵達了青塘城。
最近幾日雨停了,十月初冬時節,雖未下雪,卻冷風呼嘯,令人刺骨冰寒。
張亢站在青塘城頭,眺望着遠方,這是西北雄偉的大地,順着西北莽莽高原,能一路抵達令大宋魂牽夢縈的西域。
那是自唐末以外,漢人丟失已一百餘年的領土。
“我這個人雖然考上了進士,但最喜歡的便是封狼居胥,飲馬瀚海,勒石燕然。終有一日,我要向北而去,向西而去。打下草原,打下西域,打回我漢人一個大大的江山!”
張亢心潮澎湃,渾身熱血,對着身邊的範恪說着話,眼眸之中,已閃過近乎狂熱的興奮。
不止是後世人喜歡強漢盛唐,有血性的宋人同樣喜歡。
曾經他們無能爲力。
只能飲恨不已。
正如歷史上的張亢,滿腔熱血,卻屢屢被文官打壓,鬱郁不得志。
如今。
他們終究會實現這一目標,讓世人重新認識到漢人的強盛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