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內,趙駿大快朵頤。
范仲淹卻食不知味——給他辣麻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完善今年準備發行的新政。
歷史上慶曆新政是一次性發布,且持續時間很短,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
但如今的新政是慢慢發佈,每次都只發一部分,等改變了這部分後,再繼續換別的政策。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大宋病的太久,頑疾在身,想要一朝根除,難如登天。
所以需要一步步來,就像一個渾身都是惡疾的病人,你需要做的是第一步,把能夠致命的病穩住,清除。
隨後再把其餘不致命,卻可能發展到致命的重病治好,接着才能去管那些慢性病以及小病。
而且治病還只是個開始,病治好了,還得休養很長一段時間,令病人逐漸康復。
等康復之後,才能談發展以及讓身心如何繼續保持長久健康的問題。
目前的情況就是,趙駿經過幾輪改革,已經算是把致命的病剛剛清除掉,但還有一小部分沒有完全治好。
所以他必須趁現在把這些重病頑疾給除去,再開始着手佈局未來長遠發展的問題。
等到國內安穩,病症全部治好之後,就是大約數年的休息期。
基本上等到橡膠、金雞納霜之類的東西在大宋生根發芽,大宋就會迎來高速發展。
而這土地兼併問題,就是重病惡疾之一。
趙駿完全禁止土地買賣的政策還是太激進,范仲淹表示強烈反對。
不過他也沒有和范仲淹爭吵,因爲連他自己也覺得很激進,所以他能夠心平氣和地與老範共同商量辦法。
而除了搜刮走地主富戶的佃農,讓他們無人可以耕作田地以外,趙駿認爲還有別的辦法。
“可以正式開始提高地主富戶的稅收了。”
趙駿用毛巾擦了擦嘴,桌上已是隻剩下殘羹冷炙,就好像它們便是國家裡的某個羣體。
但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一羣吃人不吐骨頭,盤踞在底層百姓頭上的吸血鬼。
“嗯,不過說到稅收,既然不能禁止土地買賣,爲什麼不收土地交易稅呢?這樣他們左手倒右手,想擡高地價,不就虧了嗎?”
范仲淹忽然想到了一點。
“喲。”
趙駿眼前一亮道:“咱們兩個臭皮匠,果然頂個諸葛亮啊。有時候還是得多動腦筋,集思廣益,光靠我一個人確實還不太行。”
說着他又一時猶豫起來,在考慮要不要叫上自己的兩個小弟李迪和夏竦一起來商議,他們的腦子也靈活。
但想想還是算了。
之所以瞞着政制院,就是因爲大家雖然政治目的相同,可利益並不一致,很容易出現分歧。
這些人很大一部分就出自地主階級,讓他們打擊自己,那不是鬧嗎?
而跟老範一起談,是因爲老範與他的利益一致。
老範出身小官僚家庭,但家道中落,年輕時不得不劃粥斷齏而食,日子過得不比平民百姓強。
所以在掌權之後,他們都想打擊貪官污吏,打擊軍隊腐敗,打擊地主豪強,維護平民百姓的利益,不會出現利益不一致而鬧得不愉快。
因此至少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裡,他跟老範都有很長的一段合作要走,兩個人一起商量這些東西,纔沒那麼多顧慮和爭吵。
“除了稅收的變動以外,還應該有其它改變。現在正是小冰河時期退卻期,全球回暖,生態漸漸復甦。”
趙駿想了想道:“不止是廣東那邊,江浙地區日照也會更加充足,我認爲棉花這種經濟作物可以在江浙地區推廣了,以後納入稅收體系,全國都廣爲種植。”
范仲淹擔憂道:“你之前說過,元朝時期全國推廣棉花,直到朱元璋時期才強行推廣下去。這是否意味着真正小冰河結束,要到明初去了,現在就推廣的話,會不會造成什麼問題?”
“唔”
趙駿沉吟道:“先試試吧。這小冰河時期想一天兩天徹底結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但現在的棉花產量還是太少,不能禦寒。以後要開墾東北,棉花可少不了啊。”
“我知道了。”
“對了,咱們不是跟青塘關係好嗎?我們從北美帶回來的美洲棉花產量提起來之後,讓人送到西域去種。”
“送帶西域去?現在西夏控制了不少西州回鶻的區域,這豈不是資敵?”
范仲淹皺眉。
當初北美之行,不止帶回來了農作物,還有大量北美棉花。
棉花按照種類分亞洲綿和美洲綿,趙駿最早從西域帶回來的棉花就是從印度傳過來的亞洲草綿,產量比較低,優點是生長週期短,130天左右就能長出棉花。
而美洲棉也屬於草綿,可生長週期很長,在充足光照和水資源的情況下,也要200多天時間。如果生長需求沒達到,要一年時間才能產綿。
不過美洲棉的優點也很明顯,產量高、質量好,是區別於亞洲短絨綿的長絨棉,後世我國新疆地區就大面積種植這種棉花。
如今船隊從北美帶回來後,朝廷已經令人在廣州等日照和熱量充足的地區種下,就等產量提上來。
而相比於廣州,西域那邊顯然更適合種植。只是如今西域有很大一部分面積被李元昊控制,如果讓他得到了北美棉花,那不就更讓他發展出來了嗎?
“這伱就不懂了。”
趙駿笑道:“我這叫有好事大家一起分享,將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范仲淹一點就透,恍然大悟道:“你是想利用他們幫你在西域推廣這種棉花,等將來推廣成功,且成熟之後,你就滅了西夏,收復西域,納爲己有?”
“說話別這麼難聽嘛。”
趙駿正色道:“我再重申一次啊,西域、東北、青藏高原、臺灣,自古以來都是我國不可分割的領土,我收回我們漢人自己的土地,有什麼錯。而且党項族後世本就是我國自古以來的五十六個中華大家庭一員,我是在讓他們認祖歸宗。”
“啊對對對,還有契丹人、大理人、吐蕃人。將來是不是高麗人、日本人,也是我們自古以來的大家庭一員啊?”
范仲淹調笑了一句。
“他們要是想來,我歡迎嘛,東亞是一個儒家文化的整體圈,咱們共同富裕,共同發展,在儒家文化的薰陶下,一起組建一個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的大家庭,豈不美哉?”
趙駿雙手一攤,把吞併日本、高麗的話說的冠冕堂皇,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事實上確實沒什麼問題。
因爲這個時代本來就不是後世一個國際秩序已經確定的時代,至少這個時代的大宋即便收復了涿州,也不過三百萬平方公里,連後世的三分之一都沒有到達。
元朝全盛時期還一千三百萬平方公里土地呢。
趁着這個時期的秩序還未確定,疆域面積依舊處於誰征服,誰佔有的時代。
趙駿先下手爲強,利用大宋積累起來的先發優勢,滅遼國破西夏,奪大理取西域,再將東北、蒙古草原、高麗、日本乃至越南納入大宋的版圖當中,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唯一的問題是目前大宋也只是有擊敗遼國,吞併西夏的國力,而沒有消滅遼國吞併遼國的國力。所以還需要發展一段時間,變得更強才行。
“你之前說長遠計劃還沒說完呢。”
范仲淹看着桌上的剩飯剩菜,又扭頭看了眼窗外,現在依舊是午休時間,天氣還冷,可汴梁城中的春柳已經在風中搖曳。
“搞定土地兼併還只是第一步,爲的是將來蒸汽機量產以後,可以全國鋪設鐵軌,發展火車。”
趙駿說道:“除此之外就是保證農業耕地的基本紅線,不能讓個人擁有太多的土地形成地主階級,他們就算是變成資產階級在這個時期都算是對國家有利的,地主階級就太毒瘤了,印度就是沒把地主階級剷除乾淨造成後世那個局面。”
“嗯,然後呢?”
“第二步當然是等橡膠、金雞納霜過來之後,就正式開始第一次工業革命,橡膠用於蒸汽機量產,工廠大量建設,開發嶺南、臺灣、海南等地,加強出口貿易。”“這步子邁這麼大?”
范仲淹驚訝道。
前一腳還只是解決土地兼併的問題,後一腳就直接工業革命了?
“這只是大戰略。”
趙駿搖搖頭道:“而戰術執行層面,光一個土地兼併,朝廷就不知道要用多少政策,用多少錢和人力才能解決。”
“這倒也是。”
范仲淹點點頭。
“第一步的整體規劃的話,我認爲有三個方向,一是處理土地兼併,二是全國大基建,三是爲將來做準備。”
趙駿說道:“這第一個方向我已經跟你說了,第二個也聊了,那第三個的話,我就明說了。”
他看着老範,輕輕地敲擊桌面道:“我們必須把越南拿下來。”
“越南?”
“不錯,至少要把河內平原搞定。”
“理由是什麼?”
范仲淹不解。
越南屢次侵犯大宋邊境,大宋一直沒處理,不是沒有這個國力,而是實在是天高皇帝遠。
廣西地區土司衆多,宋代一直採取羈縻統治,少有的權力架構也只處於縣城或者州府,比如邕州,也就是後世南寧市,爲大宋的知州府衙。
但出了邕州城,知州的命令就會弱化許多,只能管到城池周邊的漢人,山裡的少數民族名義上服從,可聽多少就不一定了。
而且那邊山多林密,出兵的成本可攻打遼國和西夏還要高,歷史上宋仁宗遇到儂智高叛亂,在狄青出馬之前,儂智高就屢戰屢勝,宋軍山地作戰、後勤補給、戰術打法都是問題。
就算狄青出馬,也是帶了二十萬大軍,花費了上百萬貫,才把這貨平定。可見西南並不是人多人少就能解決,而是單純的地形、疾病等等因素困擾。
如果想要把西南搞定的話,前提條件可能是需要金雞納霜。可金雞納樹又需要在東南亞熱帶雨林種植,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
“糧食、金雞納樹、橡膠!”
趙駿坦言道:“很多疾病都是由蚊子吸血傳播,特別是瘧疾。但南方蚊子太多了,根本清除不了,只能依靠金雞納霜。這玩意兒和橡膠一樣,長在熱帶雨林,需要在雲南、臺灣、海南、東南亞地區種植,我們必須提前準備好讓它們生存的土壤。”
“但攻打西南的話,可不比攻打遼國和西夏,打遼國西夏我有信心取勝,打西南敵人可能就不是越南,而是各種疾病了。”
范仲淹皺起眉頭。
“這一點我也考慮過,無需出動大隊人馬,讓火器營去一兩萬人差不多了,給我把越南平推掉,至於普通士兵嘛。”
趙駿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道:“當地就有部分駐紮的士兵,實在不行,還有儂智高。”
“儂智高不是叛亂逆賊嗎?這些年若不是朝廷在屢次對西夏和遼國用兵,恐怕早就已經派人將他滅了。”
范仲淹不解。
“他要叛亂也是以後再叛亂,這事大宋做得理虧,是我大宋沒有顧及自己的領土,一直被外國索取壓榨,這是我們自己的恥辱,不關他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接納他?”
“那不然呢?”
“可如今儂智高已經自立爲國,萬一他只是想利用我們擊敗越南,然後在西南稱霸可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的話,那就怪不得我大宋假道伐虢,順手也給他滅了。”
趙駿眼裡閃過一絲狠意。
儂智高談不上好,但也談不上有多壞。
因爲本質上來說,他是爲了對抗越南李朝的欺壓,所以一直想要歸附大宋。
但歷史上那個時期大宋正處於與西夏的交戰當中,實在無力顧及西南,因此無視了他的要求。
於是儂智高憤而發動叛亂,起義造反,想要佔據廣西廣東,最終被狄青給消滅。
從這裡看,有點類似於“緬北軍閥在與緬甸政府軍交戰中失利,多次請求我國接收,我國嚴詞拒絕。於是某儂姓軍閥憤而率軍攻入雲南,被我軍消滅。”
然而區別在於緬北軍閥那是緬甸內政,我們不好干涉。
而儂智高所在的廣源州其實是大宋的地盤,屬於大宋雍州的四十四個羈縻州之一。
這種羈縻州雖然不是大宋實際控制地盤,有點像是少數民族自治州,但也不是像高麗琉球那樣的番國,而是名義歸屬於大宋。
因而這就勉強算是大宋的內政,他的起義,也被大宋朝廷定性爲自己國內的叛亂,站在大宋朝廷的立場來說,自然不能說儂智高好,《宋史》多有記載他的惡行。
只是作爲大宋的地盤,越南卻實質性地佔領,而且不斷壓榨,逼着當地百姓繳納高額賦稅,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據記載,僅在1039年夏,廣源州一次就被迫“獻”給交趾一塊重達112兩的生金,史料中說:“交趾賦斂無厭,州人苦之。”
因此儂智高作爲當地少數民族首領,掀起反抗越南的大旗,是一件正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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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點上大宋就很理虧。
自己的地盤卻被別人壓榨,自己卻不管。當地人起義反抗,又上書朝廷,希望朝廷出兵相助,朝廷依舊不搭理。
於是當地人非常憤怒,開始進攻朝廷,朝廷就出兵把這股反抗力量給消滅。
最終的結果也就是越南更加肆無忌憚而已。
所以本質上來說,大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並不好看。屬於是自己邊境都不能管好,連被越南欺負都只能把牙打落肚裡自己吞。
只不過從整體上大宋理虧,儂智高卻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本性兇殘,十三歲就殺了養父,起兵後就四處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另外站在宋朝的立場看,儂智高建國稱帝,對於皇權來說極爲不能容忍,所以纔將他定性爲造反賊獠。
只是趙駿作爲後世人,也沒有完全信《宋史》把儂智高定性爲壞蛋。
畢竟從客觀角度看,他實實在在地維護了國家統一,讓西南邊境沒有被外國敵人侵佔。
所以趙駿打算給儂智高一個機會。
他對范仲淹說道:“慶曆初儂智高就上書希望歸附,這幾年他也一直在寫信,朝廷由於忙着對付遼國和西夏,暫時沒有給出決議,只是安撫了他,現在我們處理了西夏和遼國,也是時候處理越南的問題了。”
“越南屢次挑釁我大宋,不僅時常派兵寇略西南,還侵佔我們的宋土,逼我們的宋人子民繳納高額賦稅,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前李朝陽奉陰違,表面上不斷上書給大宋遣使供奉,暗地裡卻騷擾邊境。我大宋要面對遼國和西夏,且進攻越南的成本過高,暫時擱淺,但現在火器裝備之下,就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河內平原這塊地方就很不錯,不管是發展農業還是經濟作物都非常好。而且這裡還有北部灣出海口,我認爲等有了金雞納霜之後,在廣西、河內、海南建立起出海貿易口就很不錯。”
“儂智高誠心上書,且我們也有攻打越南的理由和藉口,那就順勢而爲,把越南給滅了,至少也得把他們往南邊趕,越南北部就像漢朝一樣,重新回到華夏的懷抱。”
“之後儂智高要是老老實實的話,就給他個西南節度使,先自己治理自己的少數民族就行,我們只求發展,等將來再追求民族大融合。”
“但如果儂智高並非誠心,只是想借用大宋的兵力自立爲王,那就把他也滅掉就是,大宋需要的是一條心跟着大宋走的小弟,這樣大宋也會給他們帶來好處。但如果三心二意,那就不必留着了。”
“至於越南這種白眼狼。”
說到最後,趙駿眼眸中殺意迸發:“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