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一點時候,就在野狼與銀龍陷入沉睡之時,他們頭頂上方的一小塊石壁上,聚集了無數的銀色甲蟲。
前些天沙漠曾極其稀罕地下了一場雨。雨水滲透進了沙子,筆直向下滴落,最後匯聚在石壁上的一個凹陷處。銀色甲蟲就是爲了喝這點寶貴的甘霖,而聚集在一起。
但是,水只有這麼一點點,根本就不夠所有的甲蟲喝。於是排的位置靠後的那些甲蟲就不停的往前擠,生怕前面的甲蟲把水喝光了,最後竟然衍變成了一場大規模的攻擊。
甲蟲們前仆後繼地衝擊着石壁,於是那塊石壁就不停地一下一下被撞擊。
當第一千零一隻銀色甲蟲撞上去時,石頭鬆動了。然後當第一萬零一隻銀色甲蟲撞上去時,石頭震動了。當第十萬零一隻銀色甲蟲撞上去時,石頭掉了下來。
石頭上方的海量沙子瞬間從豁口處落了下來,嘩嘩嘩地流了好一會兒,終於全部掉完,一縷溫暖的光芒從洞口投射進來。
說來也真是奇怪,五百年一遇的紅緋星竟然出現在了蒼穹之上。既不早一天,也不晚一秒,它剛好就拖着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然後剛好就在停在了洞口的正上方。
當老婦人嚥氣時,復活的火焰熄滅了,似乎死亡成了唯一的答案。可當紅緋星出現,龍角融化後將二者連接起來,死路一瞬間又變成了活路。
冥冥之中,似乎有誰在和老天爺下一盤棋。對方剛飛馬過河吃掉了卒子,這邊兒就立刻移車上炮炸掉了車。究竟誰能看得比對方看得更遠,獲得最後的勝利,現在一切都還爲時太早,未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
紅緋星的光芒宛如無數利箭,筆直射入漆黑陰冷的石洞。光芒穿過無數粗大冰冷的鐵鏈,映紅了銀龍的身體,反射在它下方的海面上,爲野狼慘白的臉染上紅暈。
夢中,小西蒙緊緊地扒拉着傻大叔的衣服,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傻大叔以一種失而復得的姿勢抱緊了幼小的孩子,低頭,深深的在他的發旋頂蓋下一個深吻。
一輪緋紅圓月點燃了整片黑夜,紅霞如一條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
而現實中,連接二人的龍角之液驟然散發出奪目光芒。四周亮如白晝,二人都被籠罩在白光之中。
那道白光是如此的明亮,在它照耀範圍內的一切都好像曝光了似得,白的簡直有些不像話。好像連身上的所有污濁都消失不見,純粹乾淨得彷彿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起|點。
白光還在進一步地加強,在它籠罩範圍內的一切,都漸漸看不清楚了,連邊緣的輪廓也淡去。
終於,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染着紅血的海水裡,野狼的身體在白光的照耀下,忽然開始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首先最爲明顯的,是他的身體迅速開始了自我修復。骨頭又重新生長了出來,血管與肌肉彷彿快速生長的藤蔓,包裹了骨頭,然後被一層光滑白皙的皮膚過包裹。身體的構造得到了更爲精良的改進,精瘦的身體下蘊含了更爲強大的力量,而他的外貌則更爲迷人。
其次,他黯淡的棕褐色頭髮也漸漸變得明亮起來。彷彿蒙塵許久的黃金,被人一點點地清洗擦拭,漸漸褪去黯淡,終於露出了原本的真實面目。
當然了,可能最大的變化,是他的下半身竟然長出了一條巨大的魚尾!
雖然此時的他,還稱不上是一條真正的人魚,因爲他的上半身依舊是人類的形狀。可若單就他下|體那條魚尾巴而論的話,大概能算得上是條發育十分健康的幼年期人魚。
魚尾約莫三米長,鱗片細密,美麗而又充滿危險,上面附着着一層透明粘膜。尾鰭輕薄縹緲,擺動時宛若綴滿璀璨珠寶的藍紫薄紗。
在人魚界裡,魚尾顏色越淺,意味着身體越弱,而顏色越深,則越象徵着強大。野狼的魚尾藍中透着一抹罕見的紫光,而紫色,則代表着海王波塞冬的力量。塞壬就是人魚史上獨一無二的紫尾顎鯊長尾人魚。
身體的修復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當紅緋星從洞口上方移走,龍角之液的光芒漸漸地黯淡了下去,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野狼感覺自己做了個美夢,想不起具體的內容了,就是覺得冰冷空洞的內心,好像,被什麼填充了一點點。
然後他睜開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野狼錯愕地發現,自己竟然整個人都沉浸在一個海池底部!
來不及多思,他立刻朝岸上游去,生怕在浮出水面之前就氧氣耗盡。
因與塞壬共享身體的那一段經歷,所以他並沒有馬上發現自己雙腿的改變。然而等他終於游到岸邊,抓着岩石準備上岸時,他終於反應過來,然後可疑地沉默了……
尼瑪!這他媽的是什麼玩意兒!?我的腿呢!?
即便冷靜如野狼,也忍不住在極度錯愕的情況下罵了出來。
緊接着他又發現自己沒有穿衣服,雪白胸脯上的兩顆紅豆涼颼颼地露在空氣中。
野狼:……
野狼擡頭四顧,發現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再用水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竟然長着一頭金髮。
有金髮有魚尾還沒穿衣服……好吧,我肯定還被困在塞壬那個該死的夢裡!
雖然野狼並不知道爲什麼他能夠控制這具身體,但他一點也不關心在之前發生了什麼。那種被人一點點吃掉身體的痛苦,他一點也不想回憶起來。當下之急,是趕緊離開這個給他感覺很不好的地方,回到安全之處。
野狼試着回想了一下塞壬變回雙腿時的操作方法,然後半個小時後,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
怎麼辦,他好像……變……變不回去了……
野狼沉默良久,然後試圖用魚尾巴走路。可是魚尾比野狼的身體要長,死沉死沉,又重又大,還老是不聽使喚。
以前,魚尾長在塞壬身上時,野狼感覺它既漂亮又輕靈。可當他自己也長了一條後,卻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拉船上岸的苦逼縴夫。
背上扛着巨大鐵鏈的縴夫腦海裡想着的是向左,結果鐵鏈另一端的船卻向右劃去;縴夫咬牙向前走去,結果船反而往後遊走,同時將他拖着重新掉進水裡。
滿身溼漉漉的野狼臉色黑臭地重新爬回岸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非常認真地思考,切掉魚尾以後長出人腿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後他被自己的尾巴甩了一個大耳光。
你妹……
野狼狠狠地瞪着這條魚尾巴,心裡想着紅燒魚尾、糖醋魚尾、碳烤魚尾、麻辣魚尾……
片刻,野狼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餓了。
他看着魚尾,好吧,看在這是塞壬身體的份兒上……
野狼再一次勇敢地嘗試。
向前。他對自己的尾巴這麼吩咐。
緊接着,只聽噗通一聲巨響,野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摔進了水裡。
三分鐘後,他緩緩地浮上了水面,面無表情地仰天躺着,半響,朝天吐出一口噴泉。
野狼漂在水面上當了幾分鐘的浮屍,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於是他只好默默地爬上岸,然後重重地把頭撞向了岸邊的石頭,希望能夠把塞壬撞醒。
是的,野狼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裡。他以爲自己還被困在夢境,他以爲自己還只是個看客。而他之所以能夠控制這具身體,是因爲塞壬在身體裡睡着了,所以他想要撞醒塞壬。
然而被他撞醒的卻不是塞壬。一聲響亮清脆的嬰兒啼哭驟然爆發出來,在空蕩蕩的石洞裡迴響。
在剛聽到哭聲的一剎那,一股強烈的心酸感猛地襲擊了野狼。他無法控制地鼻子發酸,恨不得用全世界來換取嬰兒的止哭。
不過這感覺很快又消失了。
野狼覺得有些奇怪,同樣奇怪的,是爲什麼這裡會有嬰兒。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不像話的母親,居然把嬰兒落在這種荒涼冰冷的洞窟裡。而且還讓他哭得這麼傷心,根本不管他。
野狼大喊了一句有人嗎,可是他只聽到自己的迴音。而那哭得有些累的孩子,在發現有其他人存在後,頓時爆發出更加驚人的大哭。
那嬰兒的啼哭實在是有點駭人,居然自帶聲波攻擊效果,整個洞窟都在顫抖。
受聲波震動的石頭夾着颶風朝他砸來,野狼行動不便,狼狽地在地上翻了個滾,好不容易躲開,然後“嘭”地一下,那石頭擦着他的手臂在地上鑿出一個坑來。
野狼:……
好吧,於是野狼明白嬰兒他娘爲什麼要拋棄他了。他忍不住心中誹謗,死熊孩子,這麼個哭法,不管多堅硬的房子都得塌掉,誰都養不起你好吧。哎,別哭了,別哭了行不行,我來找你行了吧。
野狼嘆氣,擡頭四顧。洞內十分空曠,一眼望過去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巨大平臺,一個水池,一塊大石壁,就是全部了。可是,野狼仔細環視一週,卻沒有找不到小孩兒的跡象。
他能夠感覺嬰兒肯定離他不遠,可是由於石洞的迴音效果實在是太好了,聲音經過了無數次反射,已經很難找到聲音的源頭,只覺得哪裡都非常具有可能性。
唯一有可能的是……
野狼瞪着擋住視線的巨大石壁,石壁距離他大約有五百多米遠。野狼嘆了口氣,用力直起上身,嘗試用人走路的樣子,去“走”他的魚尾。結果可想而知,他悲劇了……
野狼抹了一把水,第五次從水池裡爬上來。他的臉已經黑得跟墨汁沒有差別,羽毛筆沾着他的臉都能直接寫字了。
可是那倒黴催的熊孩子打了個響亮的哭嗝,噎了半會兒,竟然又接着又嚎啕慟哭起來,刺激着野狼的耳膜,他都快聾掉了。不,他已經聾了。聾得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都被嬰兒所佔據。
嬰兒嬰兒嬰兒嬰兒……
哭哭哭哭哭哭哭哭……
野狼一輩子都沒這麼討厭過嬰兒。但是他最後還是隻能嘆氣。好吧,看在這是塞壬身體的份上……
野狼認命地趴在地上,雙手交叉用力,拖着一條長長的累贅,艱難地向前爬行。
他的姿勢實在是難看到了極點,如果這個時候突然走進來一個人……
野狼默默的安慰自己:這是塞壬的身體,這是塞壬的面子……
野狼爬行了很長時間,可是雙手用力實在是頗爲不便,而且這條尾巴還死沉死沉,時不時還要躲避空中墜石,野狼累了個半死,卻找了半天啥都沒看到。
不過他總算是爬到了石壁旁,野狼長長呼了口氣,靠着石壁合上眼睛。哪怕下一秒鐘世界末日,他也要先休息一下。
他心裡忍不住有些憋悶,搞不清楚這條魚尾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這麼重這麼沉。明明塞壬用得輕鬆自如,但野狼卻根本就使不動它。這麼想來,尾巴是不是變小了一些,顏色也更加偏藍色了。莫非在他睡着的時候,塞壬換了一條魚尾巴?而且塞壬的臉,怎麼好像年輕了一些……哎,別哭了,別哭了。
嬰兒吵得野狼心裡煩躁的不行,就連稍作休息也不得安穩,不由皺着眉頭睜開眼睛。
在他準備俯下身繼續剛纔的動作之前,野狼無意間擡頭看了一眼,然後瞳孔驚訝地瞪大了。
諸神在上!野狼錯愕地坐直身體。
那嬰兒竟然躺在幾百米高空中的一條鐵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