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突然給了他後腦勺一下,阿斯蒙蒂斯捂住腦袋轉過頭來,看到完好無損的塞壬。
阿斯蒙蒂斯整個兒都傻掉了,呆呆地看着他,眼睛裡還在啪嗒啪嗒地掉淚珠子。
“誰告訴你我死了?”
“我,我看到所有人都在逃命,到處都被水淹了,我,我以爲……”
塞壬看着他,紫色妖眸裡波光粼粼。但還不等阿斯蒙蒂斯看懂他的眼神,塞壬就忽然蹲下,有些憐惜地撫摸了一下阿斯蒙蒂斯血肉模糊的腳。這傢伙急起來都忘了自己怕海水的弱點了。
阿斯蒙蒂斯還是那副傻乎乎的樣子,但當塞壬碰到他的傷口時,生理反應地抽搐了一下,退縮開了。
“你這個傻瓜……”塞壬蹲在地上,仰臉看他,眼中異光閃閃。
阿斯蒙蒂斯嘟着嘴巴不高興地說:“幹嘛又罵我。”
“所有人都逃了,你一條怕海水的龍,回來幹嘛?還有,地上這麼多水,難道你不會張開翅膀飛起來嗎。而且如果我不在呢,那你不就白受傷了。還有,爲什麼不穿衣服?平時在我面前無所謂,但宮殿裡這麼多人不都把你看光了……我說你傻子難道有錯嗎,你看你……”塞壬突然成了個話嘮,一臉肅穆,嘴上教訓不停
阿斯蒙蒂斯困惑地看着他,覺得塞壬怪怪的。他平常雖然也囉嗦,但不會用這種表情這種語氣這樣囉嗦。
阿斯蒙蒂斯忽然雙膝一軟,身體前傾,視野整個兒底朝天了。
塞壬將阿斯蒙蒂斯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抓起他的腳踝查看。
傷口離開地上的海水後,重新開始癒合在一起,並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連一絲疤痕都沒有。
阿斯蒙蒂斯用一種非常彆扭的姿勢轉過身體,勾着塞壬的脖子,歪着腦袋打量他。半響,他困惑的問:“塞壬,發生什麼了?你在不高興。”
塞壬愣了一下。
二人對視片刻。
阿斯蒙蒂斯擔心地摸了摸他的臉頰:“告訴我好嗎,到底發生什麼了?”
塞壬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把阿斯蒙蒂斯的手拿下來,放在自己手心交握片刻,擡頭,笑了一下:“沒事兒。”
阿斯蒙蒂斯卻生氣地皺起眉來:“你在說謊。”他抱住塞壬的頭,貼着他的耳朵,兇狠地說,“塞壬,把那些冒犯了你的傢伙名字告訴我,我替你去報仇!沒有人可以欺負我的塞壬!就算是真神也不可以。”
這一番話講得霸氣十足,塞壬錯愕地看着阿斯蒙蒂斯,眼中粼粼波光閃爍,顯然心裡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阿斯蒙蒂斯雄赳赳氣昂昂地握緊拳頭:“你也不用擔心,如果打不過,那我就變回原形,壓都能壓死他們。再不行,那我就拿龍焰噴他們。你放心,我的龍焰連讓最堅硬的岩石融化,絕對可以收拾他們。”
塞壬還是看着他一句話都不說。
“塞壬,不要皺着眉。”阿斯蒙蒂斯伸手去扒他額頭的皮膚。手炙熱得像火焰一樣,真誠而又熱烈,燙得塞壬冰冷的心也漸漸溫暖起來。
“阿斯蒙蒂斯……”
“嗯?”
“……”
“怎麼了?你要說什麼就直說啊,幹嘛又閉上嘴巴。塞壬,你在找什麼?塞壬,你抱着我要去哪裡?塞壬,塞壬,你慢一點。塞壬……”
塞壬總算找到一個乾燥的地方,把他放在窗臺上。
阿斯蒙蒂斯困惑地看着他。
二人相視。
片刻,塞壬狠狠地吻了下去,阿斯蒙蒂斯的嘴皮被他咬出血了。
阿斯蒙蒂斯不由一愣。
塞壬一般都很溫柔,很少有這麼粗暴的時候。主動的時候也有,但絕對不會像這樣餓狼撲虎。阿斯蒙蒂斯能夠感覺到塞壬除了不高興之外,竟然還有一絲稀罕的不安,彷彿在尋求安慰。
阿斯蒙蒂斯推開塞壬,困惑地問他:“塞壬,發生什麼……嗯……”塞壬壓根兒就不讓他把話說完,又封住了他的嘴。
阿斯蒙蒂斯瞪着塞壬,但塞壬卻勾住了他的舌頭吮|吸起來,阿斯蒙蒂斯清澈的緋紅眼眸裡漸漸瀰漫起了霧氣。
好吧,管他的呢,要問什麼待會兒再問吧。
阿斯蒙蒂斯勾住塞壬的脖子,開始熱情地迴應他。
塞壬不停地收緊手臂,恨不得將阿斯蒙蒂斯嵌到自己的身體裡。
樓下人來人往,夾雜着無數的尖叫,完全一副世界末日的情景。可那二人卻吻得又專心又深情,絲毫不受影響。如果這時候有誰擡起頭來的話……
野狼:……
好吧,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像第一次時候那樣一驚一乍了,並且阿斯蒙蒂斯……好吧,談不上喜歡,但至少也沒那麼討厭。不過他還是十分想狠狠給自己一拳,打暈自己算了。
他心裡十分的清楚,塞壬是塞壬,野狼是野狼,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然而阿斯蒙蒂斯看着他的眼神,全世界我都不在乎只在乎你的眼神,卻讓野狼總會在不經意間愣神。
雖然野狼拒絕承認,但有的時候,他其實希望自己不要那麼清醒。
如果……如果這個夢永遠都醒不了的話,那麼,堅持保持自己的清醒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就算他能夠始終堅持不忘記自己的名字,那又如何呢?
他是野狼,或者他不是野狼,那又如何?
反正他哪裡都去不了,只能被困在這個塞壬的身體裡,看到塞壬所看到的,聽到塞壬所聽到的,感受塞壬所感受的,甚至……去愛塞壬所愛的。
野狼應該頑強抗拒,事實上,他最開始是非常非常的反感,用盡全身力氣來牴觸塞壬的。可這是一場誰都看不見的戰鬥,並且,在戰鬥還沒有開始的時候,野狼其實就已經註定了要失敗。因爲他根本無法離開這具身體。
而更重要的是,塞壬的世界,讓他羨慕,讓他……忍不住地爲之沉迷。
如果我是塞壬就好了……
如果……
不!醒醒!野狼,快醒醒!你怎麼能產生這麼可怕的念頭。
只要是夢,就肯定會醒的!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靜靜地旁觀,不要對這個世界傾注太多感情,你總是要回去的,回到那個爾虞我詐冷漠無情的冰冷世界,那裡纔是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這麼想着,野狼對上了阿斯蒙蒂斯的眼睛。
塞壬吻得阿斯蒙蒂斯差點窒息,眼裡噙着生理淚水,但塞壬還是不滿足地進攻,壓根兒不讓他呼吸。阿斯蒙蒂斯幾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那一對漂亮的紅眼睛,倒映着野狼的影子。
野狼又有些迷糊了。
阿斯蒙蒂斯忍了又忍,終於憋得受不了,推開了野狼。
第一次居然還沒推不動,阿斯蒙蒂斯微怒,擡腳用力踹了一下他的肚子,強迫他離開自己的身體。
疼痛令得野狼終於清醒了一點,總算是稍微鬆開了一些,阿斯蒙蒂斯趕緊仰頭大口呼吸:“呼……差點沒憋死我。”
聲音讓野狼清醒過來,他在心裡自己甩了自己一個耳光。
不。
我不是塞壬,我是野狼。
野狼警告自己:不要投注任何感情,且當個看客,靜靜等待夢醒。
“抱歉。”塞壬抱住阿斯蒙蒂斯,腦袋枕在他的頸窩,“我……有點累。”
“那靠着我睡一覺?”阿斯蒙蒂斯伸手環住他的腰。
過了一會兒,塞壬擡起頭來,輕柔地撫摸着阿斯蒙蒂斯的臉頰:“阿斯蒙蒂斯,我不需要你幫我打架。我對你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要求”
“不要背叛我。”他吻了一下阿斯蒙蒂斯的額頭,“永遠都不要背叛我。”他們又交換了一個深吻,塞壬喃喃道,“我肯定會受不了的……”
“好啦好啦,都說過不會背叛的啦。”阿斯蒙蒂斯推開他,“你還沒說是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揍回去。靠,居然還把別人的房子給淹了,到處都是水,晚上都不知道要睡哪兒。如果讓我發現了,我一定要把他……”
塞壬把臉埋在他的肩膀,片刻,顫抖地悶笑了起來。阿斯蒙蒂斯很不爽地給了他一拳:“嘿,我在替你生氣呢,你居然敢笑話我。”
塞壬把頭擡起來:“那你還打了我一拳呢。”說完,他居然撓起了阿斯蒙蒂斯的側腰。
阿斯蒙蒂斯的腰特別敏感,塞壬還沒怎麼招惹他,他就已經怪笑着扭來扭去:“那個不算,不算,啊,哈哈哈,癢死了。你再這樣我也要撓你了。”
塞壬不怕癢,使勁兒地欺負阿斯蒙蒂斯,惹得阿斯蒙蒂斯眼睛都笑紅了。乾淨透徹的眼睛含着一滴淚,委屈地看着他。
“你別這樣看着我。”塞壬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喑啞着嗓子沉聲說,“你看得我都想要了。”
“那還等什麼,趕緊的呀。”阿斯蒙蒂斯毫無節操地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裡。
“你真是……”塞壬趕緊阻止他的動作,看着他良久無語。
“難道你忍得住?”阿斯蒙蒂斯壞笑着伸出腳丫,放在塞壬的敏感處上,十分有技巧地摩擦起來。
塞壬眼神頓時就變深了。身體的反應是誠實的,他確實有點壓不住了,但還是硬着嘴皮拒絕,“但是這裡到處都是海水……”
“那我揹你飛到乾燥的地方不就行了。”阿斯蒙蒂斯咧嘴一笑。
“可是方圓五百里都已經被水淹了。”
“那就到方圓五百零一里咯。”
“方圓五百零一里也沒有。”
“那就五百零二里。”
“也沒有。”
“那就零三!零四!零五六七八|九……反正絕對要找到,不找到就不準停。這總行了吧!”
“……你這個傻子。”塞壬嘆着氣笑了起來。
阿斯蒙蒂斯環住他的腰,仰頭,像小動物一樣地觀察了他。
在他的注視下,塞壬的笑容漸漸沉澱了下來。
二人相望。
片刻,阿斯蒙蒂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拉向自己,仰臉又交換了一個吻。
這個吻挺溫柔的,有些纏綿的意思,二人都靜靜地倚靠在一起。
阿斯蒙蒂斯伸腳,勾住塞壬的腿,將他拉向自己。
塞壬一手撐在窗臺上,大半個身子都壓在阿斯蒙蒂斯身上。
二人的頭髮糾纏在一起,金的燦爛如陽光,紅的耀眼如火焰,十分的和諧,十分的融洽,十分的好看。
“你今天怪怪的。”
“年紀大的人偶爾都會這樣。怎麼,嫌棄了嗎。”
“肯定都是那些放水淹你房子的人的錯。”
“那這麼說來,是我自己惹我自己生氣了。”
“噯?”
“騙你的。”
“啊?”
“真是傻子……”
“你又罵我!”
塞壬笑了起來,這一回兒倒是終於有些雨後天晴的意思了,但眼底深處的陰霾還是驅之不盡。
阿斯蒙蒂斯仔細地觀察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咬咬下嘴脣,終於下定決心:“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肯定能讓你開心起來。”
他跳上窗臺,推開窗戶,展開背後的巨大雙翼。剛準備跳出去,然後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啪”地一下猛地轉過頭來:“不過我要提前和你約法三章,待會兒到那裡以後,你不準笑話我。”
“爲什麼?”塞壬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因爲……因爲……因爲那是給你的禮物。”阿斯蒙蒂斯的臉紅了,“本來想結契那天送你的,但是你今天心情不好……算了。總之你記得不準笑話我。”
塞壬有些驚訝地說:“你說得我都好奇了,到底是什麼禮物?”
“咳咳,你去了就知道了。”阿斯蒙蒂斯害羞地跳出窗外,身體迅速往下降落。
塞壬雙手放在窗臺上往外看,一隻黑色的巨龍猛地從下騰空而起,激起巨大的氣流,塞壬的頭髮飄飛起來。
當頭發落下後,黑龍張開巨大的雙翼平穩地停靠在窗邊,很明顯是一個邀請的姿勢。
“也不知道天下間有幾條人魚,能像我這麼幸運。”塞壬爬上他的後背,抓住後脖頸凸出的一塊青銅色巨大龍鱗,“竟然能夠以龍爲坐騎。”
“哼,他們可沒有資格爬上我的後背。”黑龍氣勢十足地噴了個鼻息,“敢來的話,我就把他們都燒成木炭,然後通通吃掉。”
“所以這是我一個人的專座咯。”塞壬忽然心情很好地探下身去,撫摸了一下靠近龍下頸的皮膚,黑龍舒服地將紅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尾巴掃來掃去。
塞壬笑了起來,重新坐好,用力拍了拍他的腦袋,黑龍飛了起來。
高處視野一片開闊,就連心情也跟着開闊了起來。一陣舒爽的風迎面吹來,塞壬微微合目,感覺當風吹過自己的身體時,彷彿一些很沉重的東西也被風席捲着消散而去。
塞壬睜眼,他忽然心情特別的好,甚至極其稀罕地幼稚起來。他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征戰萬里的大將軍,正在發出指揮全軍前進的口號。
“阿斯蒙蒂斯,出發!”塞壬伸手向前,指着夕陽落山的地方。
“塞壬,不是那個方向啦……哎呀,你不要揪我的耳朵啦,很痛的。”
黑龍撲哧了一下翅膀,揚起颶風,迅速飛離。
太陽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巨大的黑影略過海神殿。宮殿外慌亂的人流中,堅如磐石地跪着一大羣前來膜拜的信徒。
他們穿着薄而寬鬆的藍色僧服,雪白的兜帽,衣襟上刺繡着黑白藍三色波浪條紋的徽章。
“啊!是海神!海神和龍主,海神顯靈了!”
“願海神保佑!”
“願龍主保佑!”
藍袍僧們瘋狂地仰天呼喊,然後掏出匕首,割破手心,劃下兩道五公分長的交叉傷痕。
他們嘴裡一邊念着神秘的咒語,通過古怪的儀式,把從交叉傷口中流出的鮮血抹在自己的額頭上,做着膜拜的姿勢,仰天高聲齊呼:
“願海神與我們永在!”
“願龍主與我們永在!”
只是塞壬與阿斯蒙蒂斯早已遠去,當然聽不到瘋狂信徒們的呼喊。不過即使聽到,他們也不會改變離開的方向。
一隻灰色的老鼠速度驚人地從他們的身邊飛快爬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它左拐右拐最後鑽進一個陰暗的狹窄巷道,黑暗中忽然伸出一隻手來,灰老鼠在碰到他手指的剎那間,身體非常奇妙地化作成一團詭異的灰霧。
那隻手翻掌一抓,將灰霧整個兒裹去。
瘋狂的藍袍僧們的聲音傳過來,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穿着鍊金術師的法袍,雙手攏在袖子裡。
“海神?龍主?哼,不過是些神格都沒有的廢物罷了。”他冷哼一聲,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臉上寫滿了嫉妒。
如果野狼在這裡的話,此刻恐怕會驚訝地叫出他的名字。
這個人竟然和萊昂少爺長得一模一樣!
他遠遠地看了一會兒那羣瘋狂的藍袍僧,嘴裡罵罵咧咧地詛咒不停。終於他失去耐心,倏忽朝天甩了一下右手。
袖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一團灰色的霧氣被甩了出來,瞬間變作一隻灰色的小鳥,拍着翅膀停在與他雙眼平行的位置。
“去吧,把你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告訴光明。記得提醒他,別忘記自己許下的承諾。”
灰色的小鳥轉身,變成一道灰色的影子,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