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已經進入室內,銀龍所在的位置,已經無法繼續窺視。
於是,銀龍一個靈活的倒翻,站上飛扶壁。然後,它沿着七十五度角向上的大理石廊柱,向上攀爬至教堂穹頂,透過彩繪玻璃向屋內俯瞰。
雖然已經下午三點多了,禱告時間早已結束,但大廳依舊熱鬧非凡。信徒們散落在不同的角落,少數人在角落安靜禱告,更多的,則是三五成羣的聚集在教士們身邊。也有人排隊等在懺悔室的小門前,不過和其他人相比,這些人大多戴帽掩面,不希望讓別人認出自己來。
雖然滿屋子的白袍,但銀龍還是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野狼所在的隊伍。
白袍隊伍並沒有停在袖廳,而是安靜的走過禱告區,經過空蕩蕩的唱詩臺,筆直地穿過大堂,最後抵達一個重兵把守的門前。
守衛們共有兩個,頭戴尖刺紅纓鋼盔帽,身着精鋼護甲,手持長.槍,尖銳的槍頭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隊伍靠近時,雙槍交叉,剛剛將前路封鎖,隊伍停了下來。
大堂的高度超過四十米,相距實在太遠,銀龍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只能從他們挪動的嘴巴,大致猜出正在互相交涉。
領隊與守衛似乎互相都看不順眼,領隊氣急敗壞地嚷嚷,但守衛卻像雕塑一樣無動於衷。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於是領隊的臉氣的越來越紅,動作也越來越大。
隊伍大概被攔了十多分鐘,直到一個長老剛巧路過,上前嚴厲警告一番,守衛這才勉強同意讓他們過去。
左邊的盔甲士兵掏出鑰匙,打開門。
在開門的一瞬間,銀龍敏銳地感覺到魔法的流動,不由有些意外。沒想到這麼一扇看上去極其普通的木門,居然還附着了高級魔法。他不由好奇,如果不是用鑰匙開門的話,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門終於打開了。領隊衝士兵嚷嚷幾句,然後扭頭,傲慢地仰着下巴,頭一個跨過門檻,進去了。
士兵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對於領隊的挑釁無動於衷。只是領隊走着走着,卻忽然莫名其妙地被絆了一跤。如果不是旁邊的人扶住他的話,恐怕這會兒他已經摔在地上了。
領隊頓時勃然大怒,認定是士兵搞的鬼,於是逼對方道歉。士兵木着一張臉完全沒有反應。雙方積怨已久,一場小型糾紛就這麼發生了。
不過幸好,騷亂髮生得快,結束的也快。在旁人的勸阻和拉架下,雙方分開,領隊氣呼呼地帶着隊伍離開了。
而在高處偷窺的銀龍,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爲他發現,剛纔還掛在士兵腰上的鑰匙,現在已經不見了。
顯然,“某個人”趁着剛纔的騷亂,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了鑰匙。
那麼,士兵真的做出了絆倒領隊的幼稚舉動嗎?
銀龍發現鑰匙消失的同時,還在地上發現了一小灘神秘的水漬。而位置,剛好是領隊摔倒的地方。
如果銀龍沒有記錯的話,野狼現在已經掌握了“凝水爲冰”的能力。雖然範圍和時間都還很短,可是讓腳掌大小的水,變成光滑易摔倒的冰,對野狼來說並不是難事。
所以,領隊到底是被士兵絆倒的,還是踩到冰塊上滑了一跤,然後將責任怪罪到士兵身上?
銀龍絕對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危險分子,他越想越感興趣,猩紅的瞳孔越來越亮,在陰影裡彷彿冒出的一團火焰。
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此時,隊伍已經穿過小門,消失在牆的另一邊。
巨大的翅膀驟然展開,遮住了陽光,在屋頂投下一大片陰影。龍翼猛的向下一扇,捲起一陣強烈的氣流漩渦。而銀龍則化作一道閃電,朝着屋子的另一側射去。
銀龍試圖繼續偷窺,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牆的另一邊,竟然還是室內。他根本什麼都看不到,飛來飛去,除了尖尖的塔頂,就是厚厚的屋頂。
該死的!到底是誰設計的這個變態建築!?面向大衆開放的正堂,好像恨不得脫光衣服、不着絲屢的比基尼美女,幾乎都由恢弘龐大的花窗玻璃構成,累贅的牆面被減少到了極致。堂堂亮亮到處都是漏洞。但是不對外開放的部位,卻忽然之間成了最保守的老婦女,將自己嚴嚴實實裹起來,連一條細縫都沒有。
銀龍飛了差不多一百米,已經徹底繞了九十度,飛到教堂的背後,可是……他甚至都找不到一扇窗戶!
窗戶窗戶給我窗戶!
銀龍煩躁的仰天一聲龍嘯。一羣棲止樹梢的鳥兒被他驚嚇,狼狽的撲騰着翅膀,紛紛飛起。
鳥兒的動靜引起了銀龍的注意,他不爽地朝飛鳥看去,心裡想着烤小鳥的一百零八種烹飪方法,但很快眼前一亮。
啊哈,瞧瞧我發現了什麼,一個噴泉花園!
銀龍折起翅膀,旋轉着俯衝而下,在即將狠狠撞上地面時,驀地展開翅膀,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一樣,無聲無息地輕輕落地。
總算是進來了。他放鬆地長吁了一口氣。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到野狼,繼續跟着他。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哪裡了,所以我最煩這種迷宮一樣的建築了。待會兒碰到他之後要怎麼做呢?最好的情況,當然是他允許我加入他,一起行動。不過,他有更大的可能性會生氣,我要怎樣說服他呢……
銀龍邊想邊轉身,然後,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正面對上野狼。
銀龍:“……”
臥臥臥槽!嚇死寶寶了!你什麼時候出現的!?
野狼站在他五步之外,雙手交叉,一副“給你三秒鐘趕緊坦白,不然我打斷你的龍骨、抽出你的龍筋、剁碎你的龍肉,然後一起拿來煲湯”的表情。
銀龍汗流雨下。
雖然他確實是準備去找野狼,但是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見到野狼,一時腦子都慌了。
坦,坦白,我我我坦白,我什麼都坦白……等等,我要坦白什麼?
野狼不耐煩地換了一個姿勢,把腳的重心換到左腿。
銀龍覺得自己的小腿肚子開始打顫。
完蛋了!他果然生氣了!
說點什麼!隨便說什麼都好,總之在他拔劍之前,快點隨便說點什麼!腦子,快點給我想啊!關鍵時刻你不能給我掉鏈子啊!不管什麼都好!總之快點給我想一句臺詞啊!
野狼等了又等,但是銀龍好像被徹底嚇傻了,紋絲不動地呆在原地,半天都沒個反應。於是他主動朝銀龍走去。
二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銀龍:“我錯了!”
野狼:“爲什麼要變回原形?被發現怎麼辦!”
兩人同時愣住。
銀龍:……咦?
我以爲他是因爲我不聽話,不但沒有乖乖呆在客棧,而且還跟蹤過來,所以生氣了。但其實,他是因爲擔心我變回原形後,被別人看到,從而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和危險。
噢~~因爲擔心我的安危而生氣,被人關心的感覺真是,真是……銀龍不由淚盈於睫,感動得兩眼汪汪,主動湊過去,親暱的用腦袋去蹭野狼的手,尾巴開心地晃來晃去。
“認錯倒是挺快,”野狼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異常溫柔地說,“但就是屢犯不改,是吧。”那聲音,甜的讓人害怕。
擦——臺詞選錯了。早知道就不說我錯了。銀龍小心翼翼地擡頭,戰戰兢兢地仰望野狼。是我的錯覺嗎?野狼背後升騰起的不明黑霧是什麼!?
野狼溫柔地撫上銀龍的耳朵,溫柔地摸啊摸,摸啊摸……然後突然表情一變,狠狠揪住耳朵,反手重重一擰。
“在船上的時候,我說過多少遍了。不準變形!不準變形!不準變形!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銀龍痛得發出一聲哀嚎。
野狼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異族已經被炒到什麼樣的天價了嗎!?你知道這裡有多少以捕捉異族爲目的的賞金獵人、傭兵和遊騎嗎!?你居然還到處亂嚎!如果剛纔不是我聽到了趕過來,你知道你如果被別人發現的話,下場會有多慘嗎!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銀龍不敢嚎了,閉着嘴巴可憐兮兮地仰視着野狼。
野狼鬆開他的耳朵,用力的抽了他腦門兒一下,扭頭,憤怒的瞪着遠方。
明明被揍了,但銀龍的表情卻一點也不生氣。他知道對方是因爲擔心自己而生氣的。這頓氣,他受得起。甚至,不但受得起,反而有些享受。
我還真是滿足於他面無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呢。銀龍忍不住自虐地想着,然後主動湊過去,用頭去蹭野狼的手。別生氣了。
“別碰我!我還沒說完呢。”野狼擡起手不讓他碰,扭頭憤怒地瞪着他,“還有,我明明說了讓你們待在客棧裡,你爲什麼要跟過來呢!?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光明教會!你知道每年有多少異族會被送到這裡嗎!?你想不想知道,平安離開這裡的異族數?零!一個都沒有!”
銀龍誇張地縮了一下脖子,表示害怕。但野狼看眼神就知道,這傢伙根本就沒把這個數據放在心上。野狼不由頭疼地捏鼻樑:“我真是……哎。你如果是個普通人類多好啊……”
銀龍內心鄙視地“嘖”了一聲。“老子可是站在生物鏈頂端的男人,幹嘛要主動退化,變成人類那種低等的生物。”不過這句話,他沒敢說出來。
野狼的動作忽然一僵。因爲他也意識到這句話裡的問題所在。
他有什麼資格說銀龍呢?
海神殿、波塞冬、塞壬、灰……無數的畫面在他的眼前快速閃過,最後定格在一條美得讓人傷心的魚尾上。
是啊,他又有什麼資格呢。雖然表面上與常人無異,但他心裡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人類了。有哪個人類,是能夠不需要念動任何咒語,就可以操控水?又有哪個人類,在水裡能夠變幻出魚尾來,並且遊得比魚還要靈活!?
現如今的我,究竟已經變成什麼了?
野狼後退幾步,坐在一旁的花園石凳上。
他的眼神漸漸放空,眼睛已經越過眼前的景色,飄到遙遠而又不可知的遠方。
這樣子的他,看上去又哀傷,又脆弱。
銀龍凝視着他,但是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安慰的將頭放在他的膝蓋上,同時用尾巴纏住他的雙腿,用自己的存在來告訴野狼,他並不孤獨。
野狼自然而然地將手放在銀龍的腦袋上,無意識地撫摸着。銀龍舒服的眯起眼睛,尾端快樂地掃動。
空氣中瀰漫着陽光與薔薇的芳香,頭頂茂密的古樹擋住太陽,斑駁的影子落在二人的身上。周圍很安靜,只有花園中心的噴泉汩汩不倦地流動,古老的城牆爬滿藤蔓,紅白相間的薔薇開的正是豔麗。
一人一龍靜靜地坐在花園裡,安靜祥和地竟然有些快要睡着。
真希望時間能夠永遠下去……不過野狼還是頭一個回過神來,然後輕輕地彈了銀龍一個腦門兒:“別以爲今天的事兒就完了。回去以後再收拾你。”
銀龍立刻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
野狼直接無視:“現在先去一趟檔案室,有些信息我需要覈實。因爲某些原因,艾芙的身體被感染了,必須定期到光明教會來進行身體的淨化。這些數據都是登記在冊的。或許我能夠從中找到一些線索。這五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
後面的內容,野狼沒有繼續說下去。
在銀龍沒有出現的時候,他順路去了一趟自由傭兵公會。畢竟,亡靈沙漠的那次任務,正是一切的開始。
讓他驚訝的是,時間確確實實已經過去五年了。
他出任務的那一年,正是的英圖歷四零七年的五月,而現在是四一二年的十一月,中間恰巧是五年半。
那麼,消失的時間哪兒去了?
想來想去,野狼都想不明白。
目前疑點最大的,是他在亡靈沙漠迷路的那一段時間。可是就算他走了很久,也不應該有五年啊。五年時間沒吃沒喝,他又怎麼可能還活着呢?
野狼沒有與銀龍重生的記憶。那個時候,他已經痛暈過去了,身體殘缺就連記憶也不再完整。血脈的覺醒,與身體的重塑,要比他想象中經歷了更長的時間。
而更加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已經被傭兵協會登記爲“死亡”狀態。
喂喂!我還活着呢!到底是哪個傻逼說我死了!?辛辛苦苦攢了那麼久的積分,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纔升到下一級,結果說格式化就格式化,這也太操蛋了吧!
不過,野狼並沒有在現場鬧起來。他只是“借”走了相關的檔案回去調查而已。
當然了,野狼所不知道的是,其實從他進入傭兵大廳的一瞬間,就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那正是負責調查萊昂王子死因的官員。在野狼離開傭兵大廳後,他就派屬下悄悄地跟蹤野狼。只可惜被野狼很快就發現,並且迅速甩掉了。氣得官員直跺腳。
野狼拍了拍衣襬站起來,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對了,我都差點忘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半響沒有回答。野狼回頭,然後看到一張天真單蠢的臉。
銀龍:啊咧,我怎麼突然忘記怎麼說話了。
野狼:“……”裝,繼續裝。等回去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銀龍忽然有些後悔,不知道如果現在回答“這都是因爲愛”的話,還能不能留一條全屍。
通往花園外面的長廊,有一個九十度的拐角。野狼正在和銀龍交代着待會兒的行動計劃,一時間沒有留意,忽然從拐角處走出來一個高個子少年。
二人一龍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撞上。
面面相覷。
片刻,“啪嗒”數聲,少年懷裡所有的書全都掉在了地上。他一臉震驚過度地指着銀龍,張大了嘴,一聲尖叫即將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