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時煊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剛剛那些對話就是開玩笑而已,可葉特臉上那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神態又在告訴他,他們剛剛說的全都是真的,那條魚尾男的魚尾也是真的。
很想認真想一遍醒來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可兩天兩夜未曾進過食的肚子一直咕嚕嚕地響個不停,全身也是軟綿綿的,他很明白這些都是久未進食的結果。睡了那麼長時間,他也想去躺浴室,順便洗洗臉,好好清醒清醒。
“你要不要去浴室洗把臉?”似乎是看懂了易時煊的神情,葉特莞爾一笑,柔和地說道。
“啊,謝謝,先生只要告訴我浴室在哪裡就好,我自己去就行。”突然聽到這樣柔和的嗓音,易時煊的反應也跟着慢了半拍。
葉特聞言有些詫異地看向易時煊,見他臉色平靜,絲毫沒有覺得他方纔的稱呼有何不妥,便若有所思地道:“就在隔簾旁邊,過了隔簾就可看到。”
好在醒來也有一段時間,就算真的很餓,還不至於路都走不成,易時煊說了聲謝謝後便慢條斯理地爬起來,然後套上牀邊放着的拖鞋。拖鞋是梅魯的,易時煊穿起來並不合適,但他這時也沒在意太多。
葉特卻是低頭看似隨意地看了一眼那雙拖鞋,然後擡頭看着易時煊道:“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我自己可以的,謝謝先生。”他們能夠救他回來已經讓他心存感激,如果這種事還要他們幫忙,他就更覺得過意不去。
不知是否是易時煊問過他人魚和繁衍這些事的影響,對於他這會兒開口閉口先生的稱呼,葉特也沒有刻意去指正。按說結過婚的雌性,別人都會稱其爲夫人,而不會再稱先生,他剛剛幾次都稱他爲夫人,莫非真的連這些事也不曉得?
葉特靜靜看着已經走到浴室門外的背影,心中疑問漸生,就算是來自偏遠的山區,但也不至於連這些最基本的常識也不知道吧?從他的反應看來,葉特覺得他或許是個常年獨自居住的雌性,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事都不知道。
想到這個可能,葉特覺得這樣倒也挺好,只要易時煊點頭就可,他也不用擔心他的親人反對。至於他很多事情都還不知道,那倒不是多大的事兒,跟他說明了就行,他此刻最擔心的還是他不願意答應這樁婚事。
思及此,葉特眸中神色似水般平靜無波,無人能猜出他此刻所想。
一年前,吉恩和梅翰結婚後,他便開始尋找適合的雌性,希望能夠早些幫梅魯找個雌性。梅魯雖是少兒心性,但卻有着成年人魚的生理,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講,他都不想讓梅魯獨自一人過下去。
只是,他能夠找得到願意和梅魯結婚的雌性,卻找不到適合的雌性。梅家畢竟不是普通家庭,那些雌性想以此來踏入梅家,卻也並非不可能的事。但他需要的不是那樣的雌性,他們達不到他的要求。
本來以爲這事已經沒什麼可能的時候,梅魯救回來的這個雌性讓他看到了希望。梅魯喜歡這個雌性,這是一點。這個雌性對梅魯的態度雖然是一臉平淡,但卻不像那些雌性那樣討厭嫌惡,或者同情憐憫,這是第二點。至於第三點,他心知肚明便可。
簌過口洗了一把臉後,易時煊才覺得腦袋清醒了很多,沉默地看着鏡子那邊憔悴的面孔半響,然後甩了甩頭。擡起兩手拍着兩邊臉頰,“啪啪”聲響在耳側,臉頰也隨之帶上一點兒痛意,似乎是刻意想要讓他明白這都是現實一樣。
慢吞吞地走到浴室門前,打開玻璃門走了出去,清新的粥香瞬間充斥着整個鼻腔。許久未進食的肚子更是飢腸轆轆,易時煊忍不住深深吸着帶着香味的空氣。原來兩天兩夜沒吃東西,真的是很無力,肚子也很空,巴不得將那些粥一碗倒進口中。
“兩天沒進食,先喝些粥吧!”葉特此時正坐在沙發上,面前的玻璃桌上放着一大碗清粥,旁邊放置着一個小碗,看得出那都是刻意爲易時煊準備的清粥。
易時煊緩慢地走了過來,坐在葉特旁邊那張單人沙發上。實在是餓得不行,他也就不再客氣,用小碗盛了一碗小米粥。端起小碗慢慢喝了一口小米粥後,他才發現小米粥的味道極好,放了點肉沫蔥花薑絲等,竟然就熬出這樣的好粥,應該是花了不少心思。
雖是餓得發慌,但也因爲餓過了頭,一時也吃不下太多,喝了兩碗粥後,易時煊就放下了小碗。肚子還有點空空的感覺,可他這會兒是真沒胃口再吃下去,道過謝之後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同事們都認爲他個性冷淡,很少會找他閒聊,偶爾說上幾句也是工作所需。他也不覺得他們說的有錯,他自然明白他自己的個性,不過那對於他來說並不值得他在意。
所以,此時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談話。如果他面前坐着的是個跟他年齡相仿的人,他或許還能問點事,比如這裡是哪裡,這個國家叫什麼,爲何會有人魚等等。
可當他身邊坐着的是個大他一輪的中年男人,他怕他問的這些問題會讓這個男人將他當成怪物,或者壞人,或者其他的人物。若是真如這個男人所說,這個世界有着人魚和男人形態的雌性,他要是說人魚不存在,他不是雌性之類的話,那他肯定就成了異類。
思及此,他現在最好是儘量少問,免得多問多錯,反而讓這些人將他當成異類。雖說男人跟他說的一切都讓他很震撼,震撼到他到現在都不願意相信這些事情,但他還是得需要一些時間消化剛剛得來的信息。
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房裡的安靜,還沒等葉特答話,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進來的正是之前看見的那個魚尾男梅魯。待看到那兩條筆直的長腿時,易時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恐怕他是真的遇上了美男魚。
梅魯剛進來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易時煊,眸色瞬間一亮,好似看見很喜歡的事物那般。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然後乖乖坐在葉特旁邊,眼睛卻是不曾從易時煊身上轉移。
跟着進來的還有杜醫生,杜醫生看到易時煊時愣了會兒,然後朝葉特點了點頭。
葉特也點頭,然後對易時煊說:“你先回牀上躺着,再讓杜醫生幫你看看。”
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落入江中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兒,他已經沒有什麼印象,更不知道身體有沒有哪裡撞壞,所以他很安靜地由着醫生幫他檢查。
冰涼的聽頭觸到胸口的肌膚讓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是真的還存活着,從那樣渾濁的江水中獲得了新生,醒來後就來到這樣一個地方,隱約之間似乎明白了些,又似乎尚未明白。
幫他檢查身體的杜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額上也有一枚似魚鱗那樣的小印記,側頭看着梅魯額上那枚小印記,心裡漸漸明白這枚印記意味着什麼。那枚印記並非似魚鱗,根本就是小魚鱗,如果沒有想錯,這就是用來區分人魚和雌性的印記。
再看看葉特光潔的額頭,串聯着葉特剛剛跟他說的那點事,易時煊突然又覺得腦袋好混亂。照此說來,梅魯真的是從葉特的肚子蹦出來的,這裡真的由葉特這樣的雌性孕育。
思及此,易時煊左胸膛下的心臟突然快速地跳動,幫他檢查身體的杜醫生也跟着嚇了一跳。直到確定這只是因爲有些激動而心跳過快之後,他才放心地收好聽診器。
“好好休養幾日,之後就可以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杜醫生面色柔和地對葉特報告檢查結果,心裡也是一派輕鬆,睡了兩日總算醒來了。
“那就好,杜醫生慢走。”聽到易時煊已經沒什麼事,葉特臉上漸漸露出一抹欣喜。
“若是有事,夫人再讓人叫我過來。”杜醫生臨走前還不忘說道。
葉特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杜醫生這才退出了房外,房裡就剩下葉特父子,還有躺在牀上凝視着天花板的易時煊。
“阿時,你還不舒服嗎?”梅魯自然地拉着易時煊的右手,臉色擔憂地盯着易時煊的臉蛋,見他一直看天花板,便也跟着擡頭看天花板。
旁邊的葉特看見梅魯這個時候突然拉着易時煊的右手,眼中漸漸浮現一抹擔憂。睡着和醒着,那可不是同樣的事,梅魯竟然在易時煊剛醒來的時候就握上他的左手,他就不怕他拍開他的手嗎?
可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出乎葉特意料之外,易時煊並沒有拍開梅魯的手,反而喃喃自語道:“不舒服?有一點,可能是太久沒吃東西,吃了一些粥還是覺得肚子有點難受。”
易時煊想,或許人生病的時候會變得特別害怕孤單,希望有人能夠陪在身邊說說話,也希望有人握着他的手傳遞着跟他不同的溫度。嗯,就像現在這樣的感覺,他記得小時候生病,老媽也常常這樣握着他的手,暖暖的,捨不得鬆開。
“你的手很暖。”易時煊轉頭看向蹲在牀邊的梅魯,眸中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氣,還有一點點的迷茫,應該是沒有認出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
梅魯聞言更是緊緊握着易時煊的右手,另一隻手搭到薄毯上,學着葉特哄他睡覺的動作,輕輕拍着易時煊的胸膛,口中呢呢喃喃:“那阿時好好睡覺覺,我會陪着阿時。”
是誰呢?竟然會對他說出這樣溫柔的話。好似孩兒那時,老媽常常哄他睡覺的動作。心裡又暗自嘲笑一番,他都獨自過了那麼多年,怎麼會有人比老媽還溫柔。
夢中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笑得溫柔的老媽,然後漸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耳中卻有溫柔低沉的嗓音縈繞着,讓那些煩惱着他的種種拋卻腦後,不想管也不想回憶,只想好好睡一個大覺。
“阿爸,阿時好像睡着了。”梅魯擡頭看向一直站在牀邊的葉特,眼中透着一層亮光,還握着易時煊左手的右手也不願意抽回來。
“那我們先出去吧,讓他好好休息。”葉特心下疑惑,沒想到易時煊竟然就這樣睡着了,臨睡前還跟梅魯說了些迷糊糊的話。他敢肯定,易時煊醒來之後肯定不會記得這些事。
生病的人都特別容易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葉特再次真正見證了這個事實。明明是個冷淡之人,卻說出那樣的話,不用想也知道他是真有些難受,落到海中那麼久,會如此卻也正常。
思及此,葉特轉頭看着易時煊半響,直到梅魯將易時煊的手放好,他才收回神來。轉身朝房門走去,卻見梅魯一臉不捨,只好走上來拉着梅魯出去。
“阿爸,我想留下來陪着阿時。”出門之後梅魯更捨不得走了,只想守在他的身邊,他剛剛還說他的手很暖。
“醫生不是說了他要好好休息幾天嗎?如果你現在進去吵醒了他,他就不能好好休息,反而還得多上幾天時間休息。”葉特扶着額,梅魯竟然會那麼黏易時煊,真的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梅魯歪着頭,認真想着杜醫生剛剛說的那些話,瞥了一眼房門,最後還是跟在葉特後面依依不捨地離去。
葉特隨後叫上瓦尼爾去前花園,到了花園並沒有馬上出聲,而是深有所思地看着玫瑰,良久後才道:“瓦尼爾,去查查。”
瓦尼爾聞言擡頭看葉特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恭敬回道:“是,我這就去。”
葉特擡頭極目眺望遠處,視線落到遠山那株高大的樹木,眼中神色變化莫測。他想知道易時煊到底是個怎樣的雌性,爲何又會落入那樣的深海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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