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雲林才知道想要讀書對自己這樣的泥腿子來說是何等的苛刻。
三個條件,幾乎就堵死了世間九成九平民想讀書的道路!
茫然無措的雲林沉默不語,心亂如麻的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看着張長貴道:“不對啊,讀書那麼難的話,雖然我沒啥見識,卻也知道,識字的人還是很多的”
“識字不等於讀書啊林叔”,張長貴啞然道。
雲林沒懂,問:“怎麼說?”
“怎麼說呢,嗯,這麼說吧,比如林叔你,識字,然後在家裡教孩子,孩子跟着你學也就識字了,還有的話,就是請識字的人專門教自己的孩子識字,你所說的那些識字之人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張長貴撓撓頭儘量解釋道。
雲林糊塗了,茫然問:“有什麼區別嗎?”
“區別大了啊”,張長貴瞪眼道:“那只是識字而已,怎能說是讀書呢,你看那些通過長輩教導亦或者請人教導才識字的人,他們哪個敢自稱讀書人?”
“有區別嗎?”雲林重複這句話,他是真心被整糊塗了。
識字不就等於讀書?讀書不就是爲了識字?
張長貴薅頭髮,他的見識也有限,這個怎麼解釋嘛。
想了好一會兒,他猛然想明白區別在哪裡,說道:“通過正規渠道讀書,是可以考取功名當官的,是真正改變命運的途徑,而單純的識字,僅僅只是識字而已,識字之後依舊只是平民”
儘管他這麼說了,雲林還是有些糊塗,茫然的看着他。
見此,張長貴絞盡腦汁耐心道:“林叔,你知道練武的吧?就是那什麼江湖門派那種”
“這個我知道,前些日子,我們村還有三個小孩被那什麼風刀門帶走練武去了呢”,雲林趕緊點頭道。
張長貴趕緊說:“有這種事情?那三個小孩好福氣呢,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好解釋了,您看啊,那三個小孩去了……風刀門?我沒記錯吧,他們在風刀門,未來也是有機會讀書識字的,但他們識字後,亦不能被稱爲讀書人,依舊是平民,了不起身手高明點的平民,通過江湖門派得以識字獲得的學問,是沒法參加科舉的,也就是說官府根本就不承認他們是讀書人,這點從他們的稱呼上就可以明顯的區別”
“您看啊,真正的讀書人,他們和人交流的時候,都自稱學生什麼的,而那些通過其他渠道識字的人,他們的自稱大多都是在下,我,咱,俺之類的,前者一聽就讓人感覺談吐不俗,後者給人就有一種粗鄙之感,這就是區別,您明白了嗎?”
努力總結,認真分析,好一會兒雲林才似懂非懂道:“也就是說,‘讀書人’能參加科舉做官,而識字的人,依舊是平民?甚至不是通過你所說的那些渠道獲得的學識,是不能去參加科舉的?唔,這種人不被讀書人承認他們是讀書人?”
虧得雲林當上了村長,有了一些鍛鍊,這才能總結出這番話來,然而依舊總結得似是而非。
“正是這個理”,張長貴拍手道,總算是捋直了。
雲林撓撓頭道:“也就是說,我們平民,實際上還是有讀書的希望的?”
“那不是讀書,是識字,讀書是做學問,識字僅僅只是爲了不當真眼瞎而已,但哪怕只是單純的識字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花費依舊巨大”,張長貴點頭道,順便糾正了雲林的措辭。
稍微鬆了口氣,雲林笑道:“早說啊,我就想讓我孫兒識字而已,還以爲寡婦死了兒子,沒指(子)望了呢”
愣了一下,張長貴啞然失笑,整半天鬧了個烏龍,壓根說的不是一個概念,他搖搖頭道:“我還以爲林叔是要讓你孫兒讀書走科舉當官呢”
“當官?不敢想不敢想”,雲林趕緊搖頭。
當官那是真不敢想,但讓他釋懷的是,自己的孫兒想讀書也不是真正的沒有機會了,雖然他所謂的讀書和張長貴所謂的讀書概念不同。
接着他問:“那如何才能讓我孫兒讀書呢……嗯,識字,對,只是識字”
“這個簡單,花錢請人教唄,想學到什麼程度,就看捨得花多少錢了,當然,也要看你孫兒能不能學得進去,還有啊,請先生最多也就請到那種識字的人教,是請不來真正讀書人的,要說這種單純識字的人也是很尷尬,自己沒法參加科舉,教出來的學生也沒法參加科舉,但這種人又識字,自覺高人一等,從事粗活放不下面子,上不上下不下的,大多日子都過得不如意”,事情說開了,張長貴也健談了起來,開始聊點別的見聞。
點點頭,雲林道:“這樣啊”
這會兒他心頭在琢磨去哪兒請人教雲景的問題,前提是要有錢,這個最重要,花多少他沒個概念,總歸越多越好。
不過這個不急,不是一兩天的事情。
得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東西,和張長貴閒聊片刻,雲林準備離去,接下來想辦法圓雲景‘讀書’這個夢想。
他也只是抱着盡人事聽天命的想法,若最終實在事不可爲,那也沒辦法。
講道理,雲林他們之所以感覺‘讀書’難,難於上青天,那是因爲他們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實際上讀書這種事情,在真正有能耐的人面前,那壓根就不是事兒。
然而還是那句話,泥腿子想翻身,那是階級的跨越,是跳出命運的桎梏,就像魚躍龍門,能不難嘛。
分別之際,雲林心頭莫名的有點不甘心,看着張長貴問:“難倒我們平民,除了那三個條件之外,真的就只能最多識字而沒辦法讀書了嗎?真正的讀書!”
聞此,張長貴眉毛下意識一挑,認真思索後皺眉道:“也不能這麼說,上天還沒有絕人之路呢,世事無絕對,平民想真正的讀書,還是有辦法的,只不過很難很難就是了”
“能說說嗎?”雲林停下腳步好奇問,真心只是單純的好奇。
自己孫子有機會識字他就很滿足了,不敢奢求更多。
絞盡腦汁,張長貴想了一會兒道:“就我所知,平民想真正的讀書走科舉這條路,只有兩個辦法,只是我知道的啊,第一是練武,練到極其厲害的地步,然後加入公門立功往上爬,到了一定的高度,讀書這種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但平民單純的想練武就很難,更何況練出高明身手後加入公門和其他人競爭立功往上爬,這條路恐怕蹉跎一輩子落得身死都達不到讀書科舉的目的”
“第二個辦法嘛,就是拜師,拜一個真正的讀書人爲師,若能拜師成功,那就是一家人了,當師傅的還不得給徒弟安排得明明白白?要知道師父師父,如師如父,是衣鉢傳承,是真正的長輩,雖不是血親,但關係比血親更穩靠,律法明確規定,弒師那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拋開律法不談,就尋常而言,一個人若是背叛師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也是要被唾棄被千夫所指的”
“話說回來,拜師這條路,是平民想要讀書最好的捷徑,若能拜師成功,估計連學費都能省了,師父還會全身心的教導,畢竟真正師徒關係,那可謂是命運都捆綁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說師父關於未來的希望都寄託在了徒弟身上,林叔你可能不瞭解,很多時候一個師父對徒弟的期待,比對自己的骨血還要來得重視!”
聽到他說的兩個辦法,雲林愣住,喃喃道:“還真有辦法?”
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平民也不是沒有辦法讀書的,倒沒有其他想法。
“那可不,天無絕人之路嘛”,張長貴笑道,然後搖搖頭嘆息一聲說:“走練武博前程讀書有多艱難我不知道,但我們平民就別想了,然後拜師這條路,的確是捷徑,可人家憑什麼收你當徒弟?那是命運的捆綁,誰敢輕易把自己的未來和一個不相干的人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就拿鎮上官辦學堂的山長李先生來說,不知道多少人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拜師,用門檻踏破來形容都不爲過,光拜師禮的錢財珍寶就不是我們能想象的,結果呢,這麼多年了,李先生一個徒弟都沒收……”
說着說着,張長貴腦袋裡面靈光一閃,看着雲林一臉若有所思。
“繼續啊,怎麼了?”雲林聽得起勁呢,見他突然停下下意識催促,然後被張長貴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
張長貴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心跳也有點加速,他沒繼續往下說,而是略帶激動道:“對啊,林叔,你可以帶你家孫兒去李先生那裡試試,若是能拜他爲師的話,你家孫兒想讀書的事情就不是問題了!”
說出這個提議,倒不是張長貴異想天開,而是覺得真心有可能,幾年前雲景才兩歲,就已經表現得那麼聰慧了,尤其是當初雲景身上那種給他的獨特感覺,至今他還清楚的記得,直到如今都沒有第二個人能給他那種感覺,此時他莫名其妙的就覺得雲景拜師成功的機會很大,沒有任何理由。
“啊?”雲林再度被他整懵了。
自家孫兒拜師?怎麼扯這裡來了?
張長貴表現得越發急切,道:“真的可以去試試,據我所知,李先生爲人還是很不錯的,去拜師的人他通常不會拒之門外,都會進行一番考校,只是至今都沒有人能通過他的考校罷了,你家孫兒我當初見過,當時才兩歲啊,就已經乖巧懂事了,所謂三歲看老,他如今一定更加聰明伶俐了吧?是以我覺得你若帶他去李先生那裡拜師的話,機會還是很大的,完全可以去試試,你聽我的,反正試試也不要錢不是”
“額……”
雲林稀裡糊塗的被他說得居然有點心動了。
單純的識字固然已經滿足,若有機會真正的讀書,豈不更好?
只是……
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