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勝利固然讓人心頭高興,可面對滿地鮮血染紅的白雪,卻是沒有人臉上笑得出來。
寒風呼嘯中,戰場正在打掃收尾。
優先救治傷者,一場廝殺下來,普通士兵幾乎人人帶傷,區別僅僅是輕重不同罷了,到處都是壓抑的痛苦叫聲。
激烈廝殺的時候還不覺得,真正戰後的創傷纔是最讓人壓抑的,戰爭,從來都伴隨着殘酷兩個字。
輕傷者簡單包紮後就去別處幫忙了,重傷者慘叫聲聲讓人揪心,有人說什麼男兒流血不流淚,那是因爲沒有痛入骨髓,再則,保家衛國,上陣殺敵,受傷了,慘叫兩聲又如何?
丟臉嗎?
然而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重傷者情況不容樂觀,虛弱的他們很可能挺不過一個寒冷的夜晚,雲景只能暗中利用天地靈氣去滋養他們的身軀,給他們爭取更多活命的機會。
受傷的人云景還能照顧一二,可對於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就無能爲力了,天地靈氣還沒有讓人斷肢重續的能力。
這種殘疾的士兵,縱使熬過了最初的鬼門關,接下來也將告別戰場了。
他們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一身傷殘是他們的軍功章,然而若是有可能,誰又希望揹負一身傷殘?
隨軍大夫到處奔走,可到處都需要他們,場面讓人不忍直視……
雲景已經最大限度的去救人了,可混亂的戰場上難免有他顧及不到的地方,縱使戰場納入他的念力範圍,死亡的現象依舊不可避免的發生。
他不是神,無法兼顧每一個角落。
好在死亡的人數並不多,這僅僅只是相對於敵軍來說。
一開始劉方他們那支後勤部隊被埋伏,傷亡是最大的,直到戰鬥結束,他們原本的兩百多人只剩下九十多個了,其他的永遠長眠於此。
即使活下來的九十多個,也因爲傷殘原因,一部分將來也要永遠告別戰場了……
此外就是何副官帶來的救援部隊了,受傷的很多,但死亡的很少,死亡的滿打滿算也就十多個而已,這樣的死亡率,對於一場小規模戰爭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近乎全殲敵人的情況下,己方死亡過半都是正常的。
可戰後,他們這支救援部隊才死了十多個!
無可置疑的大勝,而且是壓倒性優勢的大勝,值得吹很長一段時間那種。
這當然是雲景暗中幫忙的結果,可依舊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十多人的傷亡,他盡力了。
當戰場上大離一方稍微把己方統計安置好後,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打掃’戰場了。
死去的敵人,腦袋全部剁掉,這是要帶回去的,那是功勞,是賞錢,是士兵們用命拼來的戰果,至於提着死人頭會害怕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不是死人頭,那是錢,那是功勞!
然後,敵軍身上的兵器鎧甲衣服等等物品全部剝掉,給其留個褲頭就算不錯了,這些都是戰利品,憑什麼不要?
當下時代,窮人連家裡的碗破了都要拿去修補繼續使用的,搜刮敵人身上的衣服一點都不磕磣,沒有過過苦日子的人,永遠都不知道‘節約’到骨子裡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敵人留下的戰馬當然不可能放過,稍微受點傷和完好的戰馬直接就能拿來武裝自己,至於受傷嚴重和死去的戰馬,那就沒辦法了,當場宰殺剝皮,皮革可以用來裹戰友的屍體,馬肉是能吃的,那是肉,斷然沒有丟棄一點的可能。
最後嘛,敵人的屍體就需要拖得遠遠的挖個坑埋了,這不是出於什麼人道主義精神,都是死敵了,還跟你講鬼的個人道,純粹是怕這些屍體在開春後滋生瘟疫而已。
總之就是一句話,戰場‘打掃’得很乾淨……
“大人,我軍死亡十五人,殘疾二十四人,重傷三十八人,其餘幾乎人人帶輕傷,那些殘疾和重傷之人,不知道多少人能挺得過今天,然後是後勤運輸隊伍那邊,我們已經儘量趕來了,可他們依舊傷亡過半,死了一百五十多人,活着九十多人,活着的,其中二十一個殘疾,十九個重傷……”
戰場清理得差不多後,有人來何副官這裡進行彙報。
聽到彙報,何副官明顯愣了一下,內心有些不可思議,傷亡情況大大出乎了預料,彙報的人其實在這個基礎上加幾倍他都不覺得奇怪的。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不相信。
這是不可置疑的一次大捷,值得大書特書大吹特吹那種,畢竟以不是太大的優勢近乎全殲一支五百人的敵軍啊。
但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何副官壓下內心的情緒波動沉聲道:“儘量救治傷者,不能讓士兵們流血又流淚”
“明白”,彙報之人回答一聲立即離去了。
說是儘量救治傷者,可以當下的醫療條件,那些受重傷和殘疾之人,恐怕大部分都挺不過去,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
戰爭,就是這麼慘烈!
正是因爲知道戰爭的殘酷和慘烈,所以人人都希望和平,所以纔有那句寧爲太平犬不爲亂世人的話……
打掃戰場的時候,雲景一面思索敵軍到底有什麼陰謀的同時,也沒有閒着,到處去幫忙。
敵軍的陰謀他依舊沒什麼頭緒,畢竟他不是先知也沒有讀心術,戰爭的殘酷讓他心頭更加迫切的希望戰爭結束迎來和平。
各方面都穩定下來了,他找到了劉方,畢竟和他們相處過幾天。
劉方渾身是血,身上傷口衆多,好在沒有致命傷,他躺在一輛破損的牛車上,看着天空發呆,任由大夫處理傷勢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的右手簡單的包紮了一下,跟個糉子一樣,大夫說他的手和刀柄粘被凍得粘在了一起,分開的時候手心的皮都被撕下一層!
“劉大人,你還好吧?”雲景開口道。
劉方嘴角扯了扯,聲音沙啞道:“還好,死不了”
“營地接到求援,已經儘量趕來了,可還是遲了一些”,雲景語氣複雜道。
輕輕搖頭,劉方說:“這不怪你們,戰爭本就是這樣,誰也無法預料什麼時候就會迎來死亡,這次還算好的,因爲敵軍死得更多,可我怎麼也笑不出來”
雲景張了張嘴,如鯁在喉,不知道如何迴應,這讓雲景想到了他們從大營出發之前的那個簡單告別儀式。
‘願你們平安歸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包含了無盡的祝福,可一趟任務,卻有那麼多人再也回不去了。
劉方漸漸雙目通紅,有淚光閃爍,他繼續自顧自聲音沙啞道:“那麼多兄弟,他們早上還好好的啊,一轉眼,一個個都躺了,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吸了吸鼻子,他帶着哭腔道:“雲公子,你還記得那個王小石嗎?那晚請你幫忙寫信的那個,他的信還沒能寄回去,他還沒能回去盡孝,他還是個孩子啊,他臨死之前,惦記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用最後一口氣拜託我,讓我幫他把信寄回去,讓我幫他把攢的軍餉和以後的撫卹寄回去,他讓我給他家人轉達一句話,說他沒法回去盡孝了”
“那個牛小明你還記得嗎?他早已經沒有了家人,連寫信都不知道寫給誰,他是被敵軍一槍穿透胸膛死的,在他死之前,活生生的咬死了敵人,他用滿嘴的鮮血嘶吼着,他說,他沒有給家鄉丟臉,鄉親們看到了沒有”
“還有……”
說着說着,劉方看向雲景慘笑道:“不好意思雲公子,我就是心情有些不爽利,你別見笑,可我還是想說,這該死的戰爭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要不了多久了,我們都能很快看到戰爭結束的”,雲景安慰道,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都沒底氣。
笑了笑,劉方擺擺手道:“希望儘早看到戰爭結束吧,好了雲公子,我好累,想休息一下,放心,我死不了,就是很累了”
“那我就不打擾劉大人了,好好休息”,雲景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此時何副官來到了這裡,和劉方稍微寒暄後說:“劉大人,戰場收拾得差不多了,傷者必須要儘快得到醫治,接下來我派一個大隊的人護送你們回去,然後我也得回去覆命了”
“嗯,何大人正事要緊,這次多謝諸位將士了,否則我們剩下的全都要死”,劉方點點頭道。
深吸口氣,何副官搖搖頭道:“劉大人切莫這樣說,沒能及時趕來,我等心中有愧”
說這些其實沒意義,接下來軍隊快速調整集結,何正典專門派了一個大隊的人數護送他們。
出發之前,劉方掙扎着站起來,固執的不要人攙扶,目光掃視那些死去的人,雙目通紅,聲音嘶啞大吼道:“兄弟們,回去咯,咱回家!”
寒風中,他的聲音傳得好遠好遠,聽到之人,無不雙目通紅。
目送後勤部隊和重傷殘疾之人離去,直到他們消失在遠處,何副官收回目光深吸口氣道“走吧,我們也要回去覆命了”
軍隊已經重新整頓完畢,來時有四百五十人左右,現在還剩下三百來人了,其中一個大隊差不多百人護送劉方他們回去。
跟着走的還有重傷殘疾之人,這樣的人需要去斜陽城進行醫治,能不能歸隊是個未知數。
收回視線,雲景目光從整頓好的剩餘士兵身上掃過,旋即眉毛微微一挑,不着痕跡的仔細打量起這些士兵來。
“原來如此,敵軍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趁亂讓人混入我軍,還好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否則還真被他們得逞了!”
心頭冷笑,雲景總算是發現了敵人的陰謀詭計。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敵人的陰謀是什麼,是以並未特意注意這點,現在發現還不晚。
當下集結的軍隊裡面被敵軍混入了,那些人僞裝得很好。
畢竟之前的戰場太混亂了,到處都是抱在一起與雪地中滾來滾去的敵我雙方,有人趁機換裝易容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有可能那些混入軍隊的人是一早就提前準備好埋伏在雪地中的。
雲景是人不是神,念力雖然方便,可他當時一心多用也無法顧及每一個角落,無外乎是哪裡己方人員有危險就幫一下,是以並未提前瞭解道敵人的陰謀。
有鑑於此,這也解釋得通,爲什麼之前敵軍明明提早埋伏了劉方他們,卻沒有第一時間消滅而是拖延時間等着援軍的到來,打的就是趁亂讓人混入的主意。
那麼這些混進來的人目的是什麼?暗殺,下毒?回去駐軍營地後製造混亂?
都有可能!
“還好我習慣性的觀察了一下剩下的人”,雲景心中慶幸道。
然後,他趁着劉方他們還沒走遠脫離感官範圍,念力延伸過去看了一下,那邊並沒有混入的敵人,看來敵人的目的是專門針對周大虎駐軍那邊的。
想想也是,劉方他們是要回斜陽城的,敵軍混入去了那裡也翻不起什麼浪花,而且還是純粹找死的行爲。
雲景記得每一個隨軍出征的人,那些僞裝混入的敵人在他的分辨下可謂無所遁形。
畢竟之前經歷了一場慘烈廝殺,大家情緒都很低落沉默,想早點回去,加上每個人都很狼狽,混入的人易容換裝,哪怕僅僅只是簡單的易容,可除了雲景這麼仔細,誰還會在這個時候懷疑身邊的人?
混進來的人一共五個,一個先天四個後天後期!
若不是雲景及時發現,讓他們隨軍回到駐軍營地,後果不堪設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