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冷風,枯枝白草,冬雪紛紛……
黃土路上,雲景微微駐足擡頭看天,伸手接住一片白雪,入手冰涼。
感受冰涼的雪花在掌心融化成水,雲景反手抽出書箱邊上掛着的油紙傘撐開。
這把傘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雲大哥,你不高興嗎?”,葉天見雲景突然情緒不高好奇問,說話的時候也撐起了一把油布傘,他那傘很大,撐開像一個灰撲撲的蘑菇。
搖搖頭,雲景說:“談不上高興不高興,只是想到幼時每年下雪村裡都會凍死人提不起興致罷了”
“哦,其實我也不喜歡冬天,每當下雪,家家圍着火堆,就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我討厭下雪”,葉天聽雲景那麼一說,情緒突然落寞下來低聲道。
邊上劉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搞來一個斗笠帶着,微微沉吟道:“年年下雪年年淚,家家掛幡家家悲,若得萬里日當空,怎會一夜添新墳……”
葉天聽後一愣,壓根聽不懂,撇嘴道:“莫名其妙”
“你小子懂個屁”,劉能習慣性的回懟一句。
劉夫子這是有感而發即興作詩嗎?
管他呢,雲景就沒有詩詞天賦,沒法評判劉夫子說的那四句好與壞,不過他那詩詞中對於下雪後人間悲劇刻畫得倒是入木三分。
“走吧,前面有個小鎮,今天我們去那裡住一晚,明天再上路,希望到時候還有路可走”,雲景看向前方邁步前行道。
跟上步伐,葉天愕然道:“雲大哥,現在還不到中午啊,還可以繼續趕路的”
“我忘了說,那小鎮中有一個我想拜訪的人,不管能不能順利拜訪,今天時間估計都得耽擱了”
“那我們快走,別耽誤雲大哥正事兒……”
帶着斗笠的劉能撇撇嘴,老夫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天你不向我請教,卻要去拜訪一些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傢伙,真是有眼不識真夫子。
行至今日,雲景距離真正的邊境戰場已經不足三百里了,實際上可以說他已經來到了戰爭波及的外圍,縱使這個地方距離真正的主戰場還有幾百裡,卻也隨時會遇到敵國隊伍。
戰爭,從來不是在一個地方擺明車馬硬碰硬,迂迴穿插暗殺斷後騷擾等等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前方那個小鎮不是很大,雲景之前做過了解,比家鄉的牛角鎮還小一些,但鎮中常駐人口也有上萬了。
在這北方苦寒之地,有一個人口上萬的鎮子,這已經算得上是一個重鎮,甚至比一些縣城還大。
實際上那個鎮子真的是一個重鎮,通往北方很多地方,是一個交通樞紐般的存在,自然就要比很多縣城還大了。
此前雲景他們遇到了很多難民,都是從更北方的很多地方匯聚到這裡,然後南下而去。
雪花片片飄落,越下越大,更遠處開始變得朦朧起來。
路上難民成羣結隊,他們被凍得瑟瑟發抖,拖家帶口南下,又遇冬雪,很多人絕望向天哭訴上蒼無情。
穿行在南下的難民之中,雲景他們三人像是逆流的魚兒。
看了看前方的雲景,又看了看邊上絡繹不絕的難民,劉能目光閃爍,逗留這麼多天,他突然升起了去意。
往年這個時間邊關已經休戰了,可而今還有這麼多難民南下,邊境情況可想而知。
他劉能雖然活了幾百年,見慣了人世百態,可到底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受大離無數人敬仰的夫子,去前線,那裡有他更重要的責任和義務……
“不過走的時候得把那邪門的小子帶走,不管用什麼方法,綁也要綁走,不爲什麼,就不想浪費這樣的人才……”
心念閃爍,劉能心頭悄悄的有了計較。
隨着靠近小鎮,路上雖然稱不上難民如潮,卻也可以說絡繹不絕了。
若還能在家鄉活得下去,誰又會背井離鄉去遠方茫然處討生活?
小鎮名爲四通鎮,因此地四通八達而得名。
入鎮之時雲景他們倒是沒有受到什麼刁難,正常檢查戶籍路引就放行,不過檢查得比其他地方更嚴格就是了。
不錯,四通鎮是有城牆的,畢竟處在北方,城牆是必要存在的,因爲要隨時準備應對敵國偷襲,而且守門的也不是捕快而是兵丁,此地已經被軍隊接管,可謂軍事重鎮!
那城牆不高,也就三米不到,黃土石塊夯實而來,很多地方都有修補的痕跡,還很新鮮。
入鎮之時,稍微打量城牆,雲景不禁心頭一動,那城牆很多地方都有暗紅色的血跡,甚至還有斷裂的箭鏃插在上面,更有刀砍斧劈的痕跡。
明顯這裡經歷過規模不小的廝殺,而且還不是江湖中的小打小鬧!
這種情況,除了和敵國作戰,再無第二種可能了。
敵國小股作亂軍隊,已經深入大離這麼遠了嗎?
進入小鎮,街邊到處都是靈魂無處安放的難民,他們表情茫然無助,又遇寒冬,沒有人敢保證他們明天還能不能正常醒來。
街邊偶有篝火燃燒,無不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人,或許在這殘酷的冬日,唯有那一堆篝火還能帶來些許慰藉吧。
走着走着,雲景猛然心頭一顫,鼻子發酸險些掉下眼淚來。
曾經只在傳說中聽過的事情,此時他親眼看到了。
街邊,有大人眼巴巴的看着過往行人,他們雙手插在衣袖裡,蹲在街邊,帶着討好期待的笑容。
而在這些大人前方,是一些瘦小的孩子,有的孩子大冬天還赤着腳,腳上凍出了觸目驚心的裂口。
讓雲景心顫的是,這些小孩頭上的那一根稻草!
那根稻草昭示着那些小孩像牲口般被擺在街邊販賣。
人世間最不忍直視的事情,如今居然‘血淋淋’的擺在了雲景的面前,或許此間的人已經習慣了,可雲景還是第一次遇到,他不知道用什麼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揪心……
拳頭捏得咯咯響。
雲景暫時無法去幫助這些人,他微微遙望北方,戰爭,必須要儘快結束了!
“小云,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同情也解決不了問題,爲有自身足夠‘強大’,不管是哪一方面,只要你‘強大’到一定地步,那時你輕飄飄的一句話,勝過你現在付出一切”,劉能在雲景邊上平靜道。
此時劉能沒有了在雲景身邊賣弄的心思,而是真真正正的在提點他。
點點頭,雲景道:“達則兼濟天下的道理晚輩懂”
“嗯,明白就好”,劉能平靜道,卻也在內心慢慢咀嚼雲景這句‘達則兼濟天下’的話,越琢磨越有味道,心說這句話更應該讓京城那些花天酒地的所謂‘讀書人’聽聽。
反正也不知道爲什麼,葉天此時覺得劉能這老頭有那麼一丟丟沒之前那麼討厭了。
在小鎮街道上穿行一二十分鐘,雲景擡頭看到街邊的一家客棧道:“就住這兒吧”
“雲大哥,那邊有更好的客棧,爲什麼要住這裡呢?我知道你平時節約不喜歡鋪張浪費,就是好奇”,葉天不禁問。
笑了笑,雲景說:“沒什麼,就是感覺這家客棧的名字親切罷了”
“什麼來客什麼,哪裡親切了嘛”,葉天看着客棧抿嘴嘀咕道,他目前還不認識多少字,認不全‘悅來客棧’四個字。
雖說如今四通鎮內可謂人滿爲患,但客棧的入住率並不高,畢竟鎮中大部分都是難民,都逃難了,誰又有錢捨得花錢住客棧?
開了三間房,放下行李安頓下來後,雲景獨自一人離開客棧,帶着拜帖去尋那個欲要拜訪之人。
接下來雲景要拜訪的人叫冉亮,此人三十來歲,在北方也算小有名氣了,但此人的名氣並非來自於學問方面,而是通過行俠仗義打出來的名氣。
據云景瞭解,冉亮此人曾經還是位縣令來着,但沒當兩年,就也嫉惡如仇多次孤身一人去剿匪,從而導致荒廢治理被丟了官。
丟官之後他反倒是像被解開了束縛,直接混江湖去了,然而他卻是實打實的讀書人,江湖上混得開,讀書人這個圈子也吃得香。
拜訪這樣一個桀驁不馴之人,雲景倒不是爲了從他身上學到什麼,但若能和對方探討一下學問和武道方面的見解倒也不錯。
雪在不停的下,天地已經一片雪白,撐傘走在路上,腳步很快就被白雪覆蓋。
途經一個路口之時,那裡很熱鬧,成百上千難民匯聚在那裡,朝着中心擁擠。
透過人羣,雲景看到中心的情況,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笑繼續往冉亮家走去。
在那人羣中他看到了一個熟人。
分開多日的白芷居然在人羣中,正與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子在給難民們分發饅頭和稀粥,迎來無數人感恩戴德。
本該打聲招呼的,但對方在忙,雲景暫時就不打擾了。
人間雖苦,但偶然還是有溫暖的時候。
苦寒的冬日,難民無數,那分發饅頭的身影,何嘗不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冉亮家在鎮子邊緣,是一個面積不小的院落。
當雲景來到這裡的時候,發現這裡大門緊閉,但院內卻頗爲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