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阿京睜開眼。雨水打得過多,眼睛很痛。臉上很冰涼。涼得自己都覺得痛。視線有些模糊,但還是看得清 楚,一個穿雪白制服的交警。白手套。大蓋帽。大蓋帽底下有一張有點兒圓的臉。有點兒……稚氣的一張臉 。嚴肅地看着她。
阿京眯起眼睛來,然後毫無徵兆,突然地笑起來:“我認得你。
“你全身都溼了。請你和我一起離開這裡。高速路口很危險!”蘇先武望着面前頭髮衣服溼趁一片的女人 。溼透的衣裙緊貼在身上。凹凸曲線清晰起伏。頭髮散了,溼淋淋披在額前背後,好像剛從水池子裡撈起來 。眼睛紅腫,聲音嘶啞,目光渙散,還拿着一個酒瓶。如果不是旁邊有一張後備箱高高打開的車,他會以爲 這是個瘋子。
“我帶你離開這裡。”他試圖靠近這個半瘋狂的女人,拉着她。無論如何,得把她弄下高速路。萬一跑到 路中間,必定要出事,萬一從這上面掉下去,死相會很恐怖。
“你別碰我!”阿京尖叫着打開他的手。彷彿突然驚醒過來:“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女人也不是什麼 好東西。這個世界上,人都不是好東西。”
“你平靜一點兒,我帶你下去。”蘇先武試圖安慰她。心裡遲疑,是不是個瘋子?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女人都是魔鬼,男人都是騙子。沒一個是好東西。”阿京望着他,咯咯地怪笑 。“你也不會例外,一個騙子。一個騙子。”
她搖搖擺擺地往自己的車上走。
蘇先武聽到她衝自己吼,帶着一大股酒氣。瘋狂的女人。開着車到高速路上淋雨,還喝酒!
他拿出記錄抄牌,將摩托車堵在車前,拍着車門:“你醉酒駕車,趕快下來!”
阿京在車裡看着他,也不搖玻璃,眯縫着眼睛,望着這張圓臉,嘿嘿地笑:“我認識你!”
蘇先武望着她。這張臉。零亂地沾在臉上的頭髮。的確!他見過她!那個打算把自己悶死在車裡的女人!
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這樣不安分?想着法子找死?似乎上次見到她是很久以前了,如果要找死,卻這麼 久都還沒死,也算個奇蹟!
蘇先武不耐煩地敲窗子:“小姐,請你下車來接受檢查。你喝醉了!你這個樣子開不了車!”
阿京搖下窗子。望着他笑:“我喝了酒,我當然開不了車。你看,”她用車鑰匙點火:“我只是打開發動 機,開空調,我冷得很。”
“你下來,接受檢查,然後和我一起回交警隊接受處罰!”蘇先武拿出本子來開罰單,望一望四周:“車我 會找拖車拖走。小姐,你嚴重違規!”
“我違規。哈哈。這世界上還有規矩!我忘了,這個世界原來還有規矩!”阿京大笑起來,猛然掛檔,狠踩油門。
蘇先武椊不及防,罰單本被緊挨的車門颳得脫手而出,飛到邊上,撞到欄杆,又掉進路邊的排水溝裡。
車子狠狠地撞出去,打了把方向,把橫檔着的摩托車撞得掉了一個頭,轟地一聲倒在地上,後視鏡砸得粉 碎,然後絕塵而去。
“你……”蘇先武氣得指着車遠去的方向說不出話來,半天喃喃罵了一句:“瘋婆娘!”走過去艱難扶起 倒在路上的龐大摩托,狠狠拍座位上的雨水。這樣囂張的女人!回局裡,罰死她!扣光她的分!吊銷她的駕 照!叫她再也別想在他管轄的這個路段上開車!
阿京奇蹟地把車平安開回了小區,停車的時候,頭暈眼花,速度太快,方向太猛,車頭狠狠地在停車場的 水泥柱子上親吻了一下,立刻癟了進去。水泥柱撲簌簌掉下一大塊。極誇張的是,後背箱大開着,被撞得一 搖一搖,如要掉的落葉。
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披頭散髮的阿京搖搖擺擺走下車來,咯咯嬌笑着向他搖手:“不礙事,我明天……明 天買十根賠個你。”
晃晃悠悠坐了電梯上樓,阿京在門口找鑰匙,左掏右掏,摸了半天也沒找到,索性在門邊坐了下來,人往 後一歪,頭重重地磕在門口,發出砰的聲響。卻不疼。這樣響,怎麼不疼?阿京很奇怪,一下一下用頭撞門 ,撞得一聲一聲地響,真的不疼,不疼啊。太奇怪了。
聲音在樓道里造出響動,驚動了對面的住戶。門打開來。阿京坐在地上,望過去,黑色的皮鞋,米色的西 褲,嗯,好眼熟,怎麼好像是時光倒流,在哪裡看見過?在哪裡,也是有這樣的視角,從下往上,一模一樣 。再擡起頭來,看到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藍色的瞳孔非常漂亮,但皺在一起的眉頭讓人想伸手去撫開。
阿京笑起來。“你怎麼在那裡?那裡不是住着誰?”住着誰呢?還真不認識。打過幾次照面,不過都 是關在各自籠子裡的陌生人,真不知道是誰。反正不是他。不叫路安。叫張三李四王五狗六就是不叫路安。
“那裡住着誰呢?”阿京費力地想了想。門對門的鄰居,但天天朝九晚五,不認得。
“你怎麼了?”路安走過來扶她。
阿京輕飄飄地被拉起來,向着路安嬌笑着:“我沒事兒。我就是喝了點酒,還看見一個交警,嗯,圓圓的 臉。”她伸手去摸路安的臉:“好可愛。”想着有咯咯咯笑起來。用手比劃着:“一大個水泥柱子!一大個 !”
路安一隻手架着阿京,另一隻手在她包裡找鑰匙。翻遍了,沒有。想一想,伸手到她裙袋裡掏。果然有。 和車鑰匙糾纏在一起。裙子是溼的,這樣一拿,手指碰到了阿京的腿。阿京咯咯地笑起來,躲閃了一下,站 立不穩,路安一把扯住,阿京搖晃着抓着他的肩,眯眯地笑:“好癢。”
打開門,架起阿京進去。路安緊皺着眉。她怎麼了?淋得一身溼透,一定還喝了不少酒。這一路上,怎麼 開回來的?
阿京迷迷糊糊,進了屋,覺得好溫暖,人直往地上滑去。路安半拖半抱,把她弄到沙發上坐着,去浴室找 毛巾打溼了來給她擦臉。水是熱的,毛巾是溫暖,阿京緊緊地抓着路安的時候,不肯讓毛巾離開臉,貪戀那 一點溫度。
路安嘆一口氣。看這一身,髒得不成樣子。便是要睡,也得洗洗擦擦才能睡。
想着,便到浴室放水,打開花灑,把熱水放進長方形浴池裡。
阿京歪歪倒到在沙發上睡着,頭拱在沙發扶手裡,快彎成一隻蝦了。